黑暗往往令人沉沦,楚星河却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惊醒。
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定了定神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光怪荒诞又黑的浓郁的雪山脚。
这是她的房间,冰冷的、被风透过一丝银光的房间。
噩梦?
楚星河搭在被子上的手抓紧。
不对,比起噩梦,它更多像是一则画面跳跃的幻灯片。
“呼~”
风掀起窗帘,整个房间如坠冰窟,楚星河睡梦中的热度眨眼就被带走了七七八八,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下一秒却骤然一顿。
冷?风?
楚星河猛然抬头看去。
帘子依旧无能为力被风掀开,半透出窗外独特澄澈而茭白的月光。
窗户是开的,空调也已经不知何时故障,整个房间冰雪连墙壁都透着冰冷。
但楚星河记得睡前,那扇窗户明明被她关得死死的。
楚星河瞬间冷漠下来,是谁?
有谁趁她睡梦中进来过?自己为什么没醒?
楚星河下床来到窗边,帘子被‘刷’一下拉开,夜风呼呼吹过,周围一片安静。
楚星河扫了一圈,抬头望向苍穹。
澄澈的月光柔和了她脸上的轮廓,风同时带起披在肩上的碎发,此刻的楚星河像是被一汪水洗净,心思也被浇灭变得通透。
碎星洒在浓墨的天空,像是一块碎玻璃在时间长河里仍旧发着光。
楚星河忽然理解师兄说的,北城是一个让人宁静的地方。
风带着雪的味道,楚星河独自走过许多地方,第一次发现原来星月真的可以这么清晰,这样照亮一方。
在混沌席卷的世界,原来真的还有一处地方可以如此接近透彻的天。
宁静可以更好地问心。
楚星河离开了房间,把她拉进幻灯片的罪魁祸首早在她醒来前就已经离开。
楚星河无法断定她的立场,但对方目前并没有伤害她。
只是似乎在赶走她。
不过,楚星河轻笑,她很早就明白,越是掩藏得越是珍贵,也越是要挖开看看。
夜色下的北城研究院被月光洗刷得几乎透白,楚星河掩藏在阴影处,目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直视前方。
那是一条藏在月光下的狭窄小路,没有光,也没有人。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通往邪恶森林飘着恶灵的长长甬道,象征着禁足。
楚星河正要动身查探,耳朵一动,又退回黑暗。
有人来了。
“337,你怕吗?”
楚星河歪头,337?
数字代替人名?还是说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
黑暗中,两个裹着黑色棉服的男人前后抬着担架从转角冒出。
距离太远,视线受阻,楚星河只能勉强听见对方的声音,至于担架,她看不清楚。
337:“……”
沉默在漆黑中蔓延,以至于某些情绪被无限加大。
男人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太害怕了。”
“怎么办,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个人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目光忍不住落在担架上:“337,我怕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了。”
担架上三四个人重重高叠,一张白布只能堪堪将人盖住。
在白布的边缘,有些遮掩不住四肢探出垂落,在半空中随着走动的步伐恍恍荡荡。
那几只手苍白但不柔软,漆黑的空间下,尾随身后的楚星河从个人AI的夜成像内清晰看见那上面是错落的咬痕。
没有血迹,像是被狗啃过的骨头,只留下惨白的露出骨头的残肢。
楚星河盯着微弱成像内熟悉的伤口,若有所思。
这伤口的齿痕,有点像人……
“……,358,别想了。”
337垂着头,像在开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会的,我们还有院长。”
358绝望颤抖,精神几乎崩溃:“337,你看到了吧……”
“他明明就是按规定操作的,他明明穿了防护服,但他还是死了。”
“就死在院长的面前。”
楚星河沿路跟在身后,忽然她感觉到了沉默地悠长的风声,眼前的黑暗也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楚星河蓦然抬头,目光如利刃射向前方。
她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了。先前的七拐八绕她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但她不是没走过。
在梦里,也是同样的路。
337低垂着头,楚星河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从他的平静的声音里听出他也并不全然淡定,甚至说他其实比358更加绝望:“除了相信院长,我们还能怎么办!”
“逃吗?”“你忘了张折舟的下场了吗?”
师兄?
楚星河愕然抬首,目光锐利如匕首钉在337身上。
按照他的意思,所谓晋升就是一个加入人体实验的筛选,但师兄最后经历了什么惨痛事件,居然能成为一种震慑!
337悲哀到平静:“再说了,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没有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潜移默化地都认为那件事的起因就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引起的爆炸,实验室不会失守,那群研究材料也不会到如今也还是下落不明。
337沉默,张折舟,他的发小,做了他曾经还有初心时想做的事。
不过归根结底,这个世道,好人没有命,坏人常逍遥。
358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这种震慑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一碰凉水,只要想起,就能浇灭任何勇气。
快到目的地了,337自言自语:“没事的。”
“只要找到它就没事的。”
337的手紧握在冰冷的铝制扶手上,像是要连同皮肉都揉进。
“没事?”
358放下担架,站在一旁苦笑:“怎么可能会没事!”
“你和我都经手过那件事,不是不清楚当年那批逃出去的研究物有多棘手。”
雪山脚下没有了楚星河梦里见过的深坑与白骨垒成的高座、没有看不清脸的抱着头骨的女孩,但它仍然是一处很好的棺材地。
石灰盖人血,风雪掩白骨。
淅沥沥的小雪长年累月一直不间断落下,一层又一层外乡人的尸体被掩盖在地底,形成无人知晓的禁区。
楚星河蓦然,天然的风雪埋葬了尸体,也掩盖了真相。
337 停下来,戴着手套掀开白布,白布下是他认识的曾经的同僚,记忆中的光滑变成了残坑。
一个眼珠被捣碎,脸颊上伤可见骨,337甚至能想起一间玻璃隔绝的研究室里,对方倒在地上往前爬动时,宛若消音后的哀号与求救。
变化太突然,所有人惊呆了,整个研究室里一瞬间静谧。
只能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是同事的研究员下一秒暴起冲上前咬断旁边人的脖子。
血浆冲散喷溅的瞬间,众人才忽然醒来,但已经迟了。
天花板被染红,玻璃上红色的血迹蜿蜒的往下,捂着脖子跪倒在地上的研究员一双眼睛瞪的极大,面容扭曲地看向四逃的同事,想求救却又因为气管破裂只能发出‘赫赫’的两声。
血浆顺着他的身体扩散,混沌的研究员并不满足于此。
它像是草原上的猛兽冬日来临前一般,四处狩猎囤积食物,杀掉一个又开始转战下一个。
死亡在研究室内蔓延。
同一时间,恐惧、绝望一瞬间全部席卷。
337最开始站在外围,也是死亡发生后第一时间醒来逃出研究室内,按下紧急封闭按钮的第一批人。
实验室的紧急封闭按钮是一种秘密研究室自建成后就设计好的一项自毁措施。
遇到危险情况,研究员无法自行处理混沌物,都有权利将研究室封闭。
被彻底封闭的研究所从内部无法突围,而在彻底关闭后,研究室将不再供应氧气而释放毒雾。
在氧气都被剥夺的情况下,这种毒雾会无差别攻击,除了高级混沌物还有可能死灰复燃外,其余都会死路一条。
混沌会死,人也一样。
“337,你干什么!还有人没出来!”
337抹了把脸上的血,嗅着鼻腔的铁锈味,恶狠狠呵斥:“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想死。”
“真的不想。”
337的声音越来越低,但低的人不止他一个人。
所有人都像是被凉水浇透,场面一下子安静,没有人有立场,因为谁都不想死。
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自私的,尤其是这一群人。
他人的生命固然重要,但这种重要是建立在自己安全受到保障的情况。
眼下活下去的信念远远压过了为他人发声的勇气。
血染红了白大褂,地面被拖拽的血线到现在都没能弄干净,所有人的脸在记忆中扭曲咒骂,又在痛呼中变成了自己。
337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院长会解决的。”
“叮,请注意,检测到不明生物体。”
寂静的空间突然响起一声清晰的电子男声,楚星河精神瞬间绷紧,往后撤。
什么!
个人AI歉疚:“抱歉主人,左边木桩上安有检测器,我没扫描到。”
楚星河愕然,目光如闪电钉在雪山脚下那闪过红光的地方。
糟了,暴露了。
“谁?”
337猛一抬头,转身沉着脸四扫:“出来!”
358没看到人,扯了扯嘴角:“你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估计系统检测错了。”
337面色沉如墨:“怎么可能。”
“这里的系统可从来没出过错。”
“你怕什么?”
358将尸体拖进雪里,侧耳听了听:“这不是没报了嘛。”
“再说了,最近研究院就来了那两个人,说不定院长收到消息已经去了。”
他搓了搓手臂,蹙着眉抱怨:“我们也早点走吧。”
糟了!
楚星河面无表情,AI可以屏蔽成像,但这玩儿居然有一键举报远程通知的功能。
楚星河原本打算尾随这两人进去所谓的秘密空间,看能否找到一点消息。
但眼下,何正道大约已经收到消息,就像358说的一样,他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何正道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电脑上正显示着实验室暴乱的情况。
暴乱、血腥、哀号,直到被混沌影响后断断续续的模糊影片的片段求救戛然而止。
黑屏的电脑反射出他冷如冰霜的脸,该死,没有预兆突然暴起,怎么看都是它搞的鬼。
张折舟,你个该死的混蛋!
何正道咬碎牙,双手紧攥成拳‘砰’的一声垂在桌上,实木的桌子不堪一晃,圆珠笔顺着滚落在地。
要不是张折舟的炸毁实验室的手段太果断,他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
楚泽也是!
该死的!
这男人过河拆桥,说不管就不管了,偏偏这人他还完全没有办法。
还有这个谢怀瑾与楚星河,这两人这个节点来这里,是中央城终于不满只是安插,打算彻底撕破脸?还是只是巧合?
何正道弯腰捡起笔,黑色的屏幕上一双眼睛像是蛇蝎冰冷无情。
忽然,他的眼神一跳,猛地站起来。
何正道:有人闯进‘太平间’?
何正道抬手直接拨通希儿的电话:“希尔,疑似有人闯进‘太平’,你找几个人去看看,那两只老鼠还在不在原地。”
“不在的话,找到之后全部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