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晴朗的春日,星球广场的神秘雕像身上的幕布终于被揭开了。
这尊英俊的雕像站在高高的底座上,朝着好奇的人群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对如大海般湛蓝的宝石构成了他的双眼,为他平添了几丝忧郁。
他的身上贴着金银打造而成的叶片,颈间系着正红色的披风,披风唯一的一颗纽扣上镶嵌着金色的石榴石,下摆同样被固定在了他身下的底座上。
看起来,他是完美的。
许许多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欣赏这尊雕像。
广场上的卖花姑娘只需要花比从前少得多的功夫,就能获得相同的收益。
“谢谢你,雕像,”某天傍晚,橘发的女孩走上台阶,片刻后,她踮起脚尖,把一个精心编制的花环戴在了雕像的头顶,“我要离开这里了。”
“祝你好运,”雕像发自内心地祝福道,他觉得这女孩的头发美得像天边的火烧云,“再见。”
女孩有些诧异地与雕像对视,然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再见了,雕像。”
夜幕降临后,同往常一样前来为雕像做清洁的中年女人发现了这个花环。
“多可爱的花环,”玛莎轻柔地将它取下,放在一旁,在掸净雕像身上的浮灰后,她把这个可爱的花环又戴回了雕像的头上,“晚安,孩子。”
“晚安。”雕像在心中回应道。他的心脏是由玛莎的丈夫乔纳森雕刻而成的,而玛莎总会在清洁的途中跟他说说话。
广场上新来了一个卖杂货的少年,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伤。
雕像头顶已经开始枯萎的花环消失了。
在秋天即将过去的时候,一只疲惫的燕子来到了这座城市。
他在失去自己的家园之后飞了很远的距离,远到足以在地球上绕许多个来回。
万幸的是,他是一只来自其他星球的生物,燕子只是他体力耗尽后选择的形态。
现在,燕子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相中了广场上的那座雕像,他捧在胸前的双手恰似一个天然的安乐窝。
在雕像的手心里,燕子舒舒服服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正当他准备睡觉的时候,巨大的悲伤情绪从雕像身上传来,震得他被迫睁开眼睛:“是你在伤心吗?”
燕子仰起头去看,雕像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晶莹的水珠沿着雕像的脸颊滚落。
他的脸在月光下仍旧是那么地美,衬得那些泪也如珍珠般昂贵了。
“你为什么哭呢,雕像?”燕子被他唤起了过往的记忆,忍不住也跟着伤心起来,“这下我也没法休息了。”
“抱歉,”雕像说,“但我无法克制住自己。”
燕子飞到了他的肩膀上,用喙接住雕像的一颗泪珠:“发生了什么?”
“在东边,”雕像的声音饱含着忧虑,“在东边的第三条街上有一所方顶的小房子,那户人家的男主人生了很严重的病。为了买药,女主人花光了他们的积蓄,但购买后续的药物需要更多的钱。燕子,好心的小燕子,你愿意把我纽扣上的宝石啄下来给他们送去吗?我离不开这里。”
雕像的眼泪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好吧,”燕子说,“不要哭了,我乐意做你的邮差。”
他很轻松地啄下了那颗石榴石,在雕像的目送下,叼着这颗小小的太阳飞走了。
当他来到那间小屋时,屋里的夫妻俩已经睡熟,窗户紧闭着,以免躺在床上的男人受凉。
聪明的燕子从烟囱进到了屋里,把宝石放在了桌上。
过后,他又在床头停了一会儿,观察着夫妻俩的睡颜。
在飞回到雕像的身边之后,他把自己的经历都讲了出来。
“你认识他们吗?”燕子问道。
“嗯,是的,”雕像答道,“多亏了你的帮助。”
“没什么。”燕子说。不再哭泣的雕像的手掌枕起来很舒适,燕子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天亮以后,燕子飞到河里洗了个澡,而后在城里闲逛了起来,这里跟他的故乡很不一样。
不管他到什么地方,麻雀们都吱吱地叫着欢迎他,因此他度过了较为快活的一天。
月亮升起之后,他飞回到了雕像那里,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晚安,雕像。”
“请等一下,”雕像有些不安地说道,“在钟楼的某个夹层间里,住着一个无名的旅者。他埋着头在一张破桌上写字,屋角放着一盆秋水仙。他本来是个富裕的年轻人,但他把自己的钱换成了食物和药品送给了很多人。现在,他忍受着饥饿与寒冷,暗中收集着市长和他的下属们的罪行。他的嘴唇像血一样红,比乌木还要黑的头发乱蓬蓬的,脸色憔悴得比雪更白。我真担心他。”
燕子低下头去,用喙整理着羽毛:“可是,你已经没有第二颗宝石了。”
“没关系,”雕像说,“我还有一双眼睛。它们是用珍奇的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他会用它换回足够的钱,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我恐怕不能这样做。”燕子把头埋进了自己的羽毛里。
“燕子,燕子,小燕子,”雕像说,“你就按我说的做吧。”
燕子便取出雕像的一只眼睛,往旅者居住的钟楼飞去了。旅者房间的墙上有一个洞,要进去是很容易的,他便从洞里飞了进去。
那个年轻人两只手托着脸颊,似乎正在打瞌睡。
燕子动作轻盈地把蓝宝石放在了秋水仙上面,又从墙上的破洞原路离开了。
天渐渐地冷了。
“你该离开这里了,”某天夜里,雕像叹息着劝说道,“冰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
“我想,你说的有道理,”燕子答道,“马上就是冬天了。那些小小的鸟儿们都说,在地球的另一端,现在正是暖和的时候。亲爱的雕像,我可能要离开你了,不过我决不会忘记你。来年春天,我要给你带回两粒美丽的宝石,偿还你给了别人的那两颗。一颗明亮得像热带的阳光,另一颗会比那里的海水更加清澈。”
“就在这广场西边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卖杂货的少年,”雕像说,“他的东西被人抢走了。要是他空着手回家,他的父亲可能会打死他的。你把我的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送给他吧。”
“我愿意陪你再过一夜,”燕子说,“但我不能取下你的眼睛。那样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燕子,小燕子,”雕像说,“你就照我的话做吧,拜托了。”
燕子花了比以往更久的时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颤抖着叼出雕像的另一颗眼睛。
他飞到了少年的面前,把宝石轻轻放到他的膝盖上。
少年把宝石握进手里,望着给他带来蓝宝石的燕子低声赞叹道:“这是一块多么可爱的玻璃。”
燕子这才发觉他的年龄并没有远看上去那么小,只是因为长期的虐待有些发育不良。
燕子不太喜欢他的眼神,他拍拍翅膀,飞回了雕像那里。
他用胸脯蹭了蹭雕像的脸颊:“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不,小燕子,”这尊可敬的雕像说,“你应该到热带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燕子说。就这样,他依偎在雕像的手心里睡着了。
第二天,燕子一直站在雕像的肩头,给他讲起了自己在故乡的经历。
“亲爱的小燕子,”雕像说,“我很喜欢你给我讲的故事。但我还是要请你替我在这个城市的上空飞一圈,我想知道你在这里见到的事情。”
燕子便在这个大城的上空飞着,他看见有钱人在他们的漂亮的住宅里作乐,乞丐们坐在大门外挨冻。
他看见饥饿的小孩们挤在无人的小巷里取暖。
他没看见钟楼里的旅者,也没看见卖杂货的少年。
最后,他飞回了广场,把看见的景象告诉了等待他归来的雕像。
“我的身上贴满了金银,"雕像说,“请你帮我把这些对我来说毫无用处的叶片摘下来,带给那些需要它们的人吧。”
燕子把那些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下,送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穷人们的脸颊上现出了红色,而雕像则逐渐变得黯淡了,但他脸上的笑容仍旧像是第一次站到广场上时那么灿烂。
随后,严寒到来了。
燕子几乎被冻得伸不开翅膀,直到那位名为玛莎的中年女人和她那大病初愈的丈夫来到了广场,为瑟瑟发抖的燕子和灰暗的雕像带来了饼干、毛衣和迷你小毯子。
燕子绕着这对夫妻飞了两圈以示感谢。
“你想去我们家做客吗?”把小毯子铺在雕像手心的玛莎问道。
燕子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当晚,燕子半披半盖着那块彩色的小毯子,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半夜,洁白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
起初是小雪,而后,雪下得越来越大。
“小燕子,你还好吗?”雕像担忧地询问道。
被埋在雪下的燕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雕像的身体内部响起了细微的破碎声。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
街道两旁的树木都戴上了蓬松的白帽子,市民们顶着凌冽的寒风出来扫雪。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市参议员们陪着市长来到广场散步。
市长在雕像前停住了:“啊,它怎么变得如此灰暗!”
事实上,市长早就想把这尊雕像换成他自己的雕像了。
“的确是这样的!”市参议员们齐声叫了起来,所有人都围在雕像旁细看。
“那是什么?”一名参议员指着雕像手里的东西问道。
市长秘书把燕子和他的毯子从雕像的手里取出。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雕像那颗由坚硬的绿宝石雕成的心脏彻底裂成了两半。
“这尊雕像太奇怪了,”市长说,“我们应该熔化掉这座雕像,另铸一座新的。就铸我的像吧,我们可以举办一个集会来庆祝这件事。”
“当然,当然。”市参议员们附和道,只有秘书把裹在毯子里的燕子揣进怀中。
“兴许他没死呢,只是冻僵了。”这个略有几分天真的年轻人想道。
几天后,市长带着这群人来到了铸造厂,为表重视,他亲自指挥着他们把旧雕像送进熔炉。
雕像在炉中燃烧,巨大的喧哗声从外面响起,由远及近。
一个骑着白马的陌生青年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他的身后跟着数不清的随从,打头的二十个人里,每两人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
假使让雕像或者燕子见到他的脸,他们一定能认出这就是曾在星球广场上卖杂货的那个少年。
青年没有下马。
抬箱子的随从们把箱子放到地上,打开了上面的锁扣。
市长和他的拥趸们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去看箱子的内容。
第一个箱子里装的是银子铸成的圆球,第二个箱子里装的是金子铸成的圆球,第三个箱子里装的是颜色各异的宝石……
“您好,先生,”青年以一种极为亲切的语气说道,“我想买下那尊废弃的雕像,请问他在这里吗?”
“哦,是的,”市长咽下一口唾沫,干巴巴地回答道,“不过我们正在对它进行修缮,我想……”
“不,”青年打断了他的话,灰绿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少许厌烦的情绪,他抬起了右手,用食指指向那座炉子,“我现在就要。否则,就没有交易的必要了。”
于是,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已经熔化得不成样子的雕像和一颗破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