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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很快赶来了。
月月说蝌蚪怎么啦?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我说我妈咪在里面,月月你说我该怎么办?
月月糊涂了,眼睛瞪得溜圆:“唐老师……唐老师会在这破学校里?”
我跟她说了上午的经历,月月哭笑不得,说蝌蚪你糊涂了,就说唐老师真的嗑药了,她怎么就会在这里面?这里头住的是外地人,都是做生意的,唐老师会跟他们在一处?
我也很惊讶:“不是说,不是说这里面……”
月月说那些传言你也相信?我也不是没有回来过,第一次回来,这儿成一个废品收购站了,满天满地的垃圾!第二次回来,又成养猪场了,猪场旁边还有一个豆芽作坊……
月月把我往她家的方向扯。
“我专门回家看你来的!卢老师有话要交待!你这几天就过来好好陪陪我!”
快到月月家了,月月冲着院子里喊:“大黄,大黄,你看谁来了!”
大黄是一只身材雄壮的看门犬,一听声音就冲出来了,双脚高高地搭到铁门上,对我们高兴地吠了又吠,伸出来的舌头好像有一尺多长。
月月轻轻抚摸它的头:“乖乖!”
大黄追着我们俩盘绕了一圈又一圈。
月月叫了外卖,跟我一起吃午饭。
月月说你怎么擅自跑回来了?好在卢老师说了,她帮你向学校请了假了,请的是病假,你心情不好,干脆好好休息几天吧。不过,卢老师也说了,你下周一就一定要上学去了。
月月很有点高兴的样子,说我跟你讲好了,你可要天天过来陪我哟!你不知道哟,我老豆和妈咪有半个月没有回过家了,我大佬也是一天到晚在外头跑车,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晚上吓也吓死了!
月月老爸老妈是开制衣厂的,前些年赚了数不清的钱,在前湾镇上起了一座好大的房子,但是近两年市道行情太差了,据说亏得底儿朝天,月爸月妈就把厂子卖给了一个香港老板,还把镇上大房子也卖掉了,重新又搬回到石臼所新村来。
香港老板还要求月爸月妈留下来,给他当厂长副厂长,连带月哥也留了下来,给老板跑单送货打杂,三个人以厂为家,打工打得不亦乐乎。
苦就苦了月月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即使哭天抢地也没有人听见。
所以月月今天特别高兴,看见我也落了单,她还巴不得我倒霉的样子。
月月说,蝌蚪呀,怎么一上了初三,数学就变这么难,一道题就要啃半天,一整天都用来学数学,时间还不够用!
月月说蝌蚪,你晚上还要辅导我数学!
月月数学怎么学成绩也上不去,可是她语文和英语都不错,跟我很不一样,我妈咪是教语文和英语的,月月自称是我妈咪的得意门生,一直跟我抢夺妈咪的爱。
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我跟她都是同班,她饱受我欺凌,但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一道数学题又难住月月了,她摔笔说算了算了,老子不干了!湾口一中半点希望也没有,我还是考我的演艺学校去,反正我也早跟老豆说过了!
她转身向着我:“蝌蚪,卢老师说女生里只有你是希望之星呀,你真不该请假那么多天!
我突然一下又受不了了,真想骂她一句:你个没心没肺的货!
一扭头就进了房间去。
我的天地完全沉沦了,月月怎么一点也没有体会到。
“湾口一中”、“数学成绩”、“卢老师”……这些原来天天挂在嘴边的概念,突然变得离我无比遥远。
妈咪就是我的全部,妈咪都不见了,它们跟我又有何干?
我是不会再回学校的。
我只想找到妈咪。
一时之间,我好像彻底地迷失了,但同时又觉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
月月下午又上学去了,我一个人呆在月月家里,头头渐渐清醒过来。
我觉悟到刚才一心要进老小学去,确是太冲动了,妈咪不大可能还在学校里,连月月都能一眼看破,我是被一个“毒”字吓破胆,因而乱了分寸。
记得一个刑侦剧里,大侦探说的是,罪犯往往是凭激情作案的,但警员只能听凭理性的召唤。
要找到妈咪,还是要回到原先的思路上来。
晚上跟月月睡一张床上。
月月写作业写到十二点,身子一沾上席子就打起鼾来。我却盯着蚊帐顶,眼睛合上了又睁开来,像放映幻灯片一般,一帧又一帧相片,在眼前交替变幻,全都是妈咪的脸。
其实,我一下午都是这么过来的。
妈咪是“失踪”了。
可是她无处不在。
我以为今晚别想睡着了。
可后来还是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可怕的声音。
吓得魂魄都散了,一摸,身边的月月不见了。
我冲到走廊上。
这时天色刚刚发亮,月月站在廊沿,愕然大张着嘴,“嗬嗬”地喘着气,一句话说不上来。
我说月月,出什么事啦?
月月还在“嗬嗬”着,一只手朝着楼下乱招摇。
我往下一看,大黄赫然倒毙在院子里,地面上好大一摊血,再仔细看看,大黄的口鼻好像还在不住向外渗着细血。
景象好不惨烈,我叫月月一起下楼看看去,月月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这事情太也莫名其妙了。
我知道两广人嗜好狗肉那是大大的有名,狗心狗肺也会成为老广们的盘中珍馐。
很显然是偷狗贼干的,这样的事情在南湾的农村地区多了去了,因为狗肉太好卖太值钱;据说他们用的是□□,一二秒之内就能让一只大型犬倒仆。
可是大黄却是被暴力击毙的,这是为什么?
而且,死了的大黄为什么还留在院内?
月月还是让我拉下了楼去,她嘴里只是喃喃着:大黄,大黄……
本小姐第一次留宿月月家,竟然就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虽然死者是不过是一只爱犬,但此事已足堪玩味。
我细细勘察犯案现场,马上又有了新发现,竟然有一条血迹,从院内一直延伸到门外石板路上。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第一作案现场并不在院内而在院外?
那么大黄就更不应该留尸院内呀?
案件至此越发扑朔迷离了。
我和月月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儿。
这时,一阵哐啷哐啷的声响由远而近,一辆脚踏三轮车停在大院铁门外。
一个小青年从车上下来,推开铁门走进来。
月月被吓得倒退了几步,我赶紧护在了她前面。
我细觑这个小家伙,大概跟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吧,又黑又瘦的个头,头上还在不住地淌汗,浑身脏不拉唧的,半边的衣袖被血浸透了。
此人是为头号嫌犯无需加个疑字了。
少年说,你们的狗被……被我打死了。
他还供认不讳了,害得我白侦察了半天。
可是我立即发现了疑点,我说你是怎么打死大黄的?
大黄的身材比他大了一圈都不止。
少年垂下头,低声说:打……打鼻子。
我说你为啥杀了我们家大黄?
少年说它……它它追着我不放,还……还伸出爪子抓我……
我说胡说!大黄锁在院子里面的,它怎么出得去追你?!
少年一直抬不起头,说它……它确实追我了……
月月扯住我,不让我说什么了。
少年说我……我我赔,赔……你们钱,不过,要等……等一个月……
不把狗拖走,还主动赔钱来了,现在社会还有这号人物?
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时有声音说,谁在吵吵吵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关山哥的声音。
关山哥趿着拖鞋推门出来,一抬眼,人就木了。
我冲着他说,你是不是半夜里回来,院门都不锁了?!
关山眼光在大黄和少年之间移过来移过去,说好像……好像是……我也没喝几口酒呀!
月月对她大佬有点生气了,说大佬你看看吧,你看看吧……我可要上学去了!
关山哥这半天才回过神,跟少年说。细佬仔!不说……不说别的了,你的手也给大黄挠出血了,我带你去打针狂犬疫苗再说。
月月要上学去了。
可是她仍然心有余悸些的样子,我说看你那小样儿!我和你一起去得了!
我的胆子可比月月大多了,从小如此。
月月领我到街边小店吃肠粉,吃了便马上上学去,我说看你那小样儿,今天我请吃早茶得了!
月月太高兴了,她说她家破产以后,半年没有吃过早茶了,每天早餐不是肠粉便是汤粉。
月月又说,老豆把她的钢琴也卖掉了。
其实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请喝茶可不是为了讨好月月,仍然为的是破案。
歪叔的鸿福门茶楼就在石臼所新村大街跟老广深公路交接的拐角处,这一带就是我们石臼所村以及邻近几个村子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了,在这样的地方最方便打听消息了。
歪叔原来是我爹地的手下,一个十分得力的助手,我爹地的那个走私集团从去年开始被“盯上”了,大船不敢出海,老歪闲不住了,便把这家半倒闭的茶楼盘下来了。
大厅里人来人往,歪叔显然把茶楼生意盘活了。
妈咪跟我说过,爹地那么多手下,就数这个老歪脸面最活络,难怪他能打理好茶楼生意。
我跟月月坐下来,歪叔立刻便笑嘻嘻地走过来了。
“哟,是大小姐呀!稀客,稀客!”
我说以后就不是稀客了,我天天都要来!
歪叔笑得合不拢嘴,说好好好!蝌蚪你就跟你妈一个样儿!
我趁机问起我妈,说歪叔,最后这一段时间,我妈咪还经常来你这喝茶吗?
歪叔说还来还来!哪有不来的!我这茶楼开得几个月,你妈咪就基本上没有断过。
我又问,那歪叔你有没有看见……看见过那个,那个什么人家所说的‘香港佬’,我妈咪有没有跟他一起来喝过茶?
歪叔说那没有,那肯定是没有的!你妈咪喝早茶来得早呀,人也没有几个,哪有有人跟着她一起的!
歪叔这话说得在理,我更加不相信‘香港佬’这一说法了。
我想了一下,抬头再问歪叔,他已经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月月跟我说,蝌蚪,你还真要自己寻找妈咪呀?
我瞪她一下:“什么话!我还不找我妈咪了?跟你说,妈咪找不到,我再也不到学校去了!”
月月赶时间,填饱肚子就匆匆走了。
歪叔忙得很,不会再过来了。
我想了想,歪叔是妈咪在这条街上来往最多的人,他又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有什么事情还是向他打听最好。
我主动去找歪叔,拿出妈咪的那张纸条,说歪叔,你看看这个号码,你见没见过?
歪叔扫一眼便说,没有没有,看这号码吓人的!谁家会有这样的号?
我催促说,你拿通讯录出来对比下嘛,说不定有这个号,你早给忘记啦!
歪嘴把他的手机交给我,笑说就你这个刁蛮妹子,爱查自个儿查去!
我还真白忙了。
我又追赶着歪叔,把手机还给他,说歪叔,你这儿每天客人这么多,拜托你帮我打听打我妈咪的事,她最后的这段时间,都在跟一些什么人交往,这中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
歪叔满口答应:“妹子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唐老师也是我嫂子耶!
我当然不会把事情全包给他一个人,更重要的还是我自己要行动起来;这时候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能广撒网慢捕捞,我打算首先将这条街上所有相熟的人都询问一遍,我就不相信寻找不到一丝线索。
妈咪说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跟月月一起,怎么不把自己的摩托车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