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月夜

    陆长荣夹清水白菜的筷子为之一顿,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卫景珩。不过一息之间,随后他施施然将白菜送进嘴里,掏出帕子擦擦嘴,才缓缓道:“阿从送来的本子,我着人仔细比对了,金陵查出来的那笔火浣布的帐确实也在其间。”

    “意思是还有别的?”李昭微眉毛微扬。

    陆长荣静默一瞬,垂眼观心,正想开口,李昭微却往他碗里投了一块胡麻撒子,笑着说道:“你也吃吃,怪好吃的——饭后消遣,只说数目的事。”

    瞧着碗里被汤水泡开的饼,陆长荣心头也为之一松,咽下原本想自省的话道:“他这账本薄,如果没有其他账本的话,确实是这两年才开始贪的。”

    陆长荣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而且贪的还是火浣布,粮食,草药这些军需物资,丝绸布匹基本没动!”

    李昭微饶是早有准备,也被这硕鼠挑的东西给气笑了,“佟仁东行啊,我李家商号百工三十六行当,净挑些通敌叛国的事做!”

    无知无觉间,胡麻撒子在指尖碎成粉末,其实李昭微不爱吃干巴玩意。

    陆长荣脸颊微红,毕竟在他管辖下出的事,纵然李昭微不说,但他也难辞其咎,只能克制地接着说道,“我们有军需需求,那北狄奸细势必是看中这点,可以在往常我们筹集之时监守自盗,又能大批量凑齐,也不引人瞩目,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日城头将领,你还记得吗?他是谁?”李昭微听完静默不语,只是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在大家还在怔愣的时候,一直静静听着的卫景珩侧过脸瞧向李昭微,语调冷静,嘴角却是勾得弯弯,“我派人去查了,是北狄最大部落,塔木王的便宜儿子,混有汉人血统,近几年异军突起,连挑了几个哥哥,成为了现在塔木王的左膀右臂。”

    李昭微瞧着他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忍不住想扶额,抠抠脑袋,怎知那胡麻撒子刷了油,一下子额头铮亮油光闪闪。

    她还没反应过来,卫景珩突然从袖间抽出白帕子,探身把脸对着他,眼神清明地瞅着额头,旁若无人地擦起来,嘴里也不带停地说:“此子名唤耶律冶,耶律是塔木部落的王姓。据说,他与狼交情颇深,从小与狼戏耍长大,性格冷静自持,出手狠辣,此时隐隐有拔萃之势,若是待他成长起来,必定是劲敌。”

    卫景珩凑太近,一双滟滟随波千万里的眼睛,就这样将湖光山色都送到她眼前,里面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不过夜间一碗粥般随意熨贴。

    李昭微还没来得及拨动那山水秋色,卫景珩已经擦完油指印,退回座位上。露出后背一溜抄着手,恶狠狠地瞅着李昭微的三朋四友,唯有那王唤辰端着清水,正在品味,似错过了眼前这一幕。

    她一时间有点难以解释清楚,也无从解释清楚,因为她也不清楚!!

    李昭微嘴唇上下阖动,在一串无声的解释中,抓住一丝难得的清明,脱口而出道:“卫兄与我情同‘手帕之交’,多谢卫兄贴心之举——话说你刚说啥来着?这耶律冶的为人听着,似乎与在城头所见所闻如出一辙?我面对此人之时,确实有些发怵!”

    何从听在耳里,心里却自发将“手帕”二字替换成“断袖”,油然而生地,对这些王孙公子更加厌恶!

    卫景珩却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搅起一波风云,对齐刷刷扫来的十股眼风视若无睹,只是端起马奶酒啜饮,略略思索后才答道:“我与李兄英雄所见略同。”

    李元、陆长华:......

    何榕打了个寒颤,读书人的兄弟情真叫人难为情。

    李昭微眼神发飘,又攀扯回先前所言,语调逐渐严肃:“佟仁东昧下这些货物不说,他的小妾来头怕是不小,她一人得了这些物资,又如何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运出?必定是后头有人接应。”

    陆长荣点点头道:“是的,我见上面记载数目,有进有出,一笔笔对得上号。似乎是正经买方长期从佟仁东这儿收货。”

    “何榕,何从。”

    “嗯?”何榕抬头瞧向李昭微,何从只是双手抱胸不语。

    李昭微也不在意,接着道:“你们务必要派足够的人手,到时候一旦有动静一边通知我,一边跟紧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晓得了。”

    活安排妥当,房间里有静默下来,先前被李昭微强行扭转过来的尴尬氛围,隐有复苏之事态。李昭微浑身如蚂蚁爬过,汗毛全竖起来,她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姿态挺拔坚毅,仿佛正要英勇从军。

    她状似不在意地往门口溜,唰地展开扇子,扇起秋风,凉凉道:“你们若吃饱了,便各自歇息去,我送送卫兄。”

    言语间,李昭微人已经闪到门外,被送的“卫兄”还舒展着手脚,安稳坐在椅子上。卫景珩环顾四周,五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不由得晒笑,甩甩粗布青衫,落落大方,带着一身读书人的腐朽,给在座的各位略为作揖后,扬长而去。

    卫景珩追上李昭微的时候,她已经在来时的马车旁站着。卫景珩瞧着她那写满了“落跑”两字的背影,嘴角再也压抑不住,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与今夜的月光相互映衬。

    琼楼对面,停着马车的墙边,栽着一株西府海棠,花期虽未至,人却比花娇,皓月千里之下,如若那妖娆花仙。

    卫景珩牵着马儿,驻足沉静凝视,不愿惊扰。

    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李昭微把玩着扇子,斜挎挎转身,歪头瞧去,风过花落,吹皱一池春水。

    此人是那风中花瓣,萦绕着你,却又叫人抓不着,而他卫景珩却偏要做那春泥。

    思及此处,卫景珩抬眼定定瞧着她,李昭微亦不闪躲,缓缓站直了身子,背着手隔着驷马街道遥望过来。

    月辉洒满街道,两人如隔银河,眼神浩瀚,相融之间,读懂了彼此的眼神。

    李昭微瞧着卫景珩那炽热的眼神,难得地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地迎着他的视线,细细读起他的心思,不过瞬息,她率先低头轻笑,再抬头已是想通一些事的松弛模样。

    她背着手,心动身随,踱步越过着无穷银河,如同那日在嘉潼关护城河旁,坚定地走向他,一步又一步。

    卫景珩一错不错地瞧着她走来,今日的她又比那日的她多了一丝不同,唯有那心之所向的坚定不曾改变。

    此时,并无诗词歌赋可以形容他的心情。

    他突然想脱口说出些粗俗的话,像那军队雏儿般——他大爷的,我可真爱死你这模样!

    “我送送你?”

    “好。”

    卫景珩牵着马儿,与李昭微肩并肩走在出城的道上。

    李昭微似想起什么,突然道:“卫兄,我们好像那魑魅魍魉,总是夜间而行。”

    “上次我们尽情纵马,今日我们闲庭信步,还是有点不同。”

    “其实,我们相识不过月余,但不知怎么与你来往总像故交旧友。”

    李昭微侧过脸去细瞧卫景珩,如刀削斧劈的侧脸,鼻子莹润着月华的光泽,那双多情的眼睛被细密的睫毛遮住,教人无法真真切切分辨清楚。

    说不心动,那不过是骗孩子的伎俩,她李昭微并非修无情道,只不过此刻在她心中,还有很多事占据着,充斥着未曾对外与人言明的愤怒,心中只剩方寸之地,勉强能放下一个茕茕孑立的他。

    卫景珩直视着前方,莞尔道:“那是我们刚认识便是过命的交情。”

    “李昭微,我突然想问你。”

    “你说。”

    “第一次见面,你跟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么?”

    风过三巡,仍未有言语,卫景珩正待再开口,李昭微却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时候,我确实不想你死。”

    “你知道么......”卫景珩却似有所感慨。

    “我知道。”

    “嗯?你知道?”

    “我知道那会,你并不是真的在意我的死活。”

    卫景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手上些许用力,拉住了马儿,他转过去安静地看着李昭微。

    李昭微亦是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如他们初见——在她第一次杀人后逃亡的途中,那般瞧着他。

    她接着说:“我不愿意你死,不是因为你叫卫景珩,只是因为你是宁王世子。我的死活你在意了一下,又不是很在意,不是因为我叫李昭微,只不过是我的生死轻于鸿毛。”

    “但如今......”卫景珩顿了一下,轻轻说道:“但如今不一样。”

    “我亦知道。”李昭微出声打断他,“你我几经生死,许多我未言之意均与你一拍即合,我相信不管对你,还是对我来说,至少我们称得上是朋友。抑或是盟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如今你是真的在意我的生死。”

    “只是朋友么?”卫景珩问道。

    “不是‘只是’,而是‘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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