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拎着包子馒头回到班上,思索着先补英语报纸还是数学卷子,却在开门的那一刻愣住了。
一个陌生的男生坐在他邻桌朝他微笑,凌寒愣了一下,本应迅速挪开的目光却忍不住在他身上驻留。这张笑脸是如此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掺杂其中,比清晨第一缕微光还温和。
“我走错了吗?”凌寒尴尬地退出教室,一抬头却看见明晃晃的高二(2)班的牌匾。
“同学,你走错教室了。”他放心地回到座位上。
然而男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开口声线便如涓涓细流:“我想这里是高二(2)班,对吧?”
他好像有一股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和他聊下去。但是讲台上方的指针缓缓指向6:30,已经没时间跟他扯皮了,凌寒叼着两个包子心急火燎地翻开英语报纸开始做完形填空,刚排除了几个错误选项,往左边瞟了一眼发现那个男生也在用余光瞥视自己,干脆打开话茬:
“你吃过早饭了吗?”
“嗯,从家里来的路上吃的。”
“哦哦,走读生,”凌寒意识到眼前这位可能是新同学,调侃道:“以后每周都要帮我们带校门口卖的肠粉,还有快乐水,这是规矩。”
没想到男生毫无愠色,托着下巴盯着他:“可以呀,我家离这不远,很方便。”
这反而让凌寒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蒙着头专心赶作业。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凌寒的好朋友张东踩着点赶到教室,才想回头跟凌寒吐槽今早食堂档口的炒面有股馊味儿,看到一旁的陌生人却怔住了,一时间讷讷地转了回去。
7:45,凌寒心满意足地放下笔,掐着这个点班主任正好来到班上,示意大家停止晨读。
“今天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上来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男生轻轻离开座位,用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两个清秀的字:孟平。
“很荣幸成为大家的同学,希望在之后几年时间里,我们能够相处融洽……”
周围传来嘈嘈切切的讨论,凌寒隐约听到前面的女生说“终于有人能拉高咱们班男生的平均颜值了”,张东也伸长脖子凑过来说:“你觉得这个孟平能和我竞争下班草不?”
“谁在乎,”凌寒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你更需要担心的是,万一他让你的班级排名再掉一位,你爸会怎么对付你。”
“那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毕竟你再减一也是倒一。”
“滚。”
随着孟平完成自我介绍,老班宣布:“孟平同学原本……原本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你就坐在凌寒旁边吧,记得要互相关照。”
“你觉不觉得老班有点奇怪?”张东又忍不住伸长脖子,“他好像有点怵孟平?说话的语气都不对,而且提到你的时候竟然没损你几句。”
“也许他是个物竞大佬,全市拔尖的那种,老班指望他来赚奖金,”随着孟平回到座位,凌寒正式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凌寒,是这个班上成绩最烂的烂仔,不过别担心,我看小说漫画的声音很小的,不会影响到你。”
孟平没有说话,而是抓住他肉嘟嘟的手。
凌寒诧异道:“你干嘛呀?”
“你是露露缇雅女士的信徒?”
凌寒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残留着昨天晚修课神游天外时瞎画的标记——象征着三方势力之一的黑塔,惊喜道:“原来你也看血族?”
“嗯嗯!从空想白昼追到现在!”
凌寒激动得快要跳起来,《血族bloodine》作为当红漫画杂志《漫画世界》的头牌自然广为人知,但大多数人只看过近期连载的圣魔虚像篇,唯有铁杆粉丝才会去主动寻阅作者先前在其他杂志上画过的空想白昼篇与迷失乐园篇。凌寒身边甚至没人听说过这两部优秀的作品。
他还想和孟平多聊聊,然而一股阴沉的煞气直冲脊背,他咽了口唾沫,眼珠子卡着极限角度发现老班不知不觉间已站在自己身后。
反常的是,老班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训斥他一通,而是心神不定地路过他俩身边,最后一声不吭地离开教室。
老班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前一刻,又悄悄朝他们看了一眼。凌寒正心不在焉地背着单词,刚好与他的目光撞上,吓得赶紧低头。
余光同时看到的,是孟平朝着老班的方向摆摆手,仿佛故人惜别。
一上午很快过去,孟平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班上其他几个尖子生即使在去厕所的路上都要背几个单词,要么就是在极限补眠,孟平却保持着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连记笔记都是只言片语。
也许他其实是个普通人?没必要想得太神秘。
数学课。华哥正讲得激情澎湃,吐沫星子宛如瀑布飞溅,凌寒坐在最后一排却恨不得把头塞到抽屉里。导数这一块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极限,他没法想象题目只给了短短一个式子,答案却能写满一整页的解析。
“第三问谁来挑战一下?”华哥循循善诱,“还有十五分钟下课,要是有人解出来,我就让你们提前去抢饭。”
按理说这种时候班上的学霸团伙早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在纸上演算,争先恐后地出这个风头,可这次连个动笔的人都没有,因为前两问已经把全班都难倒了,更不用说衍生出的第三问:只给了朴实无华的一个函数,所有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含金量。在考场上,这种题就是毫不犹豫应该放弃的。
“都愣着干嘛?”华哥皱皱眉,“要是轮到我讲,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咯。”
众人纷纷抗议,一只手孤零零地举了起来,声音不大却盖住了浮躁的喧哗:“我可以试试吗?”
四十多道目光齐聚,孟平挂着一丝腼腆的红晕走到讲台上。然而他写出的第一行就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设f(x)为y,然后开平方挪到了等式右边!凌寒几乎要尖叫,饶是他数学下三滥的水平,也能看出这步是多么不可思议——他们都想着第一步求f(x)的导,完全没人能想到把整个式子设为一个未知数进行计算,不,甚至他们这么长时间的课程以来都没遇到过如此大刀阔斧改造整个式子的题目。
华哥也震惊了,其实他还没看过答案,原本设想的是先求导再分类讨论,虽然很复杂,但至少能稳定拿到大多数的分。孟平的解法从第二行开始就已经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了,到目前为止,台下早已没有一个人能跟上他的脑回路。
“……这就是,最终的解。”一通化简之后,恐怖的式子被拆成了寥寥几个字母,在理科班不亚于给艺术生展示梵高的向日葵,“老师,结果如何呢?”
华哥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接话:“啊……啊对,非常棒!值日生不要擦,我研究一下,其他人抢饭去吧!”
班上响起如雷的掌声,在抢饭的诱惑下很快教室变得空落落的,只剩几个不死心的优等生还在摘抄孟平的过程,以及凌寒。他走到孟平身边,有些嫉妒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这没什么,我只是比你们先学了一段时间。”孟平摆摆手,“总有一天你们都能寻得答案,比我做得更快更好。”
“你真是高中生吗?”凌寒盯着他稍显墨绿的瞳孔,“我甚至怀疑你是学校派来的卧底,打入学生内部监察早恋和违禁品。如果真是这样我提前举报下张东的iPhone通常藏在他的必刷题下面。”
“哪个卧底还需要懂导数?不过我确实提前学了不少,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我学不懂的,一直如此……”
下课铃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凌寒一拍大腿,假装恼羞成怒道:“都怪你,难得一次抢饭的机会被浪费掉了。”
孟平轻咳两声,从兜里掏出一张饭卡:“那这顿我请吧,凌寒同学,我还想多了解一些你们学校,你们班,还有关于你的事情。”
晚上11:45,洗完澡的凌寒打开kindle准备享受夜生活。回到宿舍呆住了,五个室友都在奋笔疾书,脸上清一色地挂着痛苦。
“多哦西大诺?what happened?”凌寒看这阵仗吓得腿软了。
“课上你和孟平讲小话的时候,华哥布置的。”上铺的兄弟扬扬手里的白卷子。
“也就是今天有两张数学卷子?!”如果是打印的绿卷子,也许还有早上起来一阵抄的余地,可这种白卷子一做动不动就是几节自习课,明早第一节还是数学,现在不补根本来不及。
他看了看床头的闹钟,还有十五分钟宿舍熄灯锁门,足够他跑到五楼把卷子和笔带回来。凌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教室,此时已经满头大汗,不禁哀叹这澡算是白洗了。一通翻找才在自己猪圈一般的座位上找到了卷子。
“老师……”
凌寒吓得魂不附体,双腿像棉花一样瘫软无力,他连忙躲在墙壁后面,看到教室外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孟平,”凌寒听出是老班的声音,“这都是你策划的吗?”
“并不能完全说是,因为我借用了些外面那个孟平的能力,”孟平轻声说,“但要追究是谁的意愿,那确实是我,并且掺杂了一点你的愿望,还有他们两个的。”
“这……”
“老师,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这不是你多年来一直想要实现的吗?”
“没错……当我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电脑上时,我一晚上都没能睡着,好几次欣喜到流泪。”老班叹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让我们遗忘过去的悲剧,对往事缄口不言,一切就都能重新开始。”
老班沉默片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是……乔夕呢?”
乔夕?凌寒疑惑,这貌似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她本来就是个不存在的女孩啊,是意外修改的命运让她诞生,从此牵动了无数人的生死。现在我修复了这个错误,命运总算回到正轨了,老师你就不要再提到她了。”
老班有些失神,想要反驳,又憋不出什么话,只得说:“可是原本凌寒……”
“我能做得比她更好,”孟平信誓旦旦,“放心吧,凌寒跟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凌寒听得骨头都酥了,即使黑灯瞎火也能感到自己的面颊红得发亮。
“今夜过后,我们都别再提起了,好吗?”孟平伸出小拇指。
老班犹豫了一下,跟他拉钩:“我答应你,这次一定弥补所有遗憾。”
听见他们远去的脚步声回荡在教学楼的天井,凌寒终于敢大口喘气。
他捏着被汗水浸湿的白卷子,一口气又回到宿舍楼。到了时间宿舍大门已经被锁上,凌寒顾不上这么多,直接从一楼某间宿舍的防火窗钻了进去,这是高年级的宿舍。学长们看见突然冒出个大汗淋漓的学弟,也纷纷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有很多情侣会缠绵到深夜只得借这种方式上楼,久而久之都成为了这所学校约定俗成的传统。而他们在看到学弟手上的卷子后更是肃然起敬。
凌寒走到张东宿舍门口,小声敲了三下,这是学生之间的默契:如果是宿管就根本不会敲门,而是直接闯入,把里面玩手机的、打牌的、吃零食的、干手艺活儿的一网打尽。如果敲了门就意味着是学生串门。
“张东,张东!”凌寒凑到某张床边,“醒醒,醒醒!”
“我还没睡呢,”张东不满地摘下耳机,他最讨厌别人把他从音乐世界拉回现实,这是他每天少有的休闲时刻。
凌寒招招手示意他到厕所来,张东不解:“有啥话赶紧说呗,要抄作业等明天,你起早点直接去我抽屉里拿。”
“是要紧事。”
张东连裤衩都懒得穿,直接披上外套随他过去,凌寒一骨碌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张东,说完张东震惊了:“这俩人搁这演话剧呢?”
“你觉得老班是这么闲的人吗?”
“你确定那个人是老班?我怎么都想象不出他说‘这次一定弥补所有遗憾’这种话,太离谱了。”
“骗你干嘛!骗你我下次还考倒数!”
“你这发誓还不如指着洛水说效忠于曹魏呢,不过大半夜跑来发神经确实不像你的风格,”张东摇头晃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孟平显然大有来头。”
“嗯,首先他跟老班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不然不至于老班会为他的到来‘一晚上睡不着’,还‘欣喜到流泪’。妈耶,想想都瘆得慌。”
“而且他们反复提到了过往、悲剧,我想这个孟平应该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情,老班想要弥补,说明他没能阻止坏事发生。”
“更让我在意的是那个名字,乔夕,”凌寒捧着下巴,“大概率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听他们的意思,好像这个女孩来过又消失了,孟平不想她出现,但老班还对她有些在意。”
“比起这个,你不在意孟平是怎么说你的吗?”张东眯起眼睛,“命、中、注、定、的、相、遇、哦!”
“去去去,”凌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能说出这种话的,应该是gay吧?”
“不一定,孟平这个人从头到脚给我的感觉都很新奇,”凌寒打量着张东,“你不觉得同为学霸,他跟你们截然不同吗?班上成绩好的那撮人都张扬得很,尤其你这种装货,要是今天数学课上解出了那道题,估计到高考结束前都要听你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了。可是孟平他不一样,身上一点锐气都没有,课间我夸他他还一直自谦,简直像十几年前大部头小说里的模范生……”
“确实,我感觉他跟我们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张东饶有介是地点点头,“不过最关键的信息是老班知道他的过去呀,咱虽然跟孟平不熟,跟老班是知根知底的,有空找他问问不就好了。”
凌寒想到自己略显凄惨的物理,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谁在里面?”门外突然传来宿管的声音,凌寒差点一跟头栽在马桶里。
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宿管看见凌寒,厉声问:“你是哪个宿舍的?不睡觉跑这串门,告诉我你的名字。”
张东看凌寒这幅胆小的样子,叹了口气夺过他手中的卷子:“老师对不起,我们在讨论作业上一道不懂的题,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宿管在宿舍楼下的荣誉墙上经常看到张东的照片,用笔敲了敲他俩的脑袋,说道:“下次不许这么晚了。”
凌寒如释重负,飞也般逃回自己宿舍的床上,脑海里久久萦绕着孟平那句话。
“她本来就是个不存在的女孩啊。”
滴答。
凌寒感到一阵刺骨的不适,狠狠地甩了甩头发。
滴答,滴答。
下雨了吗?
他把手覆上额头,指尖传来潮湿的触感,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在耳畔响起,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演变成瓢泼大雨。
下雨……要打伞。
凌寒下意识地朝后摸了摸,然而他并没有背书包,显然伞没有带在身边。
没带伞……糟了,要快点找个地方躲雨。
他四处张望,明明学校、家、图书馆、游乐场、药厂就在触手可及的几个方向,可无论向哪个方向奔跑,那些建筑都会变得越来越远。
等等……这些地方……为什么是这些地方……
大雨终究还是无情地落下,淋湿了他全身。
他索性不紧不慢地走了起来,在诸多方向中选择往家走去。
图书馆、游乐场、药厂……好奇怪,这些什么时候建在一起的?
等等,为什么学校和家离得这么近?
他掐了自己一把,饶是皮糙肉厚也痛得龇牙咧嘴,这应该不是梦,雨滴落在脖颈中冷得他一激灵。
凌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雨简直不讲道理,把偌大的城市吞没在雨幕中,只能看见远处依稀几盏光亮。
“老妈没说今天会下雨啊……”
他逐渐步履维艰,积水淹没了他的小腿,在这种情况下连抬脚都变得不便。
“这么大的雨,应该可以停几天课吧。”
短暂的喜悦很快被无法言述的恐惧掩盖,汹涌的水势已经淹到了他的腹部,他在深圳的十几年人生里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怖的暴雨。
“救命啊!”他尖叫起来,但四周空无一人,连视线所及的灯光都在一步步离他远去。
得找个东西抓住才行!他这样想着,伸手却什么都难以触及。水面终于没过了他的额头,让他肥硕的身躯在暗流激荡中痛苦挣扎,几秒前他的脚就已脱离地面。
“咕!”
他咬咬牙,憋了一大口气,潜入水中。
这跟游泳池可完全不一样,强势的暗流狠狠推搡他的身躯,连抬头换气都做不到。绝望之中他睁开眼睛,惊呆了,明明刚才附近还空无一人,可水下却漂浮着好几具陌生的躯体:金发的异国女子,头戴棒球帽的小男孩,高大的中年男子,还有张东……啊,张东怎么会在这里?
他拼命往前划动却自身难保,窒息感使他脑壳发昏、两眼失焦,最后本能地想往上漂浮。
今天是……生命的终点。
恍惚中一只柔软但有力的手与他紧握,彼此接触后,禁锢他的暗流统统被驱散了,氧气重新回到他的肺部,凶残的世界露出了平静的一面。
凌寒重新睁开眼睛,在他上方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孩,穿着和他一样的深圳校服,两人牵手一起往上漂浮,水面上亮起无数光点仿佛星辰。
“……”
“你在说什么?”凌寒吐出咕噜咕噜的气泡,“等上去再说好吧?”
“凌……!”
“什么?”
女孩的面目因焦急而狰狞,她似乎有必须要表达的话,即使命垂一线,即使痛彻心扉,即使整个世界分崩离析也必须传达。
“凌寒!快醒醒!”
“卧槽!”
凌寒猛地坐起来,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窗外盛夏的暴雨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户,他赶紧摸了摸旁边的手机,点亮屏幕——
星期六,凌晨四点半。
他这才想起由于昨天的台风预警,周五下午全城的中小学生都提前放假。为了庆祝这多出来的半天自由时光,他赶在上午语文连堂就把各科作业都写完了,晚上美美看了部末日片《彗星来的那一夜》,然后倒头就睡。
没准噩梦的源头就是那部电影,早知道不如看《致命魔术》,也许还能在梦里和斯嘉丽来段艳遇。
不过刚刚的噩梦未免也过于真实了……即使醒来了有好一会,他还是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不敢朝窗外的台风多看一眼。
而且梦里那群人……凌寒知道梦是脑中素材的拼凑,比如梦到一个陌生人,他可能鼻子来自张东,发型来自老班,脾气跟老妈一样。但梦到一群陌生人,神经系统的模拟能力未免也过于离谱……而且那个陌生的女孩始终给他一种异样的亲近,让他不由自主地朝她伸出手。
或许自己曾几何时在现实中与她相遇过?可能就是擦肩而过的某个同学,海马体不由自主地储存了相关信息,然后在一场梦境中重逢?若不是灭世的洪水作背景,其实还挺浪漫。
凌寒倚靠着床板坐下,古人虽云“睡起莺声巧,春浓雨意微”,但他们肯定没体验过深圳的台风,呼啸风声伴随着摇滚乐般激昂的雨声,想要再度入眠可没那么容易。
他无聊地点开朋友圈,由于睡前匆匆扫过一眼,所以没刷出几条更新,唯独一条张东半夜发的九宫格,配图是一些二次元coser、陆家嘴的夜景和造型独特的摆盘,文案是“没见到薙切绘里奈,但尝到了同款鹅肝酱~有点咸下次不会再点了。”
天杀的!凌寒这才想起张东在放学前提了一嘴想趁小长假去上海逛漫展,当时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在自己对着枪版电影傻乐时张东随手就打了票直飞上海CBD区享受美好人生了。
凌寒猪躯一震,无力地从床板滑向被窝。
想想也挺搞笑,张东这类人跟他都不是吃一种价位大米长大的,如果不是国内义务教育的政策让三教九流的孩子分享同一张课桌,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碰到一块,更别提每晚花一节自习来交头接耳。
等毕业之后张东应该会考一所很好的985吧?也许还会出国留学,穿着老佛爷亲手定制的皮靴在欧美各种证券交易所踩下足迹,然后回来继承家业——他的弟弟妹妹都蠢得没边,张家的产业只会由他接手,到时候张东还会赶着周末去看漫展吗?没准漫展就顺着他的心思开在他家的地盘了,他让出绫波丽场内就不会有一个明日香。
不过,凭借他们的友谊,还有张东的品性,只要他好意思开口,张东必然会给他一个金饭碗,哪怕他连本科都考不上。
只不过那样张东就从一个随时可以蹂躏的老同学变成了“张老板”,本质还是用一段关系去换取地位。凌寒眼皮微垂,想想还是算了,他不愿把一些美好的回忆兑换成钞票,汇率太高担当不起,他宁愿去校门口卖果切。
倘若真去卖果切,老班上课可就有话题了,他肯定会跟新一届学生说“不好好学习就是这个下场”,然后华哥下班路过还会问他水果打不打折。
他给张东的朋友圈点了个赞,顺手发了一串水果的emoji,张东绝对猜不到他此刻稀奇古怪的脑回路。
再往下刷,大多都是同学们出去吃饭逛街的照片,看来大家都在好好享用难得的假期。
屏幕中突然蹦出几只猫咪,凌寒这才发现之前遗漏了老班发的动态。说来也奇怪,多数男老师的朋友圈里都是晒娃和广告,比如我家孩子钢琴比赛大家帮忙投个票啦,或者某某商店开业大吉转发集赞啦,尤其华哥这种老年痴呆,往下一划拉全是保健品。
老班和他们不一样,他没有孩子,朋友圈里除了猫就是物理习题,跟电影里那种变态理工男差不多。
最新的这条动态大半个班的人都点赞了,毕竟老班脾气再差,教学水平也没得黑,同学们对他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凌寒迷迷糊糊间点了个赞,顿时又被吓清醒了,火速取消,不然被逮到凌晨四点还在刷朋友圈老班肯定会在班上说“有的人不好好利用假期来弯道超车玩手机玩到半夜,我不说是谁你自己心里有数……”纯扯淡,反正在老班心里他就是倒数第一,做什么都是“倒数第一应该做的”,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凌寒沮丧地翻了个身,肥硕的身躯带动狭小的床轻轻摇晃。他扫了眼老班的猫咪,发现底下第一个点赞的人是孟平。
周四给了孟平微信号,回家点完通过之后还没聊上天。他这会儿有些好奇孟平平时发不发朋友圈,点进去一看设置为动态仅三天内可见,所以能看到的只有伶仃一条——
“新学校的第二个早晨!”配图是校门口的肠粉。
凌寒这才想到他们相识不到一天自己就恬不知耻地开口叫孟平带早饭,孟平也是老好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为此张东都忍不住蛐蛐好几句。
他点了个赞,发了句“谢谢啦!”
刚想退出去,右上角的红点突兀地亮了起来。凌寒疑惑这会儿是谁还不睡觉,没想到是孟平秒回:“不客气”。
他索性点开孟平的聊天窗口,问:“还不睡?”
“有点失眠,老毛病了。”
“失眠?好惨,我一睡着就像死猪一样开水都烫不醒。”
“那你怎么这个点还醒着?”
“外面风太大,吵得我睡不着。”凌寒想起了刚才的梦,“其实我是被一场噩梦惊醒的。”
“什么样的噩梦?”
“很大很大的雨……把整座城市都淹掉了。人们沉在水底,无一生还。”
“听起来挺吓人,是因为台风?”
“那不至于,应该是我睡前看末日片害得,咱深圳人什么时候怕过台风……”凌寒早已把江苏身份抛在脑后,自视为老广,“诶对了,你之前也在深圳上学,那为啥要转学啊?”
“我妈身体不太好,先前的工作不适合了,就搬到这附近。”
“这样吗?”凌寒有点诧异,随即反应过来,“哦哦,难怪你要走读,是为了照顾你妈对吧?你爸呢?”
“从来没见过,在我记事起他们就离婚了。”
“哦……”凌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他应该给足你们抚养费才对。”
“没有,我妈跟他离婚时很决绝,这么多年来也没让他找到我们,抚养费一分没收。”
“哦……”这似乎有点匪夷所思,正常来说即使离异母亲再反对也没法单方面拒收法定的抚养费,除非这场婚姻的破裂另有隐情。
“不提我了,你和你妈妈怎么样,关系融洽吗?”
“说不上好或不好吧,就是有时候挺烦她管我太多。但我也能理解,我家在深圳这边没啥亲朋好友,小时候她一个人带我挺不容易的,还总是被人欺负。不过后来我爸回深圳找工作了,现在只是日子有点拮据,总体还算说得过去。”
凌寒想了想,还是把关于他爸的信息删掉了,因为不知道孟平对父亲是怎样的看法,莫名提起也许会让他伤心。
“你妈和你爸关系好吗?”
这……凌寒犹豫了,毕竟凌爸凌妈如胶似漆到他像是这个家里的第三者,但说不准孟平正是出于对圆满家庭的羡慕才找他倾诉,于是简略敲了几个字:“挺和睦,偶尔也会吵架。”
“真好啊,我妈从来不跟我提起我爸的事,我只知道他是个科学家。”
“哇塞!!难怪你这么牛逼!!你爸好歹把天才基因遗传给你了。”
“也可能来自我妈,她说她大学时也很厉害,如果不是为了家庭,为了我……算了算了,我怎么总是把话题带到死路,唉。”
凌寒想跟他讲讲刚才梦中遇到的女孩,但唐突地开口也许会让孟平以为他在做春梦,于是旁敲侧击:“你会梦到一些陌生人吗?”
“嗯,”孟平娓娓道来,“有时会梦见我爸,虽然我连他的照片都没看过,我还是肯定那个人就是他。他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有一股老学究的气质但毫不古板,严厉却受人爱戴……”
凌寒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恨他吗?”
“恨啊,哪能不恨!我妈为他吃了这么多苦头,原本一片光明的前途都被毁了,我小学半夜发高烧都是我妈背我去医院的。以前学校开家长会,妈妈她工作忙到赶不过来,班上黑压压坐了一片人,只有我的座位是空着的,所有家长都在交头接耳问这张椅子坐的谁,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其实未尝不是好事,凌寒心想。他的爸妈都羞于参加家长会,每次都纷纷抢着找事推脱。
“可是当我梦到他时,又觉得他有些可怜,在梦里他身边站着黑色的乌鸦、铁齿铜牙的棕熊、戴着高礼帽的豺狼,还有面无表情、半张脸被遮掩的怪物。我总是在想他会不会出于某种执念深陷囫囵之中,在等待被人救援。”
“……那,如果有天他回来,你会不会原谅他呢?”
“不会,”孟平回答得很干脆,“他的痛苦并不能补偿我母亲多年的苦难,我同情他理解他不代表我可以原谅。”
随即又补上一句:“不过人生太短了,没太多时间去爱啊恨啊,我只想赶紧大学毕业找个好点的工作,给我妈在三亚买个别墅,让她享受一下原本该有的生活。”
“三观很正!”凌寒发了个大拇指,“我刚刚梦到了挺多没见过的人,他们全都像尸体一样沉在水底。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我游泳游得可烂了,但有一个瞬间,我好想好想救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救……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你会的,”孟平没有取笑,“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觉你是这样的人。”
“哦……”凌寒烧红了脸,“说来也怪,咱俩之前真没见过吧?可我总是觉得好像与你相识已久。”
“我也。”隔着屏幕凌寒都能想象出孟平温和的笑意,“或许早在很多年前,命运已经写下了所有人的相遇与别离,我们只需静静等待彼此的轨迹相互碰撞。”
“太中二啦!”凌寒咯咯直笑,“我的天,你这人太有意思了,我要是你,梦醒之后就该赶紧往窗外检查一下水淹到哪了。”
“如果梦里的雨是真的呢?”
“世界末日吗?那挺好,至少不用再赶作业了,”凌寒翻了个身,“只是很多故事还有未了的遗憾,路明非没能解决黑王,柯南还没变大,《爱在》的结局我超级不满意,以及到最后也没哪个女生喜欢我。不过都末日了,跟家人待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嗯,家人。”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凌寒胸口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难以再度入眠。
万一,万一世界末日来来临,顷刻间寰宇归于虚无,人人赤身裸体地迎接审判,把一生做过的事零零散散写成一张清单,他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值得在前往天堂或地狱的路上细细回味?
没有。他听闻张东曾买过一颗小行星的命名权,这是走到奈何桥上都可以跟孟婆吹嘘的事。而他除了比同龄人多看了几部电影外,浑身上下都写着平庸。
“唉。”
凌寒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整,再过半个小时妈妈就会起床去给他们买包子馒头,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他再次坐了起来,对啊!如果明天世界迎来终结,何不为爸妈准备一次早饭呢!这是他能想到最简单、也是最有意义的事了!
他甩开被子,兴冲冲地穿好衣服。外面的雨似乎知晓了他的念头,配合地停了下来。他把抽屉里几叠零散的钞票塞进裤兜,这是他留着买二手漫画的钱。戴上耳机拎起雨伞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爸妈的房门还关着,想必这会儿他俩还沉睡在宁静的美梦之中。
天很阴沉,湿漉漉的空气让人有点呼吸困难。凌寒知道这种天气大多数店家不会开门,但小区门口有家汤包店一年四季都不曾打烊——店长老奶奶就住在那里,每天天不亮就着手为大家制作馅料很足的肉包。
事与愿违,当凌寒赶到时,路上空旷得像是幽灵集会,满街的店铺都锁死了大门,包括三百六十五天没闭过的汤包店——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如果不是老奶奶高龄再婚,大概率就是去参加儿孙辈的婚礼了。
凌寒有些失落,若只是灰溜溜地回去倒没什么,老妈还会感动到发一条朋友圈夸他,或者趁现在回去把地拖了再把水烧开效果也差不多。
但这样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原本破破烂烂的人生已写满了失败,偶然冒出一件容易做好还比较有价值的事也无疾而终,仿佛有一只大手按着他的头不让他抬起一分,与周围东倒西歪的大树一起宣告“你凌寒就是一辈子的loser”。
才不要……
他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沿着小区旁边的公园河道迅速奔头,河道尽头是城中村,这座节奏快到飞起的城市里最起早贪黑的人都汇聚于此,不可能没早饭卖。
“轰!!!”
凌寒被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一哆嗦,正常来说光比声音传得快,打雷前应该有闪电预警才对,然而一刹那又是连环惊雷轰炸,凌寒傻眼了,害怕雷雨骤然爆发,走在树林边缘也许会有危险。
他加快了脚步,不久一轮雨幕飘摇而下,所幸和凌晨的瓢泼大雨相比算不得太猛烈。他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黑暗中窜出什么妖魔鬼怪把他拖回巢穴吃掉。
不过以他的体型要是被抓走,估计够妖魔鬼怪一家老小吃好几天吧,也算是最后做了件好人好事,啊不,好妖好事。
“妈呀!”
一团黑不隆冬的东西从他脚边窜过去,吓得凌寒差点一蹦蹦河里去,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如果自己死在给爸妈买早饭的路上也许日后会被编上新二十四孝。
他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只流浪猫!为了园区生态这附近规定是不能有流浪猫的,不过公园前后的几个社区各自散养了一两只,由清洁工投喂,凌寒初中时每天走读都能看见它们在巷子里慵懒地晒太阳,被喂到腮帮子透亮,没有半点流浪猫的模样。可这只猫又黑又脏,瘦得皮包骨头,杂乱的毛发好似刚从泥浆里捞上来,惨叫凄厉。
“喂,回来!”凌寒大喊,他不是特别爱猫的人,家里的大人总说他小时候被猫咬过,久而久之他遇见猫都下意识地绕开几步。
或许是雷声过于震耳欲聋,黑猫没有听见他的叫唤,继续在的汹涌的水流边踱步。
凌寒有些焦躁,再不走等会儿雨势只会越来越大。反正鞋子早就湿透了,他干脆走到满是泥泞的河边,轻轻抱起小猫,把它放回青石板路上:“好啦好啦,玩水也得挑个好天气……”
话音未落,黑猫就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凌寒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跳进了河里。
“你疯啦!”
凌寒想去救猫,然而汹涌的水浪让他畏而却步,这条河平日里只到他的小腿,甚至不到膝盖,可一夜的暴雨之后水平面肉眼可见地抬高,说不准都能淹到胸口。再说河里也许还有暗流涌动,他又不是什么游泳健将,贸然下水太危险了。
黑猫坚持不懈地挣扎着,想往河对岸游去,席卷的浪潮对它来说堪比海啸,每波都能把它拍到水面之下。它又一次次倔强地露头,对岸到底有什么在吸引着它呢?
凌寒急得直跳脚,拼命在四周寻找长棍或者捕捞网。
水道不宽,窄的地方也就三四米的间距,它已走完半程,再努力一下就能到达终点。
“喵!!!”
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它被一条大浪冲昏了头脑,开始毫无方向地扑腾,原本倾斜向前的路线被彻底打断,随即顺着流向急转直下。
凌寒顾不得那么多,连耳机都没摘,一跃跳入水中,幸运的是水面仅仅到达他的小腹,凭硕大的身躯他可以像稳固的船锚在暗流中纹丝不动。黑猫也很机灵,发现凌寒逼近之后便朝着他挣扎,一人一猫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犹如火箭接轨,人手与猫爪终于成功接触。
“咕……”凌寒不小心滑了一跤,呛了好几口水才抱着黑猫上了对岸,本以为它会在自己脚边蹭一蹭,至少发出一声感激的“喵”,结果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黑猫如一道闪电窜如林中。
凌寒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至少救了一条生命。下意识地摸摸口袋,突然呆住了,原本塞在口袋里的钞票不知何时不翼而飞,想必是顺着河流汇入公园的湖中了,湖里可没什么提着金银斧头的仙翁,显然没有把钱找回来的可能,那是他攒了好久攒下来的零花钱啊!
Mp3也因进水过多而停止播放,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中看到雨伞还在对岸——由于下水太急他都没来得及把伞收好——往前跑了老长一段距离终于找到过河的小桥,在暴雨中折腾半天回到原地却发现雨伞已不见踪影,一抬头,发现它成为了被台风卷入城市上空飞舞的精灵之一。
“我草……”
他恶狠狠地踢了一脚河边的石子,没想到身处的位置格外湿滑,在重心失衡下摔了个狼狈的狗吃屎,鼻腔里满是青草与泥泞的清香。
鼻尖传来酸涩的滋味,渐渐蔓延让整张脸滚烫酥麻。明明……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只是想稍微改变一下糟糕透顶的人生,怎么搞得跟犯了弥天大罪一样,全世界都串通起来踹他一脚,生怕他埋在地底的头抬起来些许。
雨水进了眼睛,他懒得擦拭,这么大的雨即使眼泪盈上眼眶,转瞬也会被冲刷得无影无踪。这该死的雨为什么不在他考倒数的时候下起来呢,学校看起来大得很,实际上连个能放肆大哭的地方都没有。他第一次考倒数的那天只觉天都塌了,成绩单发到手里完全手足无措,趁课间跑到厕所接连不断地冲水来掩盖悲哀的哭泣,结果整层楼的男生都被吸引了过来,一开门黑压压一片人,有的同情有的讥笑,不到上课全年级都在传“那个肥仔考砸了在厕所哭”。之后考倒数时他也想哭,但泪水永远止步于结膜不会再走出分毫,他明白这几千平米的土地上没有专门留给末等生排泄情绪的空间,即使每个班、每次考试、每一届都会有一群痛苦的倒数。
或者说,学校希望他们就此麻木?毕竟外面的社会远比学校残酷得多,排在后面的人连温饱都成问题,麻木也许比悲伤更适合生存。
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世界末日到来……一场天火吞噬天地,洪水淹没文明,当绝对的公平洗刷人间,所有人都被拆分成水和有机物构成的物质,评价标准只有毫升与千克,就不会再有三六九等的标签。
可并非所有人都期盼末日……好人坏人都有各自的幸与不幸。当时回到教室有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看,视线叠加的重压让他抬不起头,于是在座位上一直蒙头趴到放学,直到一本最新的《偷星九月天》塞到他抽屉,他才艰难地抬起眼睛,张东坐在他身边问要不要一起回家。
不……不能世界末日,那么多朋友、老师,还有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为什么要让他们承担和那些满是恶意的蝼蚁一样的下场?况且末日真就绝对公平吗?有些恶人痛痛快快潇洒了几十年,有些好人在苦难中折磨一生,若将万物归于一死,那便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公。
罢了……不要末日,让他静静地死在这里,抹去家人朋友与他相关的记忆,这样谁都不会痛苦了。对的,反正这个世界也不欢迎我……就让我死去,成为大地的养料,明年新蕊盛开时,每个路过的人都会露出笑容。
Mp3传来刺啦刺啦的杂音,像是在长叹,又像在惋惜,最终重新唱了起来: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在光与影相互交错的城市里,一把雨伞盖住了混沌的天空,一瞬间仿佛天光降临,把晦暗的世界撕开了一个口子。
“凌寒,你还好吗?”
毛茸茸的东西从少年的菜篮子里蹦出来,钻进凌寒怀中,发出几句委屈的“喵”。
“孟平?”凌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你在这里?还有,这只猫?”
他认出了这是刚刚那只没良心的猫,此时此刻它仿佛脱胎换骨,一个劲地在凌寒身上蹭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凌寒兜里揣着一只老鼠。
“我来买菜的路上遇到的,在一棵树下,当时它身下有好几只小猫呢,”孟平打开篮子,里面还有几团脏兮兮的小东西,看起来还无法独立生存,荧光绿的猫眼在黑暗中格外显眼,“我怕它们不安全,就先装在袋子里了。”
“原来如此,”凌寒恍然大悟,“难怪它冒死都要游到对岸,原来它的孩子在那里。不过你会养猫吗?”
“呵,就算我想养,我家的情况也不太允许。”孟平无奈道,“不过你记得吗,老班好像收留了好几只流浪猫。”
“对喔,咱们可以送他那儿去,反正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会拒绝,”凌寒伸出手,龇牙咧嘴道,“哎呦你拉我一下,我起不来了。”
两人咯咯直笑,黑猫又跳回袋子里,正常来说带崽的流浪母猫都会对人充满戒心,可在孟平手里它就像被驯服的犬科生物一样,一声不吭地和小崽子们待在一起。
“你说你出来买菜,你家就住这附近?”
“是啊,走到头的城中村,我家就住在16栋403室。”
“说这么详细是想我去找你玩吗?”
“我随时欢迎。”
凌寒扭过头,每次想和孟平开开玩笑他都会莫名认真,到头来自己都不敢和他真诚的眼睛对视。
“我问你,在难受的时候,你会期待末日降临吗?”
“难道凌寒同学会这么想?”
“喂喂喂,别耍赖!是我在问你!”凌寒气急败坏,“不过你既然这样说,应该是否认了吧,也对,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阴暗。”
出人意料地,孟平收起了笑意,眼中渗出一丝寒意:“曾经的我也许会吧,不过我的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了。”
“所以这次,无论多么绝望,我都想坚持到底,因为……”
雨突然停住,久违的阳光倾泻在青石板路上。
“我相信,有人会陪我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叮!”
短信提示音响起,张东发了手上提着一大袋机场零食的图片,依稀可以看出里面装着“特色果脯”。凌寒纳闷地敲了一行字:“你买这些干什么?”
“你半夜发疯给我发了一堆水果,我还以为你是要我带什么特产,别告诉我其实是你的猪脸落在屏幕上不小心敲出来的。”
“要的要的,太客气了。”凌寒心里一阵感激,连忙回复道,“我靠,你不知道这周末多神奇,我和孟平在公园里捡到一窝流浪猫带给老班,你没看到老班那副表情太可惜了,他看我和孟平走在一块,跟见了鬼一样,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把猫收下了。”
张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周末?孟平?你们两个在路上遇到的?”
“对呀,他去帮妈妈买菜。他妈妈身体不太好,所以他会尽可能地帮家里干活儿。哦对了,他就住在我家旁边那个城中村。”
“这样啊,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关于孟平。”
“啥事?”
“就是这周末,我遇到了老彭,你还记得不,咱们初中隔壁班的。”
“废话,当然记得,你们当时一起打牌还被抓了。”
“不说这个,他后来去了六中,也就是孟平转学之前待的那个高中。”
“So?”
“然后他跟我说,从来没听说过孟平这个人,更不用说转学生了。”
“这很正常啊,谁能把一个年级上千人都记住啊。”
“并不,老彭他爸是六中学籍管理处的人,他爸清楚地告诉过他,这学期六中只有三个新学生转进来,而他的年级月考总人数也是加三。如果孟平真的是六中转走的,人数就对不上了。”
轮到凌寒沉默,张东继续追问:“你说老班看你俩在一起,表情跟见了鬼一样,是什么表情?”
“就是那种……眼里很惊讶,甚至有点恐惧,说不清楚,但我认为他肯定不希望我和孟平一同出现在那儿。”
“这也不对,照理说你们两个都住在他家附近,就算同时遇见你俩,也不该是这种神态。”
“嗯……他后面的举动也让我觉得很诡异,通常来说他应该嘴上一万个不乐意然后把流浪猫收下,可这次他竟然一句话没说就接过去了,甚至懒得损我两句,就像是希望我们赶紧离开一样。”
“孟平有问题,老班也有问题,我又想起你那天晚上的遭遇了。”张东发了几个抓狂的表情,“总之你先别和这人走太近,具体情况等返校再说。”
“好,明天见,一路顺风。”
“飞机不能说一路顺风,但是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