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雀司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惨叫声此起彼伏,各种泛着寒光的刑具整整齐齐地悬挂着。
一名面上覆着银色面具,通体玄色锦衣的年轻男子,随意地靠在上首的椅子上,接过底下人递过来的帕子,嫌恶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而后淡淡地开口:“真是难为他了,一把年纪了还要受此酷刑,只是不知道,他背后的人到底会不会感激他的衷心。”
话毕,却没人应声,却见一名同样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从外面走来,拱手道:“主子,谢家四房的人已经到城外了,估摸着一会就能进城了。”
上首男子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脑海里浮现出谢青灵那日的决绝与疏离,半晌,才淡淡开口:“知道了,继续派人盯着,有什么动向立刻来禀。”
“是!”男子应声,恭敬退下。
“来人,将这些供词呈给圣上,至于这个老东西,就让他陪他主子上路吧,也算是全了他的衷心。”男子语气里充满了不耐与烦躁,而后一甩衣袍,消失不见。
回京的路上因为有了谢承锦的加入,顺畅无比,去时一个多月的行程,回来竟只用了二十多天。
赶到京城外时,天色已经擦黑,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车队畅通无阻地入了城。
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雨,路面到处可见泥泞,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雨后的傍晚,空气变得格外清新,有微风从树叶间穿过,带来丝丝凉意,一路走来的燥热,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一丝释放。
“苏府被抄家了!”谢承锦隔着车帘突然出声,刻意压低的声音裹挟在无尽的蝉鸣与蛙声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谢青灵像是没听清似的,问了句:“什么?”
“太子大义灭亲,指控当朝首辅苏若甫贩卖私盐,购置兵器,意图谋反,苏家满门抄斩,苏家嫡女苏玥芸因已同林扶州订婚,免受牵连。”谢承锦顿了顿,继续说道:“林扶州不仅未受牵连,反而升为翰林院侍读,成为天子近臣。”
“除了贩卖私盐,购置兵器,就没有别的了?”
谢承锦:…………
除了?
就没有?
怎么妹妹的语气听起来这么淡定?
贩卖私盐,购置兵器,意图谋反还不够骇人?难道还要直接行刺当今圣上?他苏若甫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有几个九族足够这样嚯嚯?
见二哥久久不曾回答,谢青灵这才想起,二哥估计不清楚雍州流民的事情,难道当初那批流民真的是天灾,并非人祸造成的?
谢青灵敛了敛心神,看了眼车窗外,见马车已经驶过了城门口,快要拐到未央街,这才淡淡出声:“看来,陛下对这个儿子宠爱的紧呢,只是损失了一个苏家,却是保全了太子的名誉。”
却只字不提林扶州。
谢承锦虽然不知道堂妹为何突然同林扶州翻脸,与他彻底划清界限,可如今看来,林扶州能从苏家这事中全身而退,倒是不容小觑。
谢青灵的指甲直直插入掌心,眉头微微蹙起脑海中又浮现起林扶州那芝兰玉树,淡泊俊雅的模样,那人畜无害的面容下,是他前世今生皆踩着岳家的血肉登上权力巅峰的狠辣。
只是,这一世,被他吃干抹净的却是苏家,不知道那离了母家庇护的苏玥芸,又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车轮行驶在寂静的巷子里溅起一路的水花,谢青灵看着渐渐出现在视线中的定北王府,朱漆大门紧闭,一旁的石狮眼窝里蓄满了雨水,两盏灯笼已经早早地点了灯,在这幽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落寞,谢青灵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奇怪,怎么不见刘伯出门迎候。”谢承锦在马上嘀咕,刚入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了随行的小厮回府禀告,四叔一家离京两月,不说全府相迎,王府的管事刘福却是应该早早迎在这里的。
不过谢承锦也没多想,只以为刘伯有事耽搁了,他翻身下马,一旁的元寿早已接过缰绳,系在了一旁,然后上前扣门。
接连扣了好几次,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谢承锦都要不耐烦的时候,朱漆大门终于缓缓打开,门房小厮提着灯笼上前,见是二公子,满脸惶恐地跪地请罪。
“怎么不见刘伯?”谢承锦长腿迈进府中,随意地问了句,接着不等小厮回话,就转身回到马车跟前:“四叔,四婶,灵儿妹妹,到家了”。
谢青灵在婆子的搀扶下,跟母亲一同下了马车。
走在熟悉的院中,一路上却不见洒扫的丫鬟,越是靠近祖母的逸云居,谢青灵心中的不安就越甚,穿过垂花门,谢青灵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瞧灵儿,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望母亲,这点距离都等不及了,也不枉你祖母疼爱你一场。”卢氏感受到女儿加快的步伐,怜爱地冲一旁的谢育汝打趣道。
刚走进逸云居,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哭泣声,院子里的小丫鬟一看见谢青灵她们,忙冲屋内喊道:“禀老王妃,四老爷四夫人和端敏郡主回来了。”声音里带着惊喜。
“快让他们进来吧。”里面传来老王妃谭氏苍老沙哑的声音。
谢青灵走入厅内,见全家人俱都穿戴齐全地站在厅内,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二伯母张氏神色哀戚地哭泣着,刚刚听到的哭声,应该就是她的,谢青灵不着痕迹的环顾了一圈,却发现独独少了祖父和二伯父的身影。
“灵儿,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老王妃看见日思夜想的孙女回来了,想要起身冲她招手,刚一站起来就身形一晃,想要往一旁倒去,若不是一旁的常氏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这把年纪摔上一下,可是要人命的。
“祖母!”
“母亲!”
底下人乱作了一团,担忧地围着老王妃,常氏赶紧派人上了一杯参茶。
“瞧你们一个个的,这么紧张作甚,我不过就是起猛了,不碍事。”老王妃不满地嗔怪着。
“祖母!”谢青灵从刚刚开始就紧握着谭氏的手,此时,那双苍老的手正在她的掌心里微微颤抖。
谢青灵满脸担忧,却看见谭氏不经意间冲她摇了摇头,她知道,祖母这是不想让大家担心,也乖巧地没有吭声。
“母亲,怎么不见父亲和二哥他们?”谢育汝见母亲没什么大碍,心里的担忧也消散了不少,这才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前线传来紧急军报,铁延部十万大军,进犯我大历边境,已连破我大历三座城池,圣上急诏父亲和二哥入宫商讨要事……”
老王妃没吭声,倒是一旁的世子世子谢育珩声音艰涩地开口,只是后面那话他没再说下去。
谢育汝哪还有不懂的,铁延来犯,父亲这时候被声音急诏入宫,还能是为了什么?
谢青灵心里却满是疑惑,前世一直到谢家满门被斩,铁延和大历这么多年除了偶有摩擦,也算得上一直相安无事了,所以宣成帝才那么肆无忌惮地定了祖父通敌叛国的罪名。
如今距离上一世谢家被陷害,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又正值盛夏,铁延和大历接壤的地方正是酷热难耐的时节,铁延怎会突然来犯?
况且大历的边境一直有强军驻守,怎么会让铁延连破三城,消息才传到京城?
谢青灵来不及细想,看向强撑着身子的祖母,心疼极了,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道:“祖母不要担心,我们与铁延这些年来互不打扰,铁延这几年的兵力也在不断衰弱,且不说他们有没有十万大军,单是这十万大军的粮草都是一个不小的问题,所以这次进攻很是蹊跷。”
老王妃何其聪慧,经谢青灵这么一提醒,立马回过了神来,眼神清明:“你是说,这其中有诈?”
“孙女也只是猜测,我想陛下也一定不会忽略这其中的古怪,大伯,除了祖父和二伯,可还有其他武将被召入宫中?”谢青灵将视线转向世子谢育珩,声音十分冷静。
“我派人出去打听了,除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六品武将也被召入宫里,其它的几位在京中的将军,皆不曾入宫。”谢育珩的声音也严肃起来。
顿了顿,谢育珩继续说道:“据说,圣上召见父亲之前曾见了太子。”
“太子?”谢青灵诧异道。
“大伯的意思是,派祖父带兵征讨铁延是太子的主意?我们定北王府与太子井水不犯河水,太子为何这么做?”谢青灵的眉微微拧着,思索着重生以来,定北王府跟太子并没有什么瓜葛,无非就是因着苏玥芸和林扶州这两人和太子能扯上些关系,再就是淳安私盐案了。
没错,虽然太子大义灭亲,将私盐案一股脑地推到了苏若甫的身上,可明眼人都知道,若没有太子和贤妃的授意,苏若甫断不会染指这些的。
私盐案能够破获除了顾斐也有她的手笔,这事根本瞒不住,若说太子因此记恨上定北王府也是说得过去的,当下就有些愧疚,到底是她连累了定北王府。
“祖父和二伯入宫多久了?”谢青灵再次开口。
“差不多两个时辰。”
“祖父许久不曾上战场,再加上他年事已高,身上又有多处旧疾,实在不是领兵将领的第一人选,而那个六品武将,很明显,也不够格,我们不清楚圣上的意图,为今之计,只有进宫面圣,才能知道圣上的真实目的。”谢青灵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进宫?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了锁,再说,大历臣子,无诏不得入宫,我们就是入了宫也无济于事啊!”谢育珩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刚认回来的侄女想法竟这般大胆,倒是像他们谢家的人。
“对,入宫,祖父和二伯他们入宫这么久,如果我们一直在家里等的话,等到祖父他们出宫,必是领兵上战场的时候,若此时入宫阻止,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说完,不等其它人开口,继续说道:“我记得,圣上在祖父交出兵权的时候曾经赐予祖父一件信物,任何人只要拿着这件信物,无论什么时候,都可无诏入宫!”
“你是说,陛下御赐的金龟符?”老王妃的眸子亮了亮,很快又暗了下去。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哎,若陛下执意要让你祖父领兵迎战铁延,就算入了宫也无济于事啊!”
谢青灵却松开一直握着老王妃的手,直直地朝老王妃跪下,眼神坚毅地说道:“恳请祖母允许孙女带着金龟符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