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梅花相映红啊。”楚晚月看着他笑着说。
青岚接住一片落下来的雪花,看着它在温热的手心慢慢融化,不禁叹道:“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楚晚月看着他落寞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他轻轻抚摸掉了青岚头上的雪,接道:“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
青岚还未抬头,就又听见身边的人笑道:“这是因为我要离京所有开始伤感了?”
“嗯。”
青岚出乎意料的点头赞同了他的话,然后抬手打掉了某人不老实在他头上来回揉搓的手。
“可我这一走可不止一年啊。西北战事频繁,可能好几年都回不来呀,只能留你在京中独守空房了。”
“我已经到成婚的年纪了,不出意外的话父皇快给指婚了,我可不缺人给我暖床。”
青岚挑逗般的眨了眨眼:“但是楚小侯爷,边疆苦寒,恐怕要独守空房的是你吧。”
“没听说过吗,边疆处处赛江南,我们那风景好着呢。回头我拐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去,一起看大漠风光。”
说完他抬手折了一枝梅,放在眼前嗅了嗅,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香,随即叹道:“可惜边境没有这样鲜艳的梅花,人家都说‘折梅逢驿使,寄于陇头人’不知道我在西北边境有没有福气收到这种礼物。”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让你在江南那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给你寄。”
“看来我是没这个福气了,那我争取今年年末赶回来,自己折梅。”
这即是个隐晦的承诺,也是句小心的试探。楚晚月不想延续上次离京就留下的遗憾。
说罢他们一人抬头,一人低头,在梅花树下相视一笑,共同走向街头那一抹繁华。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仅仅几个月后,他们就又见面了。
等青岚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辰时了,他一抬头就看见桌子上那支鲜艳欲滴的红梅,推开窗去,又一片梅花映入眼帘。
他不禁暗自谈道,楚晚月竟然这么风雅。
“醒了?”风雅的大将军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趿着木屐吱呀吱呀的走过来,仔细看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刚巧厨房的早饭好了,来吃点?”
青岚点点头打开了食盒,有点木讷的看着那一堆奇异的糕点,没看错的话,里面好像都是梅花的花瓣。
“你种梅花是为了吃?”
“不然呢?这梅花糕挺好吃的,你尝尝。”
他一边说一边摘了桌子上那支红梅的一朵,顺手放进嘴里,随后他就注意到青岚有些无语的眼神。
“你要尝尝吗,这梅花挺好吃的。”
“不用了。”
好一个风雅。
楚晚月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窗外那片红梅道:“这片梅花是我仿照一本古籍上的图种的,已经种了好多年了,你上次来的时候还没开。”
青岚想了想,上次来还是冬至那天,确实没注意到窗外这一片。
“这是仿照前朝大学士方髌的院子种的,是不是很风雅?”
青岚再次点点头。
楚晚月又指了指桌上的糕点:“至于这些,是厨房从外面采购的梅花做的。”
外面这片梅花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种起来给青岚看的,才舍不得揪下来做糕点。
二人吵吵闹闹的吃完了早饭,准确的说,是楚晚月吵闹的说,青岚负责点头。
一顿放吃完,昨晚宿醉的记忆才涌入脑海。
昨晚二人放完烟火后又在街上逛了许久,和普通百姓一样看花灯,猜灯谜。由于二人的衣服都华丽异常,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家庭,所以没带荷包的二位公子成功在街道上的各种小贩上赊账。
因为这是京城难得没有宵禁的时候,百姓们都玩得尽兴,酉时时,街上还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人群。
二人又七拐八拐的回到了添香阁,楚晚月不由分说的拉着人就往上跑:“来几坛竹叶青。”
把人按到雅间的座位后,他拿起姑娘刚斟好的酒塞给青岚:“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青岚扶额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你好像刚喝醉,现在有没酒醒。”
“喝醉?谁说我喝醉了,就刚才那几坛酒,醉倒你楚公子?”
“那请问楚公子,你的荷包怎么丢了。”
“那我也问问李公子,你的荷包怎么也不见了?”
“因为有个醉鬼强行把我拖出去,让我来不及从探云那接过荷包。”
强行把人拖走的醉鬼无言可对,只好欲盖弥彰的举起酒杯:“说什么呢,来,喝酒。”
青岚低头笑笑,在楚晚月灼人的目光里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个杯。
再然后,他就不怎么记得了,也不知道二人是怎么回的侯府,倒是晚上那个梦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梦见小时候楚晚月偷偷带他看烟花的事了。
他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天杜太傅批评他昨天的文章写的很不好,思想严重偏颇。
他傻傻的问太傅:“先生,荀子说‘人之初,性本恶’学生认为不无道理。学生在藏书阁里看了近来京城中发生的大小案件,深觉人性之恶,然而人群中又不乏良善温润之辈。于是学生查古籍观前人之述,发觉动乱时代杀妻弑父等丧尽天良的案子尤为之多,而国家昌明之时则此类案子减少。”
他看着太傅逐渐阴沉的脸顿了顿,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了:“而近几年这类案子逐渐增多,学生以为这是国家衰弱的体现,而观京城现状,一片祥和,百姓其乐融融,并不见动乱。因而学生查阅近几年各地税收,发现各地田税有所增加,但商股税和盐税等都大幅度减少。学生以为,这是近年来国家故步自封的结果……”
由于西北蛮族和西南东夷族的不断骚扰,皇上即位时便关闭了通往西域楼兰等地的茶马商道,并减少了西南港口,导致大瑜与别国基本不通经济,进而导致相关税收的减少,先辈创下的雄厚的国库基业在这几十年里已经败的差不多了。
至于盐税,这是由前任燕王,也就是皇上的亲弟弟李青云负责的,那时前燕王势力如日中天,朝堂之上都是他的党羽,朝臣们都对他私吞盐税的事心知肚明,但无人敢提,就连皇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皇上慢慢铲除了他一部分党羽,然后在西定王回京时打得李青云一个措手不及,后来就以他私吞盐税的罪名抄家处斩了。燕王这个封号就留给三殿下李江芸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杜良时听着少年青岚的长篇大论,不禁眼前一黑。
这孩子不仅否定了儒学中“人之初,性本善”的概念,还批评了当今皇上的闭关锁国的基本国策,顺便还骂了当今大权臣卢青云,把最位高权重的人得罪了个遍。
杜良时严厉的打断他:“士农工商地位作用各有所不同,闭关锁国虽然使我朝与别国互市减少,但也极大的减少了蛮族对我朝边境百姓的迫害。而如你所言,大力鼓励经商的话,岂不是让世人放弃读书与劳作,都去寻那不安稳的经商之路……”
青岚听太傅絮絮叨叨的教育了他两个时辰,也听出来一些所以然来。
在太傅喝水休息的片刻,立即道:“学生受教了。”
杜良时看他低头颔首的样子,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当时的李青岚,年轻气盛,他对朝政有一定认识,知道河清海晏下面的那些龌龊事,他不想等他即位时,等来一个烂山河,但以他的势力,确实难以做出大改变。
他眉头紧锁的从国子监回自己府上。
却不料一个黑色身影从长廊上直直落下,正好挡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是皇宫里混进来的刺客。
他一掌劈向黑影的脖子,却不料对方好像早有防备,顺着他的姿势歪过头去伸手勾住他劈去的胳膊,然后一准身绕到他背后,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一个带着笑意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我,殿下。”
青岚一愣,这好像是应该在边沙侯府闭门思过的楚小世子的声音。
楚晚月放开了牵制住他的手,在李青岚惊讶的目光里不自在的抖了抖身子:“听说你被太傅训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才多长时间,连在家闭门不出的楚晚月都知道了。
青岚点点头,打量着他这一身不伦不类的夜行服:“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在闭门思过吧。”
“我这不是听府里从宫中回来的婢女说你受罚了,担心你吗。”
“我?我没受罚,受罚闭门思过的是你吧。”
楚晚月的表情僵在脸上,突然有点后悔翻墙来找他了。
青岚看他僵住的表情不禁偏头偷笑。
楚晚月脸色阴沉的狠狠说道:“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那些嚼舌根的婢女。”
“对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我找你来其实是为另一件事。”
“噢,愿闻其详。”
“你知道吗,今天晚上得愿街有一场烟花秀。”
这他还真没听说,“现在既不是千秋节也不是元夕,怎么会有烟花秀。”
“是燕王,燕王府小世子百日,特向皇上请的。”
真是好大的架势,就连青岚这个太子出生时都没这待遇。
“你想和我去看?”
“嗯,不然我干嘛专门进宫找你。”
“您这进宫方式还挺特别。”青岚嘲讽他一句后想了想,他今天刚惹太傅不高兴,不易再做出溜出宫去王府这种不稳重的行为。
“算了,我还是在府里老老实实读书吧,今天把老师气了个够呛。”
“别呀,我都专门翻墙进来找你了……”
本来他不是很想去,但实在架不住某人死缠烂打的架势,最后还是和他一起溜出去了。
随着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巨响,他醒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梦中人的卧室,躺在他的榻上。
不得不说,命运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