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张姐你说过的，看我这记性。”王五装腔作势地拍了一下额头，凑近了些低声地问道：“现在住宾馆也挺贵吧？”

    “还行，他都是住好的，一晚上要500,600。不过不用他付。”

    丈夫和别人出去开房，即使是见过的人，张姐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王五仔细端详她的神色。

    好吧，除了占了便宜之后的自豪骄傲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等在一旁的勇士不甘心被忽视，吵着要回家，把半个身子藏在张姐身后，时不时探出头恶狠狠瞪她一眼，再翻几个白眼。

    张姐拗不过他，没说什么就被拽走了。

    真好，王五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想。那几个白眼简直药到病除，刚才还隐隐作痛的良心瞬间没有感觉了。

    不过，A市这个价位的宾馆真的很好找啊，要不要去看一看呢？

    王五的答案是不。

    其实她挺坚决的，只不过没有系统坚决。在系统持续尖叫了三分钟后，王五垮着脸锁上了门。

    这是她这个月第一次在傍晚出去。阳光斜斜地打下来，尘埃在光束里打着旋儿。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王五在心里拽了两句酸词，推了推因年老失修一直往下滑的墨镜。

    系统终于忍受不了了，它突然出声：

    【宿主，你真的要穿成这样吗？】

    不知道从哪儿扒出来的黑色眼镜片子挡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也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一身黑，路过银行的时候几个保安愣是盯着她瞅了半天。

    王五不以为然，“谁能看出来是我？”

    是不能，但都知道你应该没打算去干什么好事。虽然咱们是去打探情况，但偷感怎么能这么重啊，王小五？

    系统理解不了，但想了想出门前她的垮脸，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王五给自己找了一个视野颇好的角落，既能看清楚所以进出酒店的人，又能避风避人。

    怕等得久她还自带了张纸，蹲累了还可以铺在地上坐会儿，可以说是想的非常周到。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四个小时，此时已经临近半夜十一点。

    王五双手撑地，有些艰难地站起来，动了动一直朝向一个方向的脖子。

    路灯离她站的位置有些远，她站在光暗之间混沌的交界地带，口罩已经被摘掉了，漏出来的下巴尖瘦，嘴角已经起了皮。

    吹过来的风里有油脂融化的香气，混杂着大人小孩的谈笑声。

    王五想：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呢?

    她拿起被坐得皱皱巴巴的纸，随手揉吧揉吧扔进垃圾箱，扭头就往出租屋走。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爷不伺候了。

    没等系统出声阻拦，王五先被别人拦下了。

    一辆小电驴横在路中央，王五看都不看就绕过去继续走。车上的黄毛赶忙调头，一路跟在王五的身边“热情”的搭话。

    “美女，去哪儿啊？我载你吧？”

    “美女多大了，加个微信交个朋友。”

    王五不说话，闷着头一路快走。终于来到了一个路灯下面。

    黄毛可能是产生了一些不美好的误会，吊儿郎当地往上一捋头发，伸手就想往王五的肩上搭。

    王五，黄毛手落空了，用的力气又大，重心不稳，哎呦一声倒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王五也不走。就站在他脑袋旁边，低着头看他，还是不说话。

    黄毛恼羞成怒，“你哑巴啊，装什么装”，边说边要从地上爬起来。

    王五眼疾手快踢了他的支撑手一下，黄毛重心不稳又倒了回去。

    “你多大了，成年了吗？”太久没喝水，王五的嗓子又低又哑。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黄毛一眼。

    那一眼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打量待宰的畜生，黄毛硬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上一次和人打架还是好几年前，那次不小心把人弄成轻伤二级，别怕，就是掉了几颗牙而已。这回咱们动手都谨慎点，算互殴，拘留五天，管吃管住，条件还挺不错的。”

    似是回忆起以前的事，王五有些感慨，接着打量一下周围，满意点头。

    “这儿离派出所还挺近，咱们得快点。”

    看黄毛将起未起，张着一张大嘴傻愣愣地看向她，浑身透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

    怎么回事？不会是未成年吧？

    王五皱了皱眉，开始觉得有点麻烦。但出于关爱疑似未成年人的心理，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

    心里想着要不要先看看他的证件时，黄毛啪的一声打开她的手。

    这次他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滚起来，骑上小电驴就走。只留下一句带着奇怪腔调的被风声拉长尾音的：

    “神经病啊啊啊啊~”

    怎么听都是满满的破防和害怕。

    人走了，拱出来的火却没下去。

    跟踪狂一样因为人家一句话等半天，最后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还被人跟了一路着挑衅，约架约一半人跑了，这都算怎么回事啊。

    王五站在原地越想越气。

    不行，骑电车跑得是没影儿了，这个轨我今天就要弄清到底出没出。

    她扭头水灵灵地又回去了。

    系统看傻了：昂？我的威逼利诱还没用呢？

    在酒店前台以一个万能的‘我是他的朋友’为借口，王五顺利得知今天没有叫李海的客人。

    她的愤怒只够维持到和前台再三确认真的没有一个地中海的中年男子办理入住，再礼貌道谢走出酒店。

    然后，就魔法药剂失效一样，“碰”的一下她又变回“自闭”小孩了。

    啊啊啊，刚才好强势，上去就问人家，根本不记得有没有说“您好”、“请问”和“麻烦”了！

    啊啊啊啊，刚才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好大，有没有打扰到别人啊！

    啊啊啊啊啊，是不是不应该那么问，有没有打扰到人家工作啊!而且好晚了，是不是打扰到人家休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一个不礼貌的小孩儿。

    有些人表面上依旧面无表情，走路依旧靠边走直线，谁能想到其实人已经走了一会儿呢。

    系统被她吵得不行，不由得怀疑起来要是没人打扰，她是不是能在心里崩溃到躺到床上把自己裹成木乃伊的前一秒。

    “宿主，看那边。”

    “啊啊啊啊”

    “看那边啊王小五！”

    “啊啊啊啊啊，那是…李海？”

    对面不远处走来了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搂着女人腰的就是王五苦等已久的李海。

    王五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屏幕的光映在墨镜的镜片上，显示出锁屏的系统照片。

    “嗯嗯，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回去……”

    身后，三人走过，应该是喝了酒，酒气混着香水味让王五恶心的想吐。

    “赵哥，这次都多谢你，真的今晚就要走？咱们明天再聚聚啊。这次我和梦梦得请客了。”

    “兄弟客气客气，这次有事，咱们下次再聚。”

    王五转过身，看着一个男人坐上了出租车，而剩下那两个缠在一起不具人形的东西摇摇晃晃去了她刚出来的那家酒店。

    今夜，人赃并获。

    小赵确实是个男的，但是还有个梦梦，且梦梦是个女的，且他们三看上去激情不浅，问：见证人王五应该怎么办？

    如果王五是王海的妻子，她会保留证据，然后不经意间透露给所有亲朋好友，再让他净身出户。

    如果她是王海的妈，她会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刮子，让他清醒过来，然后帮他想方设法瞒住妻子，再时不时问问他有没有偷吃。

    如果她是王海夫妻的朋友，她会装作路人发帖，今天看到一对男女在街上拉拉扯扯，小夫妻之间怎么这么着急，然后碰巧让张姐看到。

    可惜她什么都不是，于是她选择回家睡觉。

    可能是今天接受的刺激太多，或者是因为过了睡觉的时间，王五难得失眠。于是她开始有兴趣和系统闲聊。

    【宿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办？】

    我现在直接告诉张姐，然后和她一起杀到酒店去，三言两语让男的下跪道歉发誓此生再犯死全家，让女的羞愧难当、痛哭流涕、当场决定痛改前非。

    如果还不过瘾，马上举报他们漂昌，让他们半夜去蹲局子。如果到这一步还不痛快，那录视频，发朋友圈，让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以后出门给我低着头走路。

    爽吗？听起来是挺爽的。

    我既出现在张姐的命运转折点了，她也从此有一击必胜的家庭地位。

    以后只要夫妻俩一吵架，张姐一句“出过轨的人还有脸活着”，马上立于不败之地。

    但咱们是活在现实世界吧？

    先不说我这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半个陌生人，大半夜突然和人家说你老公出轨了，还是我偶然碰见，咱们现在去还能看到热乎的，到底有多么莫名其妙。

    就说张姐真和我去了之后，她要是情绪上头把人给打了呢？要是她哭哭啼啼怀疑这是我和小三一起做的局呢？要是小三奋起把我们都给打了呢？

    难道时隔几年再次上演铁窗泪？

    而且如果真的张姐的命运转折点是捉奸的话，必然不是因为老公出轨，这已经是早就发生的事实了。

    要不然我想改变她的悲惨命运的话，只能让她丧夫或者直接不要结婚。谁能保证她老公一辈子不出轨，或者说一辈子出轨不被她抓到。

    所以真正能对张姐的整个人生造成影响的是她捉奸——明确丈夫背叛之后的选择。

    她的选择决定她的命运。

    而我能做的不是告诉她应该选什么。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出现在每一个我该出现的地方，并尽可能地为她提供帮助和情绪价值以及防止极端事件的发生。

    比如和她爸一样，一上头把小三砍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七年的铁饭碗，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了。

    现在王五最庆幸的是张姐和李海没有孩子。

    系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

    【如果她选错了呢？】

    【那是她的命，就像你说的，这是她人生的转折点，此后她会为她的选择负责。】

    王五把头埋在枕头里，声音疲惫但坚定。

    【而我会为了她的选择陪葬，那也是我的命。】

    决定每个人的命运的权利只握在自己手里，这是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