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苏绵刚走进会议室，便察觉空气里弥漫着的气氛格外凝重。
眼神在两人身上徘徊，背对着的苏嘉鸣浑身散发着一股严肃冷冽的气息，还有站在他一旁欲言又止神色复杂的徐正凌。
秦苏绵心里不由得打鼓，她把这几天可能的事都过了一遍，最有可能的不过就是那件事，但….她还没开口啊。
徐正凌朝着她挤眉弄眼，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老徐，你先出去。”苏嘉鸣声音低沉，他抬了抬下巴。
徐正凌本想在这儿待着当个和事佬，拉着待会儿很可能会爆发的苏嘉鸣，奈何这人眼神想杀人，他也只能先暂时退出会议室。
从她身边经过时，他悄悄用唇语说了句，“服个软。”
随后，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一时间，偌大安静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她和苏嘉鸣两个人。
会议室里深棕色实木长桌，黑色皮质倚，气派且庄严。
隔音很好，外面什么响动都听不到，但这会儿，空间静谧空旷，反而让人有些发怵。
她捏了捏手指，战战兢兢开口：“哥，你找我什么事啊？”
苏嘉鸣呼出去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直指要点，“秦苏绵，说说看，毕业后，你想去哪儿？”
这会儿，他语气其实还是很平静的，不知道是在克制着，还是没气上。
但听他这么问，秦苏绵已经有了猜测，看来他是真知道了。
秦苏绵自知理亏，和他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我昨天就想和你说的，是你没空。”
“昨天？”他忽然笑出声，带着一丝自嘲，冷冷地怼回去，“不管是昨天说，还是我今天接到的背调电话，请问有区别吗？你已经接受他们的offer了。不是吗？”
苏嘉鸣跟她有着11岁的年龄差，即便如今已然38岁，但岁月似乎对他很宽容，在他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五官英俊端正，平日里看着很温和柔软的一个人，这会儿染上愠色，整个人看着非常严肃又怵人。
她没有回答，眉眼低垂，脑袋耷拉着。
但恰是这样，苏嘉鸣更是窝火了，冷声反问，“默认了？所以你只是打算通知我？是吗？”
这一连串的反问，让她莫名地想为自己辩上一句，只是语气怯生生的，“我有权为自己做决定吧。”
不怪她害怕，苏嘉鸣这十几年来几乎从未对她发火。
但恰恰是她这么一小句辩解，导致苏嘉鸣的血气快速上涌，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对，你他么有权，你太有权了！”
他咬着牙，双手叉着腰，背过身去，随即又很快转过身来，气急败坏地质问“你就从来没想过和我商量？哪怕问问我的意见？啊？”
最后的一句啊，几乎是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秦苏绵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甚至忘了开口。
“秦苏绵，我他么问你，我是谁？我是你谁？”苏嘉鸣被气的牙痒痒。
秦苏绵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没忘记刚刚徐正凌给她的“服软”建议，她迫切上前，抓着苏嘉鸣的手臂想示好，却被他避开，“哥哥，你别生气，我可以解释的，我只是觉得去大学当老师也挺好的——”
苏嘉鸣闭了闭眼，整个脸色阴沉可怖，直到现在她还不清楚自己错在哪儿。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刚刚的问题，“我现在就想问你，我，是，你，的，谁？我他妈是你的谁？”
“你是我哥！是我的家人啊！”
他的眼眶因为生气充血变红，听到她的回答，忽然觉得更好笑了，开口就对着她冷嘲热讽，说出了这辈子最让他后悔的话，“原来……我还是你哥，是你家人？我他妈还以为你是孤儿呢？”
秦苏绵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她猛然抬起头，怒目圆睁的模样，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直到过了好几秒，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哥哥，父母离世以后，和自己最亲最亲，对自己最好最好的男人，他骂自己什么……
孤……儿……吗？
孤儿……
她瞪着大眼，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咬紧牙关，攥着双拳隐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苏嘉鸣是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瞬，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悔。
但他只是狠心地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那一双和母亲很像的眼睛。
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一道身影飞奔而过。
“苏嘉鸣，你疯了你！”赵媞媞忿忿地捶打着他的背部。
徐正凌察觉事态比想象中严重，只能把她叫来，没想到刚到会议室门口，就听到了“孤儿”两个字。
她简直不敢信，这两个字会是从苏嘉鸣嘴里说出来的。
他平时多温和的一个人，多疼爱秦苏绵的一个人，秦苏绵前往A国读博，他不放心，每两个月就要去看她一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朝着秦苏绵骂孤儿？
“哎，绵绵——”
“嫂子我去追。”徐正凌说道。
……
秦苏绵不是爱哭的女孩，即便是现在，也只是悄悄抹掉眼泪，仅此而已。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正是最热的时候，她找了棵椰子树，海风一吹，其实还算得上凉快。
只是这风里仿佛热流在攒动。
她听着浪花拍打在岸上的声音，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脑海里什么都不想，也懒得想。
“哟。”
她循着声音望去，是徐正凌。
“我妹不傻哈，还知道给自己找块阴凉的地儿待着，不错不错。”
他模样有些滑稽，手上捧着两个椰子，白衬衫黑西裤的出现在沙滩上，甚是违和。
眼神下移，看到他卷起的裤腿，秦苏绵忍俊不禁，两秒后，又意识到她现在的情绪应该低落才对，而后笑意连同着视线一起收回。
徐正凌怎么会没发现，他眼多尖的一个人啊。
还是小女孩一个，他不禁想。
“呐，给！”他将其中一个椰子递给她，然后也不顾什么西装裤子会沾染上沙子，大喇喇地就在她旁边坐下。
秦苏绵道了声谢后，也不客气，不扭捏，接过椰子，嘬着吸管一口一口地将清新爽甜送到肺腑以及全身上下，燥热和郁闷似乎消散了不少，哭这么一下，她还真渴了。
徐正凌在一旁侧着头瞧她，只觉得被可爱到，这孩子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瞧准时机，问，“绵绵，你哥哥，他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很好。”
秦苏绵知道他是来安慰或者游说自己的，所以没有意外，他问，她就答。
“但……那又怎么样？”她眉眼低垂，丧着脸，想到这儿，声音哽咽，“他骂我是孤儿，虽然我的确也是孤儿……”
“秦苏绵，你不是！”徐正凌言辞义正地打断她，眉头一皱，斟字酌句地端正她的思想“其他人失去了父母，艰难的生活，或许可以这么认为。但……你不行！你如果也这样认为，你哥哥，还有家里四位老人，他们会多难过！”
他少见这样的认真，引起了秦苏绵的侧目。
而后又将视线挪开，略不爽地说：“但孤儿是他说的啊……”
徐正凌收起了往日里的玩世不恭，仿佛这会儿又是工作中宽慰受害人时候的态度。
“我想劝你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劝。只能和你说我知道的，看在我送你椰子的份上，你暂且听听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
“你看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多疼你，还有你哥，虽然刚刚他那样凶你，但你依旧承认他对你很好，可想而知，他是真的很爱你的对不？
你们俩坦白说都挺倔，一个倔强的认为自己不需要被谁庇佑，证明自己很强大，证明自己长大了，你不是嫌他烦，恰恰相反，你似乎很早就懂事，很自觉地不想成为苏嘉鸣的麻烦。
而你哥和你相反，倔强地一味对你好，想着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想摘给你。
我想这些年，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感受都足够深刻，他在你的事情上几乎承担起了父母的角色。”
秦苏绵怎么会不知道，她就是太知道了，她不想要自己的哥哥过得太辛苦，他的人生承担得太多了，他应该过自己的人生。
徐正凌说这些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让面前的女孩愧疚，他很清楚自己的好朋友苏嘉鸣，他付出的种种也好，即便是今天这样的一顿争吵也好，也并非是为了道德绑架她。
“当然他很清楚无论对你多好，始终无法完全替代父母的角色，他只能努力接近那个角色。
我想他不是生气你去北京，也不是生气你去什么北交大，你跑A国那么远，他都能同意，北京又算得了什么。
他是生气，你没有和他商量，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去哪里他有个数，帮你铺铺路是他唯一能做的。”
“我自己可以的，不需要有人给我铺路。”秦苏绵立马提出反对意见。
“我知道你这样优秀，一个人当然可以”他话锋一转，“但……绵绵，家人的爱就是这样，他们会放手，但是又不敢完全放手。所以，你要学会拒绝，也要学会适当接受。不然你让他们的爱放哪里？那些无处安放的关心和爱，最后只能变成担心和不安。你希望他们带着这样的内耗生活吗？”
她摇了摇头，徐正凌看着她已经动摇，也没再多说，他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
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扁着嘴“投诉”，
“可是他刚刚说我——”
那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徐正凌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气不打一处来，“打他，回头哥帮你揍他！”
同时还作出握拳的姿势，幽默搞怪。
她扑哧一声笑了。
徐正凌看着愈发漂亮的女孩，忽然也有些感慨，回想她那黯淡的12岁。如今能成长成今天这副模样，他发自内心的开心。
“哎，那不是我师妹吗？”
他俩刚从普通区转悠一圈回来，就撞见了这一幕。
贵宾区本来为了迎接他们，除了工作人员就没什么人，所以那俩在沙滩上尤其晃眼。
“诶？小白——”还没等叶仲安反应过来，赵佑白先他一步朝着那边过去。
恰巧那两人起身，正要回酒店。徐正凌最先看到赵佑白和叶仲安。
他朝着走近的俩人喊，“叶总，赵——”
“为什么哭了？”赵佑白打断他，目光停留在女孩通红的鼻尖。
几人均是一愣。秦苏绵根本没留意他的问题，整个人懵逼得不行，她眨了眨眼，脑子快速运转，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谁能告诉她，赵佑白怎么会在这儿？！
几人面面相觑，场面诡异滑稽。
徐正凌怔在那儿，他看到赵佑白的眼神和反应，透着一丝丝的不寻常，“你们认识？”
“不认识！”她想也没想地否定。
赵佑白眉头拧紧，怔了两秒，而后在心里自嘲，也是，他这一激动，忽然忘了自己身份。
一旁的叶仲安听到她的否认，也是立马识相地闭了嘴。
总之现场气氛诡异又沉默……
半晌，赵佑白很快恢复神情，他弯起嘴角问“徐律，这位是你女朋友？”
众人：变脸可真快。要是人女朋友，你来问人为啥哭？多奇怪多冒昧啊。
徐正凌虽然觉得很诡异，但也没说什么。
他摆摆手，“嗐，什么女朋友，我可是不婚主义，绵绵是我邻家的一个妹妹。”
他眉眼间不易察觉地舒展开来，然后淡淡的搭腔，“哦，不婚主义好。挺好，很好。”
徐正凌来了兴趣，“哦？您也是不婚主义吗？”
“嗯？”他挑挑眉，然后摇摇头“我不是，我是……急婚主义。”
众人：“……”。那你搭什么腔。
徐正凌察觉衣袖被人拽了下，他眼神微动，很快了然，清了清嗓子，“两位，你们随意，先不打扰了，我们先走了。”
赵佑白和叶仲安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心虚地走远……
直到走出去很远，秦苏绵小心谨慎地回头瞄了瞄，两个人影远到变成模糊的小树苗，这时她才开口，“正凌哥，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哦，和你哥工作上有一些往来。”
她皱了皱眉，代言吗？
“你还问我？你这反应不对啊。”徐正凌回想刚刚的场景，直觉不对。
“什么？”她眨了眨眼，有些心虚。
“这赵佑白不是大明星吗？你这反应不像是看到大明星的样子，你们俩以前认识？”女孩子见到大明星，那样子可激动了。
她飞快地打哈哈，“我怎么会认识这些大人物啊？你想多了吧。”
“是吗？”徐正凌盯着她，更像是审视，拿出了他职业上的敏感度。
她这反应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样子。
“真的！”
好在，他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秦苏绵松了一口气，两人一前一后地回酒店。
过了好一阵……
他陡然转过身来，微眯着眼，一字一句地戒告，“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很危险，尤其是这种特别好看的。绵绵，要远离！”
她愣愣地眨巴着眼，而后点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