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没想到傅允言也会来。
从林知的角度只能看见傅允言的背影。黑色西装修身挺拔,却有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林知低下头。她还记得三年前她看到的傅允言不是这样的,是如沐春风的朝气,在阳光下向她肆意挥手的少年。
傅允言微微侧头。余光里可以看到林知。林知不属于浓艳型的大美女,即使如今张开了仍有几分婴儿肥没有褪去,眼睛一如从前明亮。齐肩的短发恰到好处地披散着,融入几丝成熟与干练。
她还是在发光的。
从B城到X城要好几个小时,同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闭上了眼睛补觉。这时傅允言才敢转过头。
林知已经沉入梦乡,手扶上胳膊,有点蜷缩状。
“你好,麻烦给我一条毛毯。”傅允言轻声向空姐示意。
空姐点点头,将棕色的毛毯盖在林知身上。
他静静地看着林知的睡颜,感觉看了很久也看不够。
再看见她的面容,傅允言觉得恍若隔世。一点安心的暖流涌过。
可惜并不是这里的。
傅允言身处一片黑暗中。
“你们同伴的下场也看到了。”为首的老大用低沉的声音警示着,“还想逃出去?”
“呵,”他冷哼一声,“反正腿也没什么用,砍了就砍了。”
“你们要是还想有手有脚的,自己安分点。”
傅允言瞳孔紧缩。
刚才血淋淋的场面仍然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们利落的砍下来,仿佛不是人的腿,而是随便的一头牲畜。
六月天,他们所在的房间拥挤闷热。而傅允言却觉得寒冷无边。
留下来的大部分是男性,长得稍稍好看一点女生都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傅允言不敢去想。
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汗味与血味。
他打通了一则电话。
“喂,您,您好。”
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谁?”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女性。
“我是xx公司的,您在我们平台上的账户因为一些原因被封锁了。您需要……”
中年女人并不太相信,正准备挂掉电话。
傅允言却仍在读着自己的稿子。
中年女人听到自己的私密信息显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晚些查看。
傅允言的手早已被汗所浸,黏糊糊的。
“你表现还可以。多打几个,完不成业绩你自己看着办。”
身后拿着电击棒的大汉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傅允言的眼睛红肿起来,然而眼泪早在被困的几个晚上都流干了。
每当他成功骗到一个人,他的心就多被刺痛一分。
他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多了一天而庆幸,还是为了自己一生做人正直现在却在欺骗别人的血汗钱而感到痛苦。
一字一句都在刺痛他的内心。
“多讲几遍就麻木了。”一旁脸色憔悴的年长男性小声讲了一句。
随即又低下头,不再看傅允言。
那些棱角、反抗、痛心正在被刀与枪一点点磨平。
留下一地绝望。
手上好像有什么的温暖的东西悄悄驱赶了可怕的恶寒。
他缓缓睁开眼睛,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眼前依稀有一个人,离他很近。
她身上的香气迅速包裹了他。
过了很久他才得以看清。
女孩一身浅橘色的休闲西装,身子向他微微前倾,他能清晰看到她白嫩的脸。
林知并不讲话。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终于苏醒过来。
林知蹙着眉,最终还是走了。
傅允言抽出手,漫不经心地擦擦泪,又回到面无表情的样子。
司欢看了案件始末,不得皱了皱眉。
“司律,这次的案件确实非常棘手。”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网络暴力本身就比较难打。”
“但我从来不怕。”司欢抬起头,“五分钟后开会。”
秘书点点头,便出去了。
司欢往后一倒,按了按太阳穴。
她知道网络暴力的威力,她只想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
“这女的去上学还穿这么暴露,多半不是好学生”
“还录视频,一看就是故意的。”
“……”
她只想告诉高中那个在房间角落里瑟瑟发抖,伸张正义却被恶言相向的女孩子,你没有错。
并且你走过来了。
回忆逐渐清晰。
八年前,司欢高二。
那天是学校的校庆日,她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欢的礼裙去学校。
礼裙的裙摆坐下略有些短,她平常没怎么穿因而有些拘谨,便拿书包挡了一下。
上车时她特意挑了一个单人座。
然而不久后一个大叔便上了车,站在了她位置的旁边。
明明有空位,大叔却仍然选择站在她一旁。
她于是悄咪咪开了录像。
大叔没有什么举动,她松了一口气。
她到站了,正准备下车。
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腿上摸了一把。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触电一般,她停住了脚步。恶心与羞愤瞬间涌上心头。
“你干什么?”司欢转头大声质问。
大叔看了她一眼,显得自己很无辜:“什么干什么?”
司欢拿出手机:“你刚才猥亵我,证据已经被我拍下来了,我要报警!”
大叔置若罔闻:“什么东西,我就不小心碰到你了。”
“碰到我会摸我??”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小姑娘家家的天天自作多情。”大叔冷笑一下,还自顾自坐在司欢之前的位置上。
“司机,停车,我要报警!”
本来在一旁冷眼观看的乘客听到“停车”便不乐意了。
“我们都是要上班的,停车耽误了我们怎么办?”
“是呀。而且你穿成这样,别人不小心碰到了也是有可能的。”
司欢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震碎了,明摆着是这个男的性骚扰自己,却还被反咬一口。
司欢从来不会轻易因为别人的言语改变自己的想法。把视频发给林知备份之后,就拨通了110.
“喂,是警察叔叔吗。我在xx路的公交车上被性骚扰了。接下来会在xxx站下车。”
车到站了,司欢冷眼看了猥琐大叔一眼,气愤的下了车。
但由于视频是从司欢角度录的,有几处被遮挡了,证据不足。
警察于是教育了猥琐大叔一通。
司欢虽然接受了道歉,但那股恶心与愤怒依然充斥在胸膛。
她将视频发到了网上,给猥琐大叔打了码,表示该名男子在公交车上趁自己不备摸了自己。她希望更多的女孩子能够保护好自己,要严肃处理。
但是。
“你穿成这样,别人碰你一下很正常。”
“看着像个学生,穿这么不正经呢。”
“博主是不是故意的,就想赚流量。”
“这个大叔这么淡定,说不定就是没有呢。”
“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咄咄逼人啊”
屏幕里的黑字闪的耀眼,司欢颤抖着看着评论和私信。
眼泪无声地流淌着。她无力地倒在床上。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错的,是不正确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们不知道真相就可以这样随便指鹿为马呢。
林知冲进房间,夺过司欢的手机。
“别看了欢欢。”她擦干司欢的眼泪,“你听我说,你没有错。是他们受害者有过错论,你不要怀疑自己。”
司欢的眼泪却止不住,她看着林知坚定的眼神,抿了抿唇。
“我会一直支持你的。你很棒,你没有错。”林知抱着司欢,轻轻拍着她给予她安慰。
司欢重重地点头。
她还总是会在角落里看那些刺骨的评论。
她那时觉得这个世界的天都是黑的。
有人说她是带刺的玫瑰,对别人的常常不卑不亢,有不对的就直接戳破。
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
带刺又怎样,穿着鞋的人都可以随便踩两脚。
但是现在你走过来了。司欢喃喃道。
你成为了一个律师,为了无数被网络暴力的人们伸张他们的合法权益。
司欢擦掉眼角的泪,拿起文件往会议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