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元此话一落，谢莹对这个学生的脾性也了然了几分，依然维持着笑容，她年纪也大了，鬓边黑白夹杂，此时看起来竟然也有几分慈爱。
这姑娘本来就是学校里拿状元的苗子，她哪敢怠慢？
谢莹看着李清元，歉然道：“老师当然不会勉强你，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都跟老师说，同桌这件事，你有什么觉得合适的人选，我们再来商量。”
谢莹说完，还颇为亲切地拍了拍李清元的肩。
李清元微微侧身避开，对别人碰自己这件事有点膈应。
她不就是挑个同桌么？搞的跟谈婚论嫁似的。
她心里不屑，开口就呛：“老师，不用了。只要我的同桌不是些既不熟又奇怪的人，我倒也无所谓。”
谢莹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干巴巴地回了句：“……好。”
“咳咳——”
李清元奇怪地看了周涛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假模假样咳嗽做什么，顺着他的目光歪头看过去。
“报告——”
这一声又拖拉又黏糊，活像刚诈尸。
卡通蜡笔小新白T，一把厚重的头发束着，额前飘的小碎发用幼稚的五彩夹子夹住——来的这人，笑的眼睛弯弯，眼尾勾勾，看起来就不怎么根正苗红。人双手还插在黑色大裤衩里，可见没穿拖鞋来已经是她最后的尊重了。
那姑娘笑嘻嘻地叫：“谢老师。”
谢莹右眼一跳又一跳，突然觉得自己接了这个班得晚节不保了，得加工资。
“王巽，什么事？明天可不准不穿校服了。”
王巽眨着眼睛看着老师，很是真诚：“老师，我不是故意不穿的，我妹用蜡笔画了我的校服，小孩子嘛，校服又是白色的……”
谢莹摆摆手，“行了行了，什么事？”
王巽正色起来，倒有点正形了。她要拿假条，林海中学本来是寄宿学校，晚修上到很晚，大部分同学都寄宿，王巽她爸给她请了假，这几天先不住学校。
李清元观察着她，半天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可能是新来的吧，她没仔细听别人自我介绍。
王巽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微微侧脸，面无表情地回敬了一眼。
李清元奇怪，这人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趁着老师在找假条的时候，李清元听到王巽亲亲热热地问：“老师，你找学委和班长什么事啊？”
李清元：……双标仔。
谢莹赶走她：“哎哟，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拿了假条就赶紧走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回去让你爸给老师发个消息。”
王巽挣扎了一下，“老师，讲一下又费不了什么时间，是不是要分座位啊？”
谢莹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这群小孩要是在学习上也这么有劲就好了，她的退休金……
她努力维持着和蔼的表情，“王巽啊，这事跟你没关系……”
“是要分座位。”
李清元打断了老师，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对着谢莹说：“还有，老师，我不要跟那个同学做同桌。”
王巽的表情一下就冷了下来。
李清元瞄到谢莹的表情，有点微妙。她突然福至心灵——她知道这人是谁了，不就是班上来的那个唯一一个普通班的吗？
这个王巽，在办公室外面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李清元冷笑，她本来就生的刻薄，窄鼻薄唇，眼睛又长又尖，开了口，似乎在放冷刀子，刀刀割心。
“老师，我不跟外班的做同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成绩好，我就得帮扶别人，这不是道德绑架吗？他们成绩不好，又不是我造成的。同样，我成绩好，那是因为我自己努力，跟他们没有关系，我犯不着愧疚，也犯不着还给别人。”
还没等谢莹反应过来，这小浑丫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清元走到楼上拿书，她睡前还要看必背古诗文。
楼梯间的灯一闪一闪的，活像在演鬼片。
李清元暗自咂舌，校长收的钱到底花在哪了？
“哒哒哒——”
李清元僵一下，只听这声音越来越大，她回头望去，昏暗的灯光里突然探出来一张通红的脸，红的像个猴屁股，嗯，算是张好看的红屁股。
她微微挑眉，“怎么了？跑这么急，小心气不顺。”
王巽的脸又涨红了几分，憋了一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只磕磕绊绊地蹦出了几个字，“你……别太过分了……”
李清元心里更加膈应，这一幕并不陌生，她从小好像没少听这样的话。
“慢慢说。”她语气平淡。
王巽一愣，这人脾气还怪好的。
只见李清元慢慢打开了必背古诗文全集，缓缓道：“你说，我听着呢。”
王巽气蒙了，只能深吸一口气，“李清元，我可不管你怎么想，你这样说话难道自己不觉得难听吗？我是外班的又怎么样？难道你觉得我们普通班的是一点都不学吗？难道你觉得我们就是一群小混混吗？只会打架喝酒抽烟谈恋爱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
李清元好笑地看着她：“你一直都这样吗？”
“怎么样？”
“出了什么事情，不去想为什么，只要解决你们认为有问题的人就好了，简单粗暴又没有任何效果。”
“还有，”李清元笑，“打架喝酒抽烟谈恋爱？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可不知道你们这么忙。”
王巽都被说的底气不足了，“我……我不是想解决你……”
“哦，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让我别那么嚣张？”
王巽哑口无言。
李清元的话，她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她的脑子狂风暴雨，但是找不出一个关窍，只能弱弱地说：“你也不会永远是第一……”
李清元掩上书。
“就算有天我不是第一了，我依然不会改。你也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了，可是说这种话的人，没有一个真的超过我。总是拿第一，也很无聊的，你们为什么不真的超过我呢？”
王巽看着她，楼道的忽闪忽闪的灯光照的这人白的像鬼，脸上没二两肉，什么都薄，冰心冷肺，刻薄的很。
明明不说话的时候，还是看着挺乖仔的。
她懊恼地抓抓头发，那些小夹子都被她粗暴的扯下来一个，摊在手掌上，黄色星星向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
王巽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就算没有办法打败她，难道自己就会认可她的“第一”宿命论吗？
才不会——
才不要做不喜欢的事，才不要认可不喜欢的观点。即使王巽混沌的脑子里没有办法给出一二三的观点反驳李清元，但是她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对。
她心口一点热气吹胀了她整个人。
“考过你？算什么难事？我可没有怕过。要是我考过你，我也要同你说这些话。”
女孩子明艳的脸上俱是虚张声势的勇气，跟她衣服上的蜡笔小新幼稚到一处去了。
李清元心想，这是她最快的记录。
这个王巽，真是个大傻子。
以往那些奇葩总要她说上十句才会暴跳如雷，说什么“我要超过你”云云。话可以随便说，至于做没做到，跟她李清元都没有关系，反正没有后续，以致于李清元常常觉得自己是个NPC。
“呵。”她拎着书扭头下楼。
同这样傻子说话，简直浪费时间。
王巽站在阴影里，打量着那忽闪忽闪的灯，突然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
刚开学就跟同学闹矛盾，还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自己的初三也太倒霉了吧！
她眼眶发热，连忙低头，一时不察，竟然让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李清元，实在是可恶可恨。
她暗想。
模糊的视野突然瞥到一片白。
那是什么？
王巽有点疑惑。
一张的长条样的纸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白的刺眼。
王巽捡起来，翻到正面，不禁瞪大眼睛。
这不会是李清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