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就是遭遇了点小劫难,不足为惧,将就一下吧。”风无疾轻咳一声,招呼着李长弃给少年倒杯茶。
李长弃按了按眉心,最后还是有了动作——只不过是给风无疾倒了杯酒。
随后,他无比冷淡退到一旁,对少年的道:“茶在那,你要喝可以自己倒。”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随便抓了张椅子就爬了上去,抓起茶壶就猛灌了几口热茶。
不过刚喝了几口,他就一口全吐了出来,边呸边吐槽着:“呸呸呸!这什么茶,一点都不如……”
“……”
李长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少年及时止损,连忙看向风无疾。
风无疾也不生气,只是悠悠地饮着酒,淡淡的解释道:“嗯,我鲜少喝茶,就没在这方面注意,刚刚最后一包名贵的茶,还让一位垂死的老人喝了去。”
“哎,待客不周,真是太不巧了。”
少年连忙摆手:“哈哈,没事没事,是我说错了话,说错了…”
李长弃双手抱臂站在风无疾身边,没表示什么态度出来。
倒是风无疾先开口问道:“小公子的名字叫什么?”
少年眼珠子转了转,张了张口道:“我啊,我叫…踏雪泥,嗯对,踏雪泥。”
“哦,原来如此。”风无疾一脸意味深长:“泥小公子,文人墨客是吧。”
这个称呼让少年表情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忍了下来解释:“对对对,我进城赶考失败,身无分文,饿了几天几夜,在这城西逛了大半天。”
风无疾露出一个了解的表情。“原来如此,那泥小公子,你这么可怜,我就…”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风无疾笑了笑:“赞助你五文钱,你走吧。”
“?”少年的表情再度扭曲起来。
“那个…等等。”
眼见风无疾准备掏钱,少年及时出言制止,飞速的编了个借口,开口道:“我觉得…你可以收留我几日。”
“为什么?”
“因为…呃…”他突然捂住腹部,面色痛苦,开始叫嚷起来:“我这身体突然不舒服,哎哟…痛死我了。”
“原来泥小公子是想借宿啊。”风弃疾有些为难道:“但是我们这儿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所以…”
“唉,没事没事。”少年摆摆手,瞬间坐直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手一指,指向李长弃:“你让他把房间让给我住一晚不就得了。”
李长弃攥紧剑柄,指节咯吱作响。
“那可不行,这可是我弃忧堂得意二把手,不能让他露宿街头了去。”风无疾笑意盈盈的开口:
“你说是不是啊,苍家小独苗?”
少年点点头:“也对,那…”
“等等??!”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片刻的沉默后,苍飞鸿这时才反应过来风无疾刚刚叫了自己什么,他一脸不敢置信,结巴道:“不是…你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这孩子反射弧有点长,风无疾心中想着,面色却不变。
她笑眯眯地道:“苍家小少爷,隐远城的小霸王——苍、飞、鸿。”
这下,苍飞鸿坐不住了,他猛地拍桌而起,指向风无疾:“你认识我?!”
李长弃皱了皱眉,一把拍落他的手:“你在指谁。”
苍飞鸿瞪大眼睛,不满地叫嚷道:“不是,你们俩一起玩我?”
风无疾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淡淡开口。
“隐远苍家,一正品官府苍老将军的幼子,苍府唯一的独苗。年龄十八,最洒脱不羁,爱游山玩水,见光景破诡案,游侠仗义。”
她看向苍飞鸿:“苍少爷,我说的是你吧。”
又是片刻的沉默。
很久之后,苍飞鸿抬起头,半疑道:“你…对我了解的这么清楚,不会是…”
“——崇拜我吧?”
李长弃嗤笑一声,移开目光。心里想着这人是个傻的,无关紧要。
风无疾嘴角一抽。她还以为这小子思索了半天,在反思自己是哪暴露了身份,结果吐出来这句话,真是让她意想不到。
苍飞鸿看着两人这副表情,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然…你怎么认出我来了,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
风无疾摇摇头,解释道:“你说笑了,苍家有个规矩,凡是苍家男儿必须头戴抹额。”
“这抹额也有品级划分,从大到小辈苍老爷等老辈是墨色,其他男郎平辈是白色。”
她手指向他头上的抹额,平静地叙述道:“你这是苍色,且绣有极细的金丝点缀,这金丝线需要的手艺及其讲究,是普通人装不出来的。而这苍家能带苍色的,只有苍家之子。”
“还有就是,你说自己是书生,这一身不光没有书香气息,且穿搭并不简单,光这布料,懂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品。”
风无疾啧啧称奇,说:“再加上你这腰间的令牌,图标一看就是走悲衙的人,来的时候都不带遮掩一下的。”
“真是太聪明了。”
苍飞鸿:“……”
他听的目瞪口呆,甘拜下风。
“不是…你眼睛不是有眼疾吗,怎么还能观察的如此精细…”他捂住自己的令牌,宝贝一样的收了起来,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而且,你不是一个江湖散人吗?怎么能如此清楚官家的事?”
他双手叉腰,向风无疾昂了昂下巴:“那行,小爷我也不装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其实就是一品护国将军,苍业的儿子,苍飞鸿。”
“但是…”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两人,风无疾在漫不经心地饮酒,李长弃面无表情的擦拭着剑。
他迟疑地问出心中疑惑:“你们两个见到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什么?”风无疾道。
“我!”苍飞鸿昂首指了指自己,颇有气势道:“隐远城的苍家独苗,号称隐远小霸王,一品威武大将军的儿子!还是走悲衙的…...呃,反正有点身份!”
“你们怎么这么平静啊??”
“哦。”风无疾波澜不惊,没有露出苍飞鸿想象中的神情。
“一开始确实奇怪,你怎么会来这里。”
“但是看到你腰间走悲衙的令牌,我就明白了。”风无疾掀起眼皮,道,“你是替走悲衙来探查我的,是吗。”
苍飞鸿眯了眯眼,这时候独属于将门之子的压迫感才显露了出来。
“你说的确实不错。”
“我们走悲衙最大的官——衙主‘残柳’和副衙主‘文奇二鹰’的名号,你可听闻过?”
院中梧桐簌簌的落叶声,树影婆娑,犹见青云白鹤。
听到这个称号,风无疾眼睫微颤。她感觉到自己死寂许久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握着酒杯的手甚至有一瞬间的脱力,却又被她重新紧紧攥住。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不那样突兀:“确实听过,他们二人如何?”
“主衙官和副衙官,也就是崔柳与万奇影,近些年来名声大噪,江湖市井何人不对他们尊敬呢。”
苍飞鸿双手抱胸,少年气性不变。他昂了昂下巴,自豪道:“知道就好,我就是奉他们的命令才来的,你还不对我尊敬一点,他们二人可是很厉害的!”
风无疾道:“自然,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苍公子为什么对他们二人如此崇拜?而且…好像很喜欢走悲衙?”
“我这个人,一向欣赏强者,而且…这之间也是有原因的。”苍飞鸿的语气落寞下来,不过很快他就重整心情,继续兴奋道:“你可知道,天下第一,风长忧?”
不等风无疾回话,他就迫不及待道:“我猜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江湖七年前的三大事变都是由她而起,她这个人,在七年前名声和武功可是比十个‘残柳’和‘文奇二鹰’都厉害的!”
提起这个人,苍飞鸿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如无际的黑暗突然迸发出璀璨的星空般明亮,让风无疾不禁连动作都顿了顿。
苍飞鸿望向远方,连语气都雀跃起来,“你去大街小巷上看看,到现在她的传说都还流传于世上呢。”
“这大家呀,都说她悲天悯人,出武林不过几年,斩宵小,灭邪派,造福救世,堪称为神。”
“所以,风长忧被民间神话,称为——悲神。”
“当年她说自己排天下、江湖武林的第二名,就没有人敢站在她前面,称自己为第一!”
“这么多年了,江湖榜上的人名换了一个又一个,唯独那个高高在上的第一名永远不变,是风长忧!”
“风长忧?”风无疾挑了挑眉,摇摇头:“听说过第一个大事变,但不怎么感兴趣,有多厉害啊这么吹捧?”
“喂!”苍飞鸿猛地拍桌而起,这下是真的有些不乐意了:“风堂主,你说谁都行,唯独对她尊重点,我告诉你!”
他站起身,眼中全是崇拜,比划了起来,“她当年一袭白衣,手执弃忧剑,七步斩敌首。”
“七年前第一个大事变后,她一战成名。所以数十名武林高手一起密谋组织,只想杀她一人。”
风无疾道:“哦。然后呢?”
“然后,她仅靠着一人一剑突破重围,而那些想要取她性命之人,纷纷都死在了她的弃忧剑下!”
“你想想,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能让这么多高手组织围堵,且没受伤分毫,那她的内力武功会恐怖到什么程度?”
苍飞鸿越说越来劲,拔出背后长剑对天挥舞起来。
“她就这样,嘿哈!靠着那独特的剑法身影,快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只余一缕白衣在人群中流转。”
“有传闻啊,风长忧突破人群之时,剑未出鞘就绕了敌人个眼花缭乱!最后直接斩下敌首!”
“她用的剑法,则是她独门自创的——「悲观雪」!”
语毕,他一套剑式也结束了去。苍飞鸿利落地将剑插回剑鞘,潇洒转身:“甚至,当时都没人能近得了她的身!”
“嗯,太厉害了。好一个悲观雪,器名如此,仿佛凭此可见执器之人之性情。”
风无疾适时地鼓掌,语带仰慕:“佩服,佩服,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跟她比试一番。”
“你?”苍飞鸿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啧啧摇头道:“噫,算了吧。”
“你这一看就丹田空虚,连内力都没有,跟她比试一番,你咔嚓一下头就掉了。”
风无疾附和道:“嗯。是啊,你说的对,我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苍飞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行了行了,别灰心,等哪天我教你点武功,也能自保。”
风无疾说,“啊,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李长弃凝着两人的动作,一阵无话:“……”
苍飞鸿拿起剑,一甩手,剑意从剑鞘之内汹涌而出,“行了,我继续说啊。”
他又开始滔滔不绝讲起风长忧的过去,跟个老神在在的说书人一般,道:“她出江湖共两年多,虽是一个人,但最喜欢行天下不平之事,荡恶意。”
风无疾忍不住想要插上一嘴,但很可惜,苍飞鸿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可以去问问,就说现在的江湖排行榜上,七年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第一是不是纹丝未动,依旧是风长忧的大名!”
“她出江湖的那几年,救济所有人,大家对他有的不只是敬畏,还有感激之情。”
苍飞鸿又饮了一茶,感叹道:“在这个传闻的最后啊,风长忧与崔柳、万奇影,还有几人共同结义成立了一个江湖上的小组织——除悲华。”
“你别看只有五个人,但是有风长忧的地方能差吗。当年就这除悲华啊,可谓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那几年,连涂鸠邪派都不敢声张,就此隐世喽!”
“你说说,凭一己之力荡天下不平之事,颠覆了武林的风气,她风长忧难道担不起这天下江湖神的名誉吗。”
风长忧一脸惊讶的样子,像是真被代入了他所言的世界,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风长忧,不禁连连鼓掌:“嚯,这么厉害?”
“那,这样的‘神’,这几年怎么销声匿迹了?”
听到这句话,苍飞鸿本一脸自豪的神色一僵,眸色黯淡下来,一副失落的模样。
“…这件事,很难说。”
原本白云青布的天突然的变了色,黄沙滚滚,狂风乱作。
风刮起了他的发尾,连天似乎都在为接下来苍飞鸿要说的话而悲春伤秋。
苍飞鸿还是开口了,揭开了那个人人都知,却人人不愿用言语提起的事。
“它,就是七年前,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三大事变。”
“世人为之取名。”
“——幽崖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