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如故

    近十一点,晚春夜,京都高楼林立,灯火通明,中心区鳞次栉比,霓虹灯璀璨,照亮了一排排豪车,一位位名媛,各色光影交错,像饭局上推杯换盏的剪映,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像总有人捧不住的觥筹。

    或许因为总裁办公室在顶层,落地窗映入城市夜景,俯瞰,一览无余,像城市的主人,裴景书很少注意到角落里,光照不到的地方。

    但今天是个例外。

    京都核心区一共这么大点地方,影视娱乐公司都扎堆在东区,裴景书出公司正门仅过一条马路就能到对家大厦西侧门。

    那儿正靠着一个男人,身高体型都很出色的男人,弥漫的夜色中看不清五官。

    尚未入夏,穿了一层单薄的白衬衫,领口开了两颗,车辆驶过带起劲风吹动薄衫,勾勒宽肩窄腰,只有些过分清瘦,抬臂手捂住双眸,肩膀微颤着,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

    如若平时,裴景书的目光并不会停留在这些名不见经传却各自背着一段“悲惨故事”的失意小年轻身上。

    大抵命运这东西多少沾点玄妙,就在她即将转身的那刹,一束车灯打在了男人身上,他那下半张脸就这样落进了裴景书的眼里。

    紧抿着,偏薄的唇,鼻梁窄挺,鼻头却有些圆钝,紧实皮肉包裹着下颚线,并不过分锋利,清晰而优越。

    ……这样的外貌条件,大概是潮生传媒旗下艺人。

    如此想着,她转身的脚步却一顿,深色长风衣的下摆在空中扬起细小弧度。

    几率渺茫,但……万一呢?

    极其相似的轮廓和不合身的白衬衫,一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至七年前,但只片刻恍惚,裴景书就被脚下高跟鞋的“哒哒”声唤回了当下。

    即便短暂,也走到了那男人面前,思绪百转千回间,察觉来人的男人也垂下了捂住双眼的手,露出一双略微下垂,眼角泛红的眸子,里面潮湿还未褪去,已然写满了警惕。

    ……果然是在哭啊。

    不过,露出眉眼,倒是彻底打消了裴景书心底那点儿念头。

    不是那人,只是个长的过分肖似的年轻人——也是,他怎么会一声不吭回国,还就这样狼狈的出现在她面前 。

    听见动静时,姜其彦竖起了浑身的刺,以为楼上那群令人作呕的家伙还是不肯放过他,一直追了下来。

    睁眼时却不然,只看见一位神情冷淡的女人,穿着质感不俗的深青色风衣,墨色绸缎般长发,加之深沉的夜,反衬那素白脸上的五官浓墨重彩,逼出些昳丽来。

    她并不言语,就这样静默的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宛如一道从姜其彦梦里走出的惊鸿艳影。

    女人拿出手机,大概是对着他拍了张照片,动作之突然,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偏头,这使姜其彦还未松懈的神经再次紧绷,双拳紧握,指甲陷进了肉里。

    “姜其彦?”她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眉尾略微一挑,声音和表情一样,无波无澜,听起来清凌凌。

    姜其彦也愣了,迟疑的一点头,眼睁睁看着这位从头到脚写着“身价不菲”的漂亮女人在看见自己动作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修长二指夹着卡片递到他面前。

    姜其彦僵硬着没敢接,裴景书皱了皱眉头,抬腕看了眼表,顺势直接把名片塞到了他长裤一侧口袋,浓密的睫羽掩住她眸中深色,撂下一句。

    “实在过不下去,可以来跟我。”

    随即长腿一迈,背影消失在光与影交错的夜色里,上了路边早已停靠好的某辆迈巴赫。

    这一幕有些戏剧化了,姜其彦对着自己的大腿掐了一把,疼的险些又飙出泪花,确保现在自己没昏倒在大街上做梦。

    控制住因为寒冷而打颤的双手,姜其彦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薄薄安格纸名片。

    “裴景书”“景云娱乐”“执行总裁”等等几个关键词闯进他眼里,信息过载,一时间宕机,好半晌才无数问题在他脑海里徘徊,却都给不出答案。

    为什么?

    她就是对面那家公司的总裁?意外的年轻啊……

    不对,不能跑偏,我记得“景云”和“潮生”是死对头吧?

    看样子她知道我是谁了,那她知道今晚的事吗?

    她对谁都这样吗?还是只有我?为什么是我?她想要什么?我这烂命一条有什么可图谋的?

    等等,我在想什么?

    跟她?!

    ——开什么玩笑?!!

    我姜其彦方才才从楼上群狼环伺的窝点死里逃生,捡回自己这不值钱的节操,难道还会再亲自走入虎口吗?

    潮生传媒是一家老牌娱乐公司,一开始以入行门槛低,内部资源丰厚和财大气粗出名,是很多愣头青们做“红爆内娱”梦的不二之选。

    但天下不会掉馅饼,很快,就因为内部的黑幕和对手下艺人的作践频频爆雷,即便这样,每年还是有无数怀揣着赤诚演绎梦的小姑娘小伙子们挤破脑袋,想进去展露一番头角。

    “潮生”背靠的大树可能实在太大,无暇顾及树荫底下都庇护了些什么牛鬼蛇神,高层酒囊饭袋,中层混吃等死,砸钱养出的流量们动辄拿着几百几千万的片酬,参演着最低s级的制作,争先恐后的往观众嘴里喂屎。

    而最底层的小艺人们,没钱没势没地位,公司再大,再多的资源,关系户们分而食之,指缝里又能漏多少?

    不想沦为高层们的“选妃”,就只能交天价的违约金给自己“赎身”,以求一条不被磋磨死的活路。

    每年,只通过违约金,潮生也能赚到一笔十分可观的数目。

    姜其彦今年才刚满十九,因为极其出色的外貌条件被潮生的星探看上,事先许下了好些福利,又是生活津贴,又是公演补助,零零总总加起来,每个月也有大几千,恰恰当时他焦头烂额,捉襟见肘,一咬牙就签了十年的“卖身契”。

    他想着,自己好歹也有点音乐功底,长得也还凑合,万一……万一就能活出个人样了呢?

    就此,宛如无数个天真的少年人一样,结结实实的踩进了火坑。

    姜其彦入行大半年,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端茶倒水陪饭局,根本没让他系统的学习演戏,更没时间重拾音乐,倒是猥琐的高层见了一批又一批,几次三番下来,心里也有了数。

    再到后来,但凡碰见酒局,他就开始推三阻四,实在没办法,也是一入场就各种找理由遁走。

    ——直到今天。

    与经纪人商谈这个月工作行程时,姜其彦途中出去接了个电话,接通才发现是医院打来的,他有拿本子记下每个月开支和妹妹身体情况的习惯,刚想回去拿笔记,却从门缝里望见经纪人正面色如常的往他杯子里下药。

    登时,他便有些耳鸣,惊出了一身冷汗。

    姜其彦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药,但今天晚上,恰好就有一场所谓的“庆功宴”。

    他发觉,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拒绝就可以不发生的,不是自己逃避就可以不面对的。

    但姜其彦毕竟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慌乱间脚步踉跄制造了些动静,被经纪人发觉,于是彻底撕破了脸皮,那狗东西灌了他一耳朵“为了你好”“不要不识好歹”的道德绑架,被姜其彦趁乱摸到桌上的杯子泼了一脸水。

    那时候他没想那么多,什么合同,什么前途,都还没来得及追上他已经被愤怒带跑了的大脑,直到不顾一切的逃了出来,望着三更里仍旧纸醉金迷的京都,又发觉,

    ——他哪儿都逃不去。

    姜其彦这样的人,长在光照不进的地方,没有金枝玉叶命,更没接住这次命运朝他端来的毒酒杯,似乎活该在暗巷里落泪。

    一阵舒缓悠扬的轻音乐响起。

    这是他的响铃,他活动了下几乎僵硬了的手指关节,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

    “徐医生……好,我马上到。”

    京都最大的公立医院住院部,不管白天黑夜,这儿的环境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宽敞明亮,洁净惨白,散不尽的消毒水味,多少盆栽也掩盖不了的病气。

    看模样至多十二三岁的女孩冲着身侧的垃圾桶不住的呕着,姜其彦坐立病床另侧,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包里装着她这次病情恶化的诊断单。

    姜其姝七岁被诊出血液系统恶性肿瘤,有个更被熟知的名字,白血病。

    他的妹妹运气很不好,这病患得遭罪,妈妈砸锅卖铁,花了三年才治好,但在上一年,也就是母亲离世的那年,再次复发。

    与此同时,姜其彦刚刚结束高考。

    有滴泪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浸出一圈深晕,姜其彦忙不迭想用另一只手拭去,擦不尽,零星的水圈又添了新的,他感到无力,用手覆住,将被单攥出了褶皱。

    一只骨瘦如柴,苍白伶仃的小手覆在了这只略微颤抖青筋突起的手背上,安抚似地拍了拍。

    “会好的。”

    稚嫩的童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试图安慰难得在她面前露出狼狈的兄长。

    会好吗?

    姜其彦不知道。

    接到电话的时候,裴景书并不意外,坐车回家的途中,姜其彦的家庭和生平就已经清晰明了的整理到了她手上。

    生父坐牢,继父家暴,母亲离异两次后未再嫁,经营馄饨店谋生,四年前小女儿确诊白血病,变卖家产治病,可惜……天不遂人愿。

    世间幸福无非几种模板,苦难却千姿百态,裴景书奔波半生,少闻双喜临门,多见祸不单行,这样身背悲惨故事的年轻人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她双腿交叠,好整以暇靠在真皮车座椅上,语气仍旧没什么波澜。

    “想好了?”

    “……”

    “说话。”

    “嗯。”

    姜其彦还是亲手把自己送入了虎口,倒不是因为这只老虎长了一张翩翩芙蓉面,而是拼命权衡后的利益最大化。

    不求活个人样了,先活着吧。

    还没等对面的“羊羔”再提什么要求,“老虎”消息弹窗,收到手底下新的工作报告。

    “邹特助会跟你联系。”便直接了当的挂断了电话。

    二十四小时工作待命的邹延跟总裁同时下班,此时正躺在自家公寓,享受那点被工作压榨的所剩无几的私人时间。

    手机特别关心“滴滴”两声,不肖猜,就知道来了新圣旨。

    【债主】:[电话号码]

    【债主】:[身份信息-姜其彦]

    【债主】:跟他联系,可以的话,今晚就安排进京郊那栋,范围内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Aaaa邹特助】:1

    秒回后,邹延看一眼时间,凌晨00:48,阖目深呼吸一口气,心情平复了三遍,看着时针拨到00:50整,才保存号码拨了过去。

    ……这样,四舍五入,胡拼乱凑,起码休息满了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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