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石梓才踏进玉清殿,就打了个大喷嚏,他心中骂娘,这鬼天气,才升了温,又降温,害得他今天又穿少了,可别了得了风寒,心里想着,脚步一刻也不敢停。
“你略等一等,我前去回禀娘子”领头的宫婢嘱咐一二,放轻了步子,进了正殿。
不知过了多时,石梓被召了进去。
小黄门弓着腰低着头,余光瞥见正前身着鹅黄宫装,头带点翠的娘子,忙不迭拜见。
“抬起头来。”
石梓这才瞧清娘子面容,不敢多瞧,垂着眼睛,等娘子发话。
“内侍省有何安排?”
“回娘子的话,与内侍省无关,小底乃是宋高品派来传话的。”
“杜若,你先退下。”杨蕙摆手,“不知宋高品有何话?”
石梓抬眼,只见娘子颇为疑惑。
他道:“高品让小底亲口说与娘子,‘殿中怕有鬼’。”说完,小黄门欲要告退。
杨蕙面不改色,招呼身旁女子,“张内人,送他出去。”
石梓感到诧异,从未有娘子让女官送他这样的低阶小黄门出去,不过诧异归诧异,当下也有显露,弓着腰低着头走了出去。
当夜,张内人被人发现在自己房里悬梁自尽了。
此事未掀起波澜,就不了了之了,上面也没追究,下面人敷衍了事,张氏被一卷草席裹着拖了出去,玉清殿的小宫婢远远看着。
“都不做活了,一个个的,想死就跟着去死!”杜若叉着腰,气得脑袋冒烟。
众宫婢如同鸟雀一般散开,杜若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进了正殿。
杜若心里不爽快,明明都是娘子从东宫带来的侍婢,如今却是山姜进前侍候,娘子现在都是打发她做一些杂事。
走着走着,又发了脾气,奈何又不敢显露出来。恰巧一小黄门不长眼,直直地撞了上去,杜若的气顿时就憋不住了,拽着小黄门出了正殿,就是骂,小黄门自知理亏,低着头挨骂。
过了会儿,杜若终于气顺了,才想起来端详他,看了看,只觉得从未在玉清殿见过他,一时警铃大作,拉着他就要去禀报娘子。
这小黄门暗道不好,甩开了眼前这胡搅蛮缠的女子,就一股脑地跑了出去。
杜若没留神被甩到了地上,再爬起来,小黄门已经不见踪影了,她一急,匆忙进了寝阁。
“娘子,张氏…”山姜向娘子递了玉佩,话还未尽,只见杜若神色仓皇,好似有急事回禀。
杨蕙示意山姜不必再说,山姜默默地站在她身旁。杜若将小黄门一事一说,只觉阁中寂静,不敢多言。
娘子端坐在云纹梨花木椅上,摩挲着青白玉鱼形佩,良久不言。
娘子身着青罗翟衣,头戴花钗冠,白粉敷面,朱红点唇,那双杏眼似浸在春水中,脉脉含情,眼尾微微上挑,柳叶眉细若裁云,眼下一点痣,在珍珠花钿的辉映下,格外灵动婉约。
娘子不知在想什么,面上竟有些怔愣。
“娘子,娘子”山姜轻声唤着。
杨蕙定了定神,笑道:“没什么紧要的,一个小黄门罢了。山姜,杜若,时辰到了,随我前去坤宁殿受封。”
天启元年三月初三,宫中九嫔及以上诸娘子行册封礼。
即日起,杨蕙正式受封,以东宫昭训的身份晋封为九嫔之一的修容。
坤宁殿内,诸娘子拜见圣人。
圣人乃是官家即位后迎娶的皇后,年方二八,虽着华服凤冠,但仍显稚嫩。
官家业已而立,自圣贤皇后殡天后,东宫七年无主。
如今官家即位,后宫无主,怕生事端,遂欲册立皇后,然原东宫良娣周氏、良媛宋氏已殁,宫中已无高位,昭训杨氏、承徽文氏皆无宠无子,不是皇后之佳选,皇长子之母钱氏出自江南贵族,且伴驾多年,朝臣皆有意钱氏为后,然官家不许,遂另娶高门李氏之女。
李皇后入主坤宁殿后,官家选聘良家女子入宫侍候。
杨蕙跟着前头的良妃、康昭容拜了再拜,听得圣人身旁女官唱道“礼成”,圣人温和地叫起,发话:“诸位娘子请坐,我入宫半月有余,这是第二次得见诸位,上次没来得及与诸位说说话,今得以细瞧,诸位阿姊生得颇为丽质,我羡煞不已。”
诸娘子不敢受“阿姊”之称,忙称折煞。
因圣人一番话,殿中气氛一时活跃了不少。
圣人正跟康昭容聊着闲话,杨蕙颇有些百无聊赖,一时也听不进去她们在说些什么,无非是育儿经罢了。
康昭容是皇长子之母。
不曾想孩子的事聊得也快,杨蕙正发着呆,忽闻圣人叫她,忙起身。
圣人笑容满面,与她寒暄几句便罢。
上晌很快过去,诸娘子告退。
李皇后望着她们的背影,朝身旁的奶娘笑了笑。
晨起
“这良妃本是御前女官出身,颇得先帝赏识,那时还是太子妃的圣贤皇后被废,官家心情颇为沉重,先帝就送了个女人过来,就是后来的文承徽,如今的良妃,妾也不知她是如何被官家许与妃位的,竟然压了伴驾多年还育有皇长子的康昭容一头,实属不简单,圣人当小心。”坤宁殿尚仪恭敬地回话。
李皇后不置一词,奶娘李氏问道“那位杨娘子?”
尚仪一笑,道“不过是因着父兄的从龙之功,官家又怜惜旧人,才许了她修容的位分,不值圣人牵挂。”
不等圣人发问,她又道:“昭容娘子”
“罢了,你先退下吧”李皇后突然道。
尚仪止了话头,退了下去。
回想起尚仪说的那番话,再看着恭敬退下的诸位娘子,李皇后心中纳罕,这听别人描述和亲自见一见、说说话确实有很大的区别,罢了,来日方长。
杨蕙与良妃顺路,一路上相伴而行,眼见着玉清殿要到了,良妃沉默多时,还是开了口:“杨娘子,你知道宋良媛是怎么殁的吗?”
杨蕙平静道:“乃是因病而逝,文娘子忘了?宋阿姊病重多时,你我一直随侍在侧。”
良妃定定地看了她良久,转过身走了。
杨蕙站在玉清殿的门前,看着高挑玉立的宫装女子越走越远,这条宫道太长,长到她几乎看不见良妃的身姿,只注视着一个点渐渐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良妃娘子怎么连一个宫婢都不带?”
不知道啊,怕是谁也信不过吧。
杨蕙转身进了殿中,正厅阶下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听闻宋高品不日将要升任押司,我本要派人前往内侍省祝贺,没想到高品自己来了,那正好,山姜,把我为宋押司准备的贺礼拿出来。”
听闻此话,宋时樾转过身拜见,举手投足尽是从容,身姿绰约,温文尔雅。
“娘子玩笑了,臣卑贱之人哪里当得娘子的祝贺。”
杨蕙看着正厅外的玉簪花,听到“卑贱”二字突然怔愣了一瞬,她想起一句话“柔枝倚短岑,清姿浮玉润”。
她其实听不得“卑贱”二字,因为她也是卑贱过的。
她收敛了情绪,问道:“高品可是有要事相告?”
宋时樾抬头,注视着面前温柔的脸庞和那双璨若星河的眸子,摇了摇头。
“只是前来为今早得罪杜若姑娘的小黄门赔罪罢了”
杜若?
杨蕙便道:“此乃小事,杜若怕也出了气了,倒是劳烦高品特意前来。”
小事?这怎么能是小事!虽然她骂的很畅快,但是那小黄门来路不明,这,这!
杜若欲要说什么,就被山姜拉了下去。
“现下无人,高品且说。”
“娘子走得太险了,张氏死得不干净,后患无穷。”
杨蕙看着他琥珀色的面容,狭长的桃花眼和无可奈何的神色。
她矜持地笑了。
宋时樾看见她睫毛乱颤,眼尾轻跳,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仿佛有流光波动,正午的阳光照在她的珍珠花钿上,熠熠生辉。
他别开眼,声音闷闷地:“总之,娘子下回行事小心,此事臣替娘子处理。”
说罢,他行礼告退,复又返回,道:“臣在此叩贺修容娘子,伏乞娘子金枝毓秀,玉叶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