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新宁医院,凌晨时分。

    如絮的云彩掩住皎洁的月,盈盈的稀薄月光拍打在窗台。一名年轻的女护士显然是通宵陪做了手术,满眼疲惫,劣质的遮瑕掩不住浓重的黑眼圈。她手里拿着满是茶渣的玻璃杯滤网,正准备到卫生间的洗手台冲洗。

    茶滓伴着水漩被卷入下水道,女护士甩了甩手上的水,目光无意间瞥到身后卫生间的地面。只见卫生间门板下露出来的地面上,竟缠着一团湿漉漉的黑色的线状物。

    女护士满腹狐疑,低声嘀咕着:“保洁今天不是休完班了吗?怎么还这么脏……”说着,踩着布鞋走上前去,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嘭——”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她的手边。

    红蓝的警报灯闪爆了半边天。

    沈予筠将黑色水笔别在胸前的口袋上,转头问身边的男医生:“晴晴现在怎么样了?”

    男医生叹了一口气:“她是实习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再加上胆子小,本来就被吓得不轻,警方还要求证,一直要求她回忆,现在情绪有点崩溃。”

    张晴晴是今年刚调来院里的实习护士,性格活泼,几个月的时间就和院里的人都混熟了。谁知昨天晚上在卫生间发现了尸体,引得大家议论纷纷。

    沈予筠目露怜悯:“让她休息一会儿吧,叫警方有什么问题问我——我是死者的主治医生。”

    男医生指着前五米的一扇门,道:“警察都在那里,沈医生,你想去就去吧。”

    沈予筠颔首,快步走上前去。

    那是一间护士的休息室,因为张晴晴的事,护士们已经搬了出去,休息室便成了警方临时落脚的地方。

    沈予筠轻轻推开门,往屋内张望,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定睛一看,才发现休息室的沙发上躺着一个衣衫凌乱的人。

    那人将自己的风衣蒙在头上,两条腿随意地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似乎是在休息。沈予筠顿了顿,轻轻走上前去,想揭开那人蒙在脸上的衣服——职业病犯了——这样容易窒息。

    那人却倏地翻起身来,动了动脖子,转过身来别有意味地看着他。

    那是一双淡淡的眸子,宛如漫天寒霜中冷凝固结的池水,冷得仿佛就要掉下来冰渣,毫无波澜,却冻得人仿佛喘不过气。

    沈予筠被他看得不自在,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冷冷地问:“你进来的时候敲门了吗?”

    沈予筠被看得发毛,暗自腹诽:看来不止我有职业病——他们警察平时看人都这眼神吗?

    嘴上却还是做出了让步:“不好意思……”

    那人打断了他的话:“你可以走了。”

    沈予筠气笑了,强忍着怒气再次开口:“我是来当证……”

    那人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语出惊人:“我不需要证人。”

    沈予筠瞠目结舌:“你是警察,你、你不需要证人?”

    那人收了收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慵懒道:“……可以抽烟吗?”

    沈予筠方才看清那人模样。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肌白如雪,却有两弯墨眉为衬,素雅中带着一丝张狂不羁,五官轮廓深邃,鼻梁英挺,眸中熠熠,整张脸仿佛一幅凛冬险山的工笔画卷,沟壑分明;两眉宛若两排鸟群憩息,正欲横翅而飞。

    这般模样,怎会是警察?沈予筠一愣,片刻后,迅速道:“医院禁烟,先生。”

    那人轻轻哼出一口气,伸到口袋边的手又挪了去,一挑眉,似乎是有些遗憾。

    沈予筠加重了语气:“先生,医院处处是禁烟的标志。你如果想吸烟可以去医院外面吸,医院里都是辛苦工作的医生护士和身体病弱的患者……”

    那人不耐烦地点点头,插话道:“行。有咖啡吗?”

    沈予筠懵了,这是那人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语出惊人。他从来没被这么不受待见过。在医院,一向是他指挥别人,怎料今天竟有人来指挥他。他忍不住恼怒道:“你没手?”

    那人耸了耸肩:“没带速冲咖啡包。你应该有吧?借一包,钱会转给你。”说着就要掏手机。

    沈予筠赶忙摆摆手,泄了气。他还没有小气到连一包咖啡都要收钱的地步。走前,他迟疑地转头问那人道:“你真要?”

    那人坦然地抱胸看着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从办公室拿了一包咖啡冲了,递给那人。那人喝了一小口,摇头道:“有点涩。”

    沈予筠:“凑合喝吧。”

    那人抬眸瞄了他一眼,摇了摇纸杯,道:“你可以去买其他牌子的。”报了一个饮品公司的名字,“那家的口感不错。”

    沈予筠知道那牌子,一包咖啡价格贵得离谱,暗骂眼前人是细糠喂来的家猪,挑食还脾气冲。

    那人口上嫌弃,身体倒还诚实。一分钟过去,一杯咖啡已然见底。那人放下纸杯的一刹那,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沈予筠立马开口道:“案件调查得如何了?”

    那人道:“还差取证。”

    沈予筠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你们警察不是先取证后分析吗?”

    那人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法医那边提取线索还需要一点时间,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大概推断出来了。你想听吗?”

    沈予筠暗骂废话,点了点头。

    “你是死者的医生吧?你知道死者得了肝炎。我检查过她的尸体,有轻微的汗臭味。初靠近时,可能会被血腥味掩盖住,但她的头皮油腻,头发却没有明显的汗臭味,凑近闻可能还有劣质洗发水的味道。而且死者去世时脸上还打了粉底。生病了还要打粉底,可见她有多么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而就是这样一个注意自己形象的人,连续几天不洗澡惹得一身汗臭,正常吗?且从她头发并没有出油、纠缠,反显得柔顺就可以知道她前不久是洗过澡的。你想想,人在怎样的情况下会短时间出汗?剧烈运动?不现实,她已经查出病了。”

    沈予筠目中一闪:“吸//毒?!”

    那人点头:“对。大//麻。我怀疑这也是她得肝病的原因。有了这个猜想之后,我又去你们前台翻阅了她的入院记录,显示她前天才查出病来。但我之前提及到过,她至死脸上都有薄妆。所以说,可以确定,她在她入院当天就上过妆,并且顶着这脸妆去见过人。毕竟没有人会专门化一脸妆来医院,还影响医生诊断。可她只是薄妆。吸//毒汗冲是一方面因素,但她连假睫毛、浓腮红、美瞳这些化妆品都没用到,她当时可能遇到的情形是什么?”

    “经过几番推理,我确定了大概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当时上妆匆忙,是因为时间紧张或者出了什么变故;另一种,是她要见的人或她要去的地方对她的妆容完整度要求不高,可能去见老师、亲戚等人,可能去酒吧、夜市等地。

    “可我通过调查医院的监控,发现她进医院时走路姿态懒散,拍完X片还能在医院座椅上打一会游戏,全然不像大祸临头、时间紧迫的样子。所以,第一种猜想排除。

    “依据第二种猜想,我们对她进行了调查。她今年19岁,出来打工,和师友、亲人位置跨越幅度太大,她的流水账户里又没有购买车、机票的订单。所以,我们又去调查她当天到了哪些地方。

    “通过她在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我们得知她在下午四点半左右去了紫星酒吧,而她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十二分。除去酒吧到医院的路程所用的时间约十分钟,她大概在酒吧玩了一个半小时。

    “所以,在监控拍摄到的画面中,她一直带着口罩,并时而从背包里掏出湿巾擦小臂上的汗。确定了事发前死者行动的时间地点,我们继续检查了她的通讯软件,翻找事发当天有关紫星酒吧的聊天记录,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和死者密切来往的、死者称之为‘程哥’的人。我们猜测这个‘程哥’很可能是死者的男朋友,并对他进行了调查。

    “此外,我在检查死者随身携带的物品时还发现了她口袋里有一些女生通常不会有的东西,比如打火机。我推测,这可能是为了帮助吸//毒,或者为了帮身边抽烟的朋友点烟。

    “虽然事情还并没有完全调查明白,但我几乎可以确定,死者之所以死和她紫星酒吧的所见所闻有密切联系,并锁定‘程哥’为嫌疑人。目前我们已经对他施行了逮捕,我的任何一位同事说不定正在审问他。目前我们要做的只用等。”那人慵懒一笑,“你不妨和我一起猜猜看。我猜这个男的保不齐有案底,也肯定吸过毒。”

    沈予筠听得瞠目结舌,半晌,艰涩道:“太……”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是啊。该用怎样的言语形容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发生的一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的职业促使他对每个鲜活生命的逝去都感到悲哀。小姑娘死前,他是见过的。隔着口罩,他也能看出小姑娘笑得阳光灿烂,丝毫看不出这样一个正值青春的灵动少女曾与毒//品打过交道。

    沈予筠不想自己变得感性,这只会使他站上手术台时连手里的手术刀都握不稳。他苦笑,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扭头看向那人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那人却目光黯然无神地盯着前方,似乎在发呆。沈予筠没得到回复,刚想换个话题聊聊缓解尴尬,正在“发呆”的那人忽然开口道:“也算吧。我想的,我同事执行的。取证什么的,都是我同事干的。结案的功劳,我跟他们五五开。”

    沈予筠嗤笑道:“原来你这种人也会谦虚?”

    那人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你和我很熟?还知道我谦不谦虚?”

    沈予筠笑着摇摇头:“从你的行为方式就能看出来,你这人自傲、孤僻、桀骜不驯,没少受身边人排挤吧?”

    那人挑眉:“那还真没有。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你来我们医院吧,我们医院缺个长得不磕碜的招财猫。主任桌上的昨天弄摔了。我跟我们科的同事绝对不排挤你。”一会儿,沈予筠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冷笑:“你真想让我来?我要求不高,月薪五位数就行。”

    “你也太自作多情了。”沈予筠佯装惋惜,叹气,道,“我们科的一个小护士……反正,你留个名,以后案子有消息了我也好打听嘛。”

    那人一掀眼皮,嘴里吐出一串数字。

    沈予筠:“嗯?”

    “电话号码。”

    沈予筠靠着沙发的背立马挺直了,慌忙起身:“你倒等我拿张纸啊!我发现了,你这人真是少爷脾气!”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一手捞起沙发上的风衣,披在身上,转身要走。

    沈予筠刚从抽屉里翻出打草纸:“欸!你等等……你等等!”

    那人却真的顿住脚步,休息室的门已经被他推开了一半,屋外温暖的灯光映着那人的侧脸,宛如绵延雪山的边沿上流光溢彩着的晨曦,使得那人的脸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那人薄唇轻启:“沈予筠?我有你的电话号码。我是裴书浅。谢谢你的咖啡。”

    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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