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声音并不算大,但却极具挑衅之意。
“何人在此?”萧衡曜紧绷神经,不免提高警惕。
来人闻言,冷笑出声:“降世宫,墨庭舟。”
言语尽是寻衅,一字一顿,在山洞穿梭、回荡。
“赤云无烬,我们好久不见了。”墨庭舟缓步现身,“不知你,是否想我呢?”
他步子迈得甚是好看,一袭玄衣垂至脚踝,黑发随风而动,金冠璀璨却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其臂膀微抬,掌心浮现几缕煞气,眼睫轻垂,只瞧手腕处缠绕数条玄色绷带,隐隐混淆着金丝。
他于幽光下停步而立,周遭空气霎时停滞,有一瞬窒息。
而墨庭舟的身后,还有一少年——墨时棋。
赤云无烬闻声起身,却是沉默不语。
两两相望,洞内只余阵阵风声。
“你这不爱多言的毛病,真得改改。”墨庭舟眯起眸子,似是不满,但他突然想到什么,眉眼之间又显露笑意,“不过此点,倒是随了她。”
停顿片刻,墨庭舟笑意更甚,道:“想不想见你阿娘?她,可一直在等你。”
赤云无烬沉默许久,才淡声开口,言道:“你与谢牧川,究竟是何关系?”
墨庭舟闻言嗤笑:“本座之事,你还不配过问。”
“但——”他眸光忽闪,眉眼顺势染上几分戏谑之色,旋即,话锋一转,又言,“只要你肯交出倾世玉玦,本座倒是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就这般想要倾世玉玦?”赤云无烬对上墨庭舟挑衅的眼神,毫不示弱,“我偏不给你。”
他与倾世玉玦同降世,人、物,皆是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下你给也罢,不给也罢,但是待会,可就说不定了。”墨庭舟沉声道。
他眼底覆盖危险精光,一闪而过,却被赤云无烬敏锐捕捉。
“萧衡曜,援兵何时可至?”赤云无烬低声询问。
“此地离城中甚远,恐怕最快也要明日清晨。”萧衡曜回道。
明日清晨吗?
如若同墨庭舟交手,他们能否撑过今晚还尚未可知,更何况以当下状态来看,他们绝不是墨庭舟的对手。
欲要取胜,唯有合二为一。
——倾世玉玦之力为主,玄冰术之力为辅。
似是看出赤云无烬心中所想,萧衡曜不免担忧,轻言:“此法风险甚大,不可轻易再用。”
“别无他法。”赤云无烬淡道。
他们,只有此法。
别无选择。
空气沉寂一瞬,眨眼间阴风四起,赤云无烬垂眸,手腕顺势翻转,食指与中指并立冲天,脚下突现血红阵法,他启唇念咒,红衣墨发随风而动,猎猎作响。咒毕,阵法启动,散出无尽邪气,于身间缠绕、摇曳。而后倾世玉玦现世,盈盈红光穿梭邪气之中,交织融合,化作一体。
赤云无烬缓缓抬眸,黑目褪去,瞳中覆上妖艳血色,摄人心魄。其立于原地,道:“我相信你。”
萧衡曜闻之,神色微变,随即腕间一甩,薄唇贴近问心笛,手指轻搭,覆上笛身。刹那间,音起,千回百转,爆发出万缕冰丝,坠着徐徐蓝光,一股脑涌入赤云无烬体内。
赤绛靛青,于山洞中怒放吐艳,混合、交融,贯穿暗夜。
墨庭舟见状,瞳孔猛然一震,眉眼之间满是不可思议:“这是……”
“义父,小心!”见危险直直袭来,墨时棋连忙挥动手中无影扇,脚步一顿,于身前形成鎏金法阵,作为保护。
力量相撞,擦出巨大火花,恍若绚丽光幕,近乎灼眼。
身处法阵之后的墨庭舟毫发未损,他透过鎏金法阵,盯向赤绛靛青之色,眼底惊讶、惊艳,直至欲念,贯彻内心。
墨庭舟眼眸愈亮,赤绛、靛青、鎏金三种颜色在其中闪烁,他抬手轻触,兴奋道:“没成想,竟能在此目睹玄冰术。世间唯一的冰系术法,果真叫人眼前一亮,连倾世玉玦所蕴含的邪气都只能暂且收敛锋芒。”
他顿了顿,随即灵光一闪,又道:“时棋,他们二人身受重伤,发挥不出全部实力,你且去背后偷袭,趁其不备,一网打尽。”
“是,义父。”墨时棋应道。
紧接着,他掌心微张,手指松动,瞬间,无影扇如凌厉寒风,脱手而出。
下一刻,墨时棋悄然隐没,消失不见。
正面,只余墨庭舟。
“少了一人。”赤云无烬敏锐捕捉到,不免提高警惕。
笛音未停,萧衡曜只是微敛眼睫,戒备心更甚。
赤云无烬见此心下了然,不再多言。
默契,不知何时嵌入心底,一寸一寸侵占,似要渗进骨髓之中。
阴风呼啸不断,就在此时,赤云无烬身后骤然出现一把铁扇。不过刹那,铁扇化形,先是呈一黑影状,又塑成少年模样,逐渐靠近赤云无烬。红光闪烁,映出少年脸庞,虽俊美,却隐含杀气。
是方才消失的墨时棋。
而瞬移也是其独门绝技,无影扇可轻易撕裂空间屏障,令使用者瞬息之间穿梭于不同地点,恍如鬼魅,亦能传送其他物体乃至生物。
墨时棋掌心结印,幻化出一柄凛冽长剑,毫不犹豫刺向赤云无烬。
千钧一发之际,倾世玉玦轻颤,似是感应到即将降临的危机。须臾,浓郁邪气汇聚成团,疾速移至赤云无烬背后,化成血红法阵,如壁垒,坚不可摧,硬生生抵挡住这致命一击。
“砰!”
一声巨响炸开,高入云霄。
长剑并未伤及赤云无烬分毫,反倒是墨时棋遭到倾世玉玦反噬,连连后退数米才稳住身形。
“怎会?”墨时棋难以置信。
对于自己的独门绝技,他一向自信,赤云无烬是如何判断出落点的?更何况,还抵挡住了他的致命一击。
“就凭你,还杀不死我。”
赤云无烬回眸,血色瞳孔阴郁妖冶,身间清冷气质早已退散,此时此刻,他像极了邪种。
不,他本就是邪种。
天生邪种。
“哼,邪种就是邪种,再怎么隐藏,也改不了本质。”墨庭舟突然出言讥讽。
“我不是邪种!”赤云无烬愤怒否认。
墨庭舟闻言嗤笑,而后目光又落在萧衡曜身上,道:“想必你身边这位,便是当今流落在外的天子罢。不知天子可否知晓,当年赤云无烬与倾世玉玦同生,不是传闻中所谓的诡道天才降世,而是邪种,天生邪种。他生来就是异类,无朋无友,甚至克死父母,乃至全族。”
“你以为当年赤云一氏灭门另有缘由,其实不然,一切皆是因这邪种所起。”墨庭舟又言。
数十几年前,赤云无烬降世之际,引得万鬼纷至沓来,倾世玉玦与其一同惊现人间。世人皆知,赤云世家有诡道天才降世,但事实却是,赤云无烬天生邪种,暴躁易怒,是异类,更是祸害。只不过赤云氏势力强悍,将此消息隐瞒于世,很少有人知晓。
“住口!”赤云无烬呼吸沉重,所有回忆涌上心头,额间隐隐有细汗冒出,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似要冲破身体。
这些事情,墨庭舟是如何得知的?
不,阿爹阿娘明明隐瞒得甚好,不会有人知晓的……
赤云无烬还妄图欺骗自己。
熊熊怒气压抑在心底,膨胀、汹涌,直至爆发。
赤云无烬手腕一甩,赤冥剑化形,落入其手,他血瞳愈妖,箭步疾冲,周身都缠绕着一股邪气:“你,去死!”
与此同时,萧衡曜施展出浑身解数,以玄冰术全力压制赤云无烬,可面对已然陷入暴怒的邪种,玄冰术毫无招架之力。刹那间,笛音戛然而止,萧衡曜身形不稳,又遭汹涌邪气冲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震飞数米之远,与坚硬石壁相撞。强劲冲击力使洞顶的岩石不堪重负,大块小块的碎石簌簌掉落,砸在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未几,萧衡曜身体落下,唇角隐有污血渗出,他疼得五官扭曲,忍不住呲牙咧嘴。
“赤云无烬!”萧衡曜抬手拭去污血,又强忍疼痛,放声大喊。
赤云无烬充耳不闻,只一昧向前猛冲,赤冥剑泛起红光,寒芒冷冽,裹挟阴森邪气,直击墨庭舟。
墨庭舟见此情景,神色依旧平静,他手指微蜷,悠然打出一声清脆的响指。霎时,空气仿若凝固,脚下骤现金纹,丝丝缕缕,蔓延扩散,不过一瞬,便笼罩整个山洞。猛然间,金纹长出触手,洞顶、石壁、地面,无数触手疯长,悉数附着于赤云无烬身间,束缚、囚困。
触手蕴含强大力量,死死按住赤云无烬,不让其动弹半分。
“本座既能找上你,自然是有备而来。此乃缚心阵,没有三个时辰,休想挣脱。”墨庭舟审视着赤云无烬,眸底尽是蔑视,“至于倾世玉玦,你还小,本座便笑纳了。”
说罢,他便缓步走至赤云无烬身前,欲要拿取倾世玉玦。
就在此时,笛音声起,穿梭回荡。蓝白冰丝乍现,生出层层冰霜,势头甚猛,似要覆盖洞内一切。
墨庭舟见状,不由得眯起眸子,其中隐隐有危险精光闪烁。他俯视脚下寒霜,杀心瞬起,旋即冷声开口,道:“本座一时疏忽,倒是忘了天子在此,还望天子——”
他顿了一顿,又加重语气,言:“恕罪!”
话落,部分触手倏然冲向萧衡曜,将其束缚。笛音霎停,玄冰术也不攻自破。
“天子的玄冰术还是有待提升呐!”墨庭舟冷笑,“听闻先帝驾崩,其后相思成疾,又恰逢东宫未归,无人把持朝政,因此景怀王受命上位监国,代天子掌权。但只怕,事情没有这般简单罢。”
“与你何干?”萧衡曜不屑。
“景怀王表面是在搜寻你的下落,实则是在追杀你。只要你一死,他便是大乾仅剩的皇室血脉,到那时……”墨庭舟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言说。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即使墨庭舟并未说完,萧衡曜也懂得其中深意。
如若他身死,那国家将会彻底无主。而那时的萧世渊,作为大乾唯一的皇室血脉,定会顺理成章,登基称帝。
如此,他便无法复仇。
“你是何意?”萧衡曜问道。
墨庭舟闻言勾唇,隐有得逞之色:“他想让你死,但我,只想让你活。”
“哦?”萧衡曜似是来了兴趣。
墨庭舟见此,道:“你我合作,降世宫自然会助天子一臂之力。”
“合作向来是各取所需,你有何要求?”萧衡曜又问。
“倾世玉玦已是我囊中之物,不过作为报酬,我要玄冰术总纲。”墨庭舟狮子大开口。
萧衡曜闻之,视线落在赤云无烬身间一瞬,随即瞥向墨庭舟,不免笑出声:“是吗?你确定?”
“还可以加注?”墨庭舟说。
萧衡曜似笑非笑:“你说说看。”
“景怀王内力雄厚,更是有闻名天下的疾电破穹诀。”墨庭舟道。
萧衡曜挑眉,轻言:“你想要疾电破穹诀的总纲?”
墨庭舟说:“不,我要萧世渊的内力。”
萧衡曜一怔,很快又恢复如常:“可以,但——”
话锋一转,他笑道:“我没说要与你合作。”
墨庭舟听罢,才要怒骂,就觉身后有排山倒海之力袭来。
“去死!”
赤冥剑裹挟森然邪气,直击墨庭舟。
“砰!”
无影扇撕裂空间屏障,现于墨庭舟身后,抵挡下这猛烈一击。
“赤云无烬?”墨庭舟回眸,满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疑问尚未落音,忽地,洞外悠悠扬起一缕笛音,空灵而典雅,如幽兰芬芳,又似山间清泉。众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不由自主地侧过头,目光齐刷刷投向洞口 。
“怎么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