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室，单向镜面前。
程风，莫离、小五、谢灵还有娜兰，五人一脸凝重的站在单面审讯镜前。
程风对着谢灵点了点头，谢灵心领神会，随即走出观察室，进入隔壁审讯室。
嫌疑人李博海，阔面、圆脸，大腮帮子。身材健硕，有肉。上身穿着露膀子的灰色跨栏背心。
下身穿着黑色棉制肥腿运动长裤，脚踩居家露脚拖鞋，后脚跟还露在外面。
谢灵走到李博海面前，随手拉了一下椅子。金属腿的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嘎啦”一声，刺耳的声音，让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的老李抬起头。
谢灵语气平淡的看着老李笑笑：
“哟，这大冬天的不嫌冷啊！在东北还敢穿跨兰背心和凉拖鞋？”
李博海歪着脑袋混油子似的咧嘴一笑：
“嘿嘿，咱们局里暖和。我们皮糙肉厚的都习惯了。冬天，俺一般就穿个背心，外面一裹棉袄，方便！你们局里暖气给的太好，我来的时候穿的鞋，脚上捂的都是汗，脚丫子直刺挠。
多亏了那个什么狗蛋，要了一双拖鞋给我，不然啊，这脚上又得出脚气。”
老李似乎没有任何害怕的样子，熟络的和谢灵唠家常。
谢灵看了一眼李博海，脚底板拖拉着脚后跟出来，一只脚抬起，大母脚趾头还挠挠自己的另一只掉了皮癣的臭脚。
谢警官一脸厌恶，皱着眉头说道。
“行了，严肃点，现在给你重新做下笔录。你仔细想想，昨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最好如实交代出来。”
老李嘿嘿一笑，颈部歪着，佝偻着脊柱，不停的摇晃着上半身和谢灵说道。
“警察同志啊，该说的俺昨晚都说了。孙海英的死和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昨天笔录俺也说的很清楚了，一晚上俺都在家，外卖小哥也能给俺做不在场证明！”
谢灵转着笔，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容貌和表情。李博海滔滔不绝重复着昨晚一样的话给自己开罪。
程风、莫离、还有小五、娜兰，四人站在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前，神情凝重的观察李博海的口供和表情，一脸专注的希望从中找出破绽。
莫离敲敲程风头上戴的耳机，随即拿过来带在自己头上，和审讯室的谢灵沟通，希望对方阐述。
莫离俯下头，身体紧紧贴着观察室的单面玻璃，对着里面审讯室的谢灵开口说道。
“李博海，你听好了……”
谢灵侧耳听了一下耳蜗处的隐形耳机，表情顿了顿，跟着莫离声音开口说道。
“李博海，你听好了……”
审讯室和观察室的影像仿佛重叠，莫离站在玻璃后面指挥着谢灵对李博海的问话。好似重重叠叠的厚重光影之中，莫离站在审讯室的阴暗处，直面老李面前，对着眼前的嫌疑人开口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你一直在家，外卖小哥可以给你做出不在场证明。但是据警方推断，死者孙海英，死亡时间是9:30至10:30之间。外卖小哥送达外卖，你的开门时间是11：20，也就是说，你只有11：20这一刻有不在场证明。
从案发地点到李博海的住所，只要20分钟就可以完全赶回。那么在这之前，也就是说案发后10：30至11：20之间，你又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谢灵一字不差的开口重复，随即眼神如鹰般死死盯着眼前老李这个猎物。
程风几人透过玻璃后观察老李。
只见李博海使劲搓着手，弓着腰，皱着眉，似乎欲言又止。
莫离看出李博海在说谎，随即开口说道：
“案发当晚，你根本不在家！对不对？”
谢灵在审讯室倾听耳蜗，随即复述：
“案发当晚，你根本不在家！对不对？”
李博海抬起头，一脸的惊诧。谢灵不管不顾，接着说道。
“首先，在刚才的描述中，你一直强调的是我！我为主体，我在家，我在打电话，我的出现，我有外卖小哥的不在场证明。你的口供一直在引导警察，自己在哪里。你的反复的提醒，其实是大脑中，刻意伪证让自己相信，也让他人相信的潜意识形态。
在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向右上方看。人的眼球转动说明大脑在工作，当大脑正在编织一个谎言时，人们眼球的运动轨迹正是右上方。
如果人们试图记起来，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们眼球运动轨迹是下意识的左上方。
这种眼动是种反射动作，除非受过严格的训练，否则假装不来。
并且你刚刚在说谎时，鼻孔有微微膨胀，虽然很难通过肉眼观察，但是你刚刚重复笔录的时候，下意识的用拇指碰了两次鼻子。
你不断眼球向右上方轨迹运动，说明将预想好假定的情景，在不断的自我梳理纠正反复确认中，催眠自己和对方，证明自己说的是真实存在的。”
谢灵照着莫离的话说完，只见老李的脸色难看，还在垂死挣扎的说道。
“屁话！都是屁话！你说的都没有事实根据，都是你的瞎猜！”
谢灵一听，脸色一顿。“砰”的放下记录笔和档案，随即大声呵斥。
“你再说谁放屁！你知不知道恐吓言语侮辱警察，自私篡改口供罪加一等！我现在和你好说好商量让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给你机会。
如果查出来你和孙海英的死有关系，哪怕是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间接关系。录取口供的时候作假影响办案进度！我们警方都会在检察官和司法面前提起公诉！
到时候你就抱着你的谎言在牢里过吧！”
谢灵气愤凶狠的说完，眼睛直直的盯着老李。如同暗夜中发出绿光的野狼，龇着牙，恶狠狠的看向属于自己的猎物。李博海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两人的目光就在审讯室中四目相对，互相较量……
终于，李博海最后的一刻，心理防线全面崩塌。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博海仰头大笑。
谢灵语气冰冷：“你笑什么，说吧！”
“哎！”
李博海重重的叹出一口浊气，随即说道。
“好吧，谢警官，俺承认俺在撒谎。”
谢灵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松口了！
程风和莫离几人见状，也浑身紧绷，一脸专注的站在审讯室后的玻璃前，听起老李的自述。
李博海摇摇头说道：
“谢警官，俺虽然撒了谎，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因为几万块钱，杀害孙海英。毕竟他也算是我堂哥。孙海英出事之前，俺俩确实发生过不愉快。”
谢灵的比刷刷的在纸上快速记录，眼皮抬了一眼冷冷问道。
“什么不愉快，说的仔细些。”
老李点点头，靠在椅子上继续说道：
“其实也没啥，他脾气犟，俺嘴说话也不中听。老孙出事那天晚上，俺确实没在家，但是我有人证，能证明我们一晚上一直在一起。”
“是谁？”
谢灵笔力快速，继续伏案问道。
“是红星歌舞厅的小姐……”
谢灵抬头？
继续低头写道：
“哦，继续。”
老李表情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谢警官竟然不为所动。不知为何，老李惴惴不安的心神仿佛受到了安抚，稳了稳心神，继续开口说道。
“孙海英被害当天，俺媳妇回了娘家，因为俺初中都没念完，只有小学文凭，就出来混社会。而我媳妇……”
老李欲言又止，谢灵只是低着头笔尖快速的记录，脸上表情看不出丝毫的变化。
冷冷的说道：“继续……”
老李顿了顿，继续说道。
“虽然俺学历不高，但是俺老婆却是正经大学毕业的，现在担任咱们区重点中学的班主任。
俺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就觉得俺们不配。而俺丈母娘家，丈母娘还有老丈人，还有她那个势利眼的哥哥，更是瞧不起俺。
俺们本来认识偶然，没多少的感情基础，但是俺媳妇从小乖巧惯了，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是一个新时代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不能在父母的阴影下生活，应该寻找自己的人生，所以毅然决然的跟俺出来租房子在一起同居。俺也不知道她说那话什么意思，反正就是稀里糊涂的在一起了。
刚开始的时候俺对她很好，虽然厂子里挣钱不多，但是大多数都花在她身上了，她想吃啥，俺买。她想要啥，俺买。可是俺心中始终觉得，俺媳妇不是真心和俺在一起，并且俺们真的不配。俺俩就这样晃荡了差不多一年，有一天俺媳妇突然对俺说，她怀孕了，我要做爸爸了！俺喜极而泣，抱着她在屋子里原地转圈，俺丈母娘和老丈人知道生米煮成熟饭，怕传出去对她家不好，于是也就点头默认了这门亲事。
我俩办事的时候，也没请几桌，就是她家一些比较亲近的亲戚。后来俺媳妇生了孩子以后，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是俺管。挣钱，做饭，做家务，打扫屋子，给孩子洗涮，给孩子，媳妇买东西，虽然生活苦点，累点，但是俺乐意，这么多年来，俺也从来没有过歪心思，没有出去搞过破鞋。
直到……”
谢灵的笔“刷刷刷”的记录，声音再次冷冰冰的响起。
“继续……”
老李神情痛苦的想了想，继续缓缓开口说道。
“这些改变发生在不久前，俺媳妇学校来了一个年轻的男教师。那个男人一米七八，三十左右，斯斯文文的，带着一个金属边眼镜，小油头一梳，穿的流光水滑，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他不知哪里听到的消息，说俺媳妇要提干，能成为他的领导，他就有事没事一天到晚俺媳妇面前晃悠。
好几次俺工地完事的早，俺去学校接媳妇，都看到他一脸谄媚的跟在俺媳妇屁股后面。
看着他俩眉来眼去的样子，俺心里那个气啊！他给俺媳妇讲笑话，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俺和俺媳妇结婚快二十年了，从来都见过她捂着嘴那样笑过。
后来俺越想越生气，就直接找到了俺媳妇领导。想要把那个小年轻开除，因为他不务正业，不好好教书，天天搞破鞋。俺媳妇气不过，俺俩在学校大吵一架。回来以后，非要闹得跟俺离婚。
说什么跟俺之间没有精神交流。想到这俺就生气，他妈的还要什么交流？俺们现在夫妻生活交流的都少！还要啥精神交流？俺就没听说过，除了身体能交流以外，精神还能交流。
俺气不过，趁着媳妇和俺闹，也就是老孙遇害的当晚，俺媳妇回了娘家。俺就在红星歌舞厅领班红姐的介绍下，找了小姐。干……干了那事……”
老李说完，眼眶一红，双手和头颅狠狠垂下，好像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罪。
谢灵一边记录一边说道：
“□□虽然也很严重，但是不是什么重罪，和你的杀人嫌疑人来比，孰轻孰重？你心里没数？说，为什么欺瞒刑警？是不是这件事也是在撒谎？”
老李红着眼眶，连忙摇头。大腮帮子的横肉直甩，眼眶通红的说道。
“俺知道被误会杀人嫌疑犯是重罪！但是俺没杀人，俺知道警察同志一定会调查清楚。但是俺不能和你们说俺□□，如果让俺媳妇知道了，她非得和俺离婚不可。
谢警官，警察同志，求求你们行行好，千万不要让俺媳妇知道俺犯了什么事，如果俺媳妇真的和俺离婚了，那俺也不想活了，孙海英那个老东西虽然天天和俺不对付，但是俺真的不会做出杀人的事情！之所以骗你们警察同志，就是因为俺怕啊，俺真的怕啊，这么多年了，俺真的不能没有俺媳妇！如果让她知道俺□□，就遭了，就遭了，就遭了！”
老李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穿着一个小跨栏背心，坐在谢灵对面，整整比谢警官壮出一头，但是眼下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的稀里哗啦的，老李越说越激动，好像自己真的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哭的一声接着一声，语调一阵比一阵高昂。
程风和莫离几人站在观察室玻璃前，看到老李的反应，程风叹了口气说道。
“老李应该没有撒谎，这个李博海，居然因为□□隐瞒事实。”
小五看着眼前的情景也有些动容的说道：
“真没想到，白忙乎一夜，线索就这么断了。我说这老李也是，只是怕自己媳妇知道□□闹离婚，就篡改口供哭成这样，他自己的表哥孙海英死了，我看哭的也没这么伤心。”
几人站在审讯室玻璃后，沉默不语，李博海暂时摆脱了犯罪嫌疑，但是事情还要程风他们去到红星歌舞厅调查，找到老李所说的那个小姐，还有□□记录转账才行。
审讯室内，老李依旧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肩膀哭的一颤一颤的。谢灵合上笔，笔录完毕，走出审讯室，来到隔壁的观察室。将耳蜗里面的隐形耳机摘下，递给队长程风说道。
“老大，老李这嘴不严，吓唬吓唬就管用，咱们局子小，供不起大佛，外面的洋玩意，搞不懂，下次你不要让我说。”
谢灵不满的看了一眼莫离，随即转头离去。程风看着谢灵扔下的耳机，对着莫离尴尬的说道。
“那个……是我平时太惯纵手下了，说话这么没大没小。对不起，莫离，是我让你过来帮忙。你看！这不多亏了你！看出老李撒谎，我们才能让老李更改口供，不然案件走入错误方向，浪费了时间，放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那就完蛋了。”
莫离尴尬的笑笑，只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耳机，没有说话。
这时，小五一脸“我都懂”的笑容，在程风身后拍了拍队长的肩膀说道。
“队长，我看啊，这个审讯室里可不止老李一个痴情的男人，咱们这边屋子，好像还有一个。”
娜兰一听，脸色一垮，随即轻哼一声说道。
“队长当年对师父有愧，这个队里谁都知道，但是也不能假公济私，让没有能力的人进入刑警队伍，影响警察办案判断。”
说完，娜兰便冷眼瞧了一眼莫离，随即转身离去。小五尴尬的挠了挠头，看着队长和莫离两人说道。
“呃……那个，队长，队长嫂嫂，那我也先撤了。老李改了口供，我们几个先合计合计怎么汇总报告。”
说完，便吐着舌头，对着莫离做出一个鬼脸，摆摆手，撒腿跑去观察室门外。
莫离叹了一口气，看着程风一脸抱歉的样子说道。
“没事，我确实不如我爸。刑警这块，我身体不好，力量不够，考不进警校，只能走偏门，是我不好。”
程风看着莫离的样子，一脸自责又受伤的说道。
“莫离……”
只见程风想要张开手臂安慰她，却被莫离一个转身闪躲过去。程风看着莫离纤细的身影，观察室外，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
“人呢？程风那小兔崽子人呢？快给我出来！”
程风浑身猛的打了一机灵儿。
“是邢大炮！”
只见邢大炮洪亮的声音在审讯室外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昨天晚上的那个男孩，箫朗……”
莫离听到箫朗的声音，眼里闪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邢大炮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
“程风！程风……”
程风皱着眉神情严肃，随即带着莫离，两人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