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湛原地怔懵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椅子。
随后两人偷瞧对方的视线正好撞上。
默默对视一秒。
时湛立刻偏头,若无其事地假装在桌上找东西。
兰珝同样火速低头,把文件翻得哗啦响,掩耳盗铃地证明自己在工作。
绝对没有故意偷看他。
绝对没有!
手下文件翻了几页,兰珝放柔了动作。
这些文件在柜子里摆放那么整齐,时湛又特意叮嘱不要弄乱顺序,想必挺重要的。
兰珝沉下心,仔细阅读文件内容。
“…债权人同意对债务进行重组…项目公司和投资方就本协议的履行承担连带责任…公司虽表示不同意投资方转让股权,但未提出购买该转让的股权,根据公司法…”
呃…兰珝瞪着眼睛认真看了好半天。
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啥意思了。
到底说了个什么事呀,兰珝根本没看明白,她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语文水平。
往前翻几页,她瞥见标题是个判决书,又往后翻几页,老长了,还是天书一样看不懂。
头疼。
兰珝轻叹一口气,认命合上文件夹,仰躺到椅子上,有点沮丧。
不看了,何必折磨自己?
兰珝闭目养神,消一消心中的烦躁之气。
一刻后,兰珝猛然坐直。
不行!如果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搞不清楚,她这个心理顾问怎么工作?
大不了从法律入门科普书开始,学不到时湛那么专业,了解个皮毛总能够吧?
兰珝打开手机,准备找些网课,和法律相关的书籍。
“一惊一乍的,你在干什么?”时湛的声音突然出现。
兰珝被吓了一跳,时湛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桌子前,正端着水杯一脸好奇。
兰珝腹诽。
谁一惊一乍了,她有发出声音吗?
兰珝拿起文件控诉:“你给的文件太难懂了,看得我怀疑人生!”
见她气得不轻的样子,时湛忍不住浅笑:“这可是你自己要看的。”
兰珝无话可回,顿生恼怒,正想着不理他了。
这时,手中的文件夹被时湛接过,他翻开扫了一眼后合上,徐徐说道:
“这是一起关于两家公司之间是否违约的合同纠纷类案件。
因为是房地产行业,资金额巨大,涉及项目转让、债务重组,交易结构略复杂。
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
开发方觉得投资方违约了,想让对方赔违约金,投资方不这么认为,所以上法院打官司来了。”
经时湛这么一解释,兰珝大致明白了。
时湛把文件放回桌上:“其实这些你不想看完全可以不看,有我在,任何关于法律的问题,我都会为你解答。”
“可是…”兰珝欲说什么,被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
“时律?”门外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进来吧,小周。”时湛应到,眼神却看向兰珝,示意她继续说。
兰珝:“你先忙你的。”
她还是得自己学习。
时湛工作多不一定有时间,况且她不习惯连简单的事情也去问别人。
“嗯”时湛方转头去找进来的小周。
小周大约二十七八岁,抱着一堆文件走向时湛,眼神悄悄瞟向兰珝方向。
见状时湛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我的律师助理周灏辰,这位是我的新助理,兰珝。”
兰珝站起来:“你好。”
小周有点讶异和腼腆:“你…你好。”
兰珝:“以后请多指教。”
“不敢当…”小周略显无措地看向时湛,似乎不知道怎么回,询问时湛的意思。
时湛看向兰珝:“我去工作了。”
“去吧”兰珝回完感觉怪怪的。
时湛给她说这个干什么,像汇报似的。
她的回答也像应允。
到底谁是老板啊?
时湛领着小周回到自己桌位,听着小周一条一条报事项,此时的小周口齿清楚流畅、语调沉着有力,与刚才截然不同:
“时律,C市金融案,今天法院的受理通知到了。D区伤害案,证据材料已整理好。
关于最近工作安排,下午您有个庭待开,具体时间地点发微信了。
明天,科技公司的何总,要来咨询商标侵权的事情,为您约了上午十点。”
时湛接过小周递给他的文件,一一查阅:“我知道了,辛苦。”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好”
小周离开办公室,房间重新恢复安静,时湛进入专注工作。
兰珝在摸鱼。
很快到了十一点,时湛把文件和笔记本电脑收进包里,走到她桌前:
“兰珝,我现在要出去开庭,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在律所无聊的话,就先回住处吧,这把钥匙给你,走时锁好办公室门。”
说着时湛将一把钥匙放在她桌上,推至她面前。
“好,路上注意安全。”兰珝拿起钥匙。
心想,她才来几个小时,早退怎么行?
她可是他名义上的助理,律所其他人会怎么看?
时湛刚准备离开又止住身形,再次开口:“到家记得发消息告诉我。”
兰珝一头问号:“我不是三岁小孩。”
时湛敛去一贯的温和表情,语气严肃:
“第一,员工在工作期间出现安全事故,用人方是要负责的。
第二,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受了伤,我怎么跟谷姨还有母亲交代?”
兰珝望着他哑口无言,片刻后方不情不愿地回:“好,我发。”
第一条的法律知识她不了解,第二条时湛用长辈压她,她还能怎么办?
时湛:“以后也需如此。”
兰珝低着头,唇紧抿。
对于这种命令式要求,还有把她当成什么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他人照顾的弱势群体,她很、不、开、心。
但时湛冷冷不笑的样子着实气场十足,她没底气反驳。
于是,兰珝赌气不回答,等时湛离开。
结果时湛一直杵在那,视线锁定她,得不到回复不罢休的架势,让兰珝陡然生出一种,被老师叫名提问的压迫感。
兰珝拧不过他,瞥了他一眼,声音如蚊子:“嗯”
“什么?没听清。”时湛向前走了一步。
兰珝咬牙切齿堆着假笑看向时湛:“你的耳朵有问题?”
“好像是有点。”时湛行至她椅子边,一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弯腰,一副侧耳准备细听的样子。
时湛离她过近,兰珝失了较劲的心思:“我会发。”
时湛气息骤然柔软下来,他面上浮现温和真挚的笑容,语气像哄小孩般:
“别生闷气了。以后我尽量早点回来,送你回家好不好?”
兰珝更气了。
好什么好?她是这个意思吗?
时湛把她置气的原因扭曲成是不想他走。
好一个颠倒黑白!
兰珝反击:“你的行程也必须发给我。去了哪?几点到家?是工作还是其他?我都要知道。”
以发还发,看时湛自己烦不烦。
时湛微愣,随后眼里带了莫名的笑意:“好啊,那回到家之后的事项,还需不需要发呢?”
回到家之后?
兰珝联想到时湛到家,脱衣服洗澡,随后上床睡觉的画面,脸上一热,急忙道:“不用了。”
时湛低沉愉悦的笑声从胸腔溢出。
等时湛大步离开办公室,兰珝终于后知后觉:
这发展不对呀,时湛怎么那么接受良好呢?
他真愿意每天给她汇报行程?
而且…她好像又被撩了!
之后,兰珝办理入职手续,在律所公共区域活动室时,发现一个现象。
她的同事们,有些过分热情。
她办入职,人事:“兰小姐还有什么需求,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尽力满足。”
她走到打印机旁,某律师助理:“你要打印文件吗,我帮你。”
她走到茶水间,某实习律师:“你想喝什么?柜子里有咖啡、茶、果汁。”
她路上遇到其他大律师,对方向她礼貌打招呼:“你好,欢迎加入天睿。”
兰珝心生疑惑。
现在的公司,内部氛围都这么和谐友好了吗?
还是…她以前也没有团宠属性呀。
不对劲,不正常。
一定是时湛做了什么。
茶水间,兰珝不经意走到一个年轻的实习律师女孩身边,闲聊般问:“时湛出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女孩:“律师都这样,工作没定时的,时律师案子多,忙起来经常几天都见不到人。”
兰珝:“律所里,时湛他应该很受欢迎吧?”
“那必须是”女孩一脸崇拜,开始滔滔不绝:“时律师工作能力超强,办了很多了不得的大案子,人长得极帅,待人还温和,平时我们实习律师请教他,他也好耐心讲解….”
兰珝时不时点头,保持微笑。
待她终于说完,兰珝冷不丁问:“关于我,时湛给你们说什么了?”
“他…”女孩面色一变,猛然反应过来,仓惶否认:“没有,没有,什么都没说。”
语毕匆匆离开,仿佛后面有人追她似的。
兰珝望着她逃开的背影,右手大拇指摩挲着左手手心。
看来时湛的确说了什么。
不然面对一个新冒出的女助理,这些仰慕他的女孩们正常情况下,就算没有敌意,至少也应该充满好奇问东问西才是。
兰珝回到时湛办公室,避开同事们的热情。
她坐椅子上转呀转,猜测时湛的用意。
是想织就一个甜蜜的大网,让她舍不得离开吗?
好像起作用了,兰珝感觉心里甜滋滋的,生出无限的贪恋。
想象时湛变成一个不停吐丝的小蜘蛛,莫名很萌,兰珝停下椅子不自觉傻笑。
明明不转了,头却更晕了。
下午五点半,兰珝锁好办公室门下班,到家给时湛发了信息:[到家了]
时湛很快回:[好,我在H区法院,快结束了。]
兰珝收到消息,纠结起来。
她提的什么馊主意,为什么要让时湛也给她发?现在她回还是不回?
算了,不回。时湛在工作,应该没空理她。
之后兰珝时不时瞄手机一眼,记挂着时湛什么时候到小区。
晚上七点多,时湛再次发来消息:[到家了]
兰珝心中落定,又蓦然想起时湛接下来可能进行的事项,赶紧掩饰般发:[嗯]
务必用最简单的词,最不在乎的语气,尽快结束这场聊天。
岂料时湛不结束:[明天还是九点,我在小区路口等你,可能会降温,记得穿厚点。]
兰珝在打字框打了又删,绞尽脑汁想最合适的话。
她不习惯和人在网上聊这种涉及感情类的话题。
事实上,从来没有过。
线上看不到对方的反应,这触发了她的焦虑和社恐,她左思右想最后:[ok]
时湛没有消息再过来。
终于结束,兰珝长舒一口气。
自作自受什么感觉,算是体会到了。
她隐隐察觉,长久以来,独属于自己一人的安全领地,被人入侵了。
第二天九点,小区路口。
“早上好,时湛。”
“早上好”时湛打开车门,神色稍显小心翼翼:“昨天晚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兰珝将要入坐的行动一顿,有些愧疚。
定是微信上发的回复太生硬,让时湛多想了。
“没有。”兰珝站直,返回时湛身边,仰头看他:“时湛,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我不习惯和人在网上聊天,也不习惯对人报行程,要不…咱俩都别报了?”
时湛神情微变。
那一瞬,兰珝从时湛眼睛里看到了受伤、难过、心碎,兰珝心中一紧,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我撤回,当我没说。”
时湛表情缓和下来,思索片刻后:“我知道了,我不会在微信上和你闲聊。但我必须确认你的安全,把到家信息发给我便可。”
“至于我的行程”时湛面含笑意:“是你要求的,说,必须发给你。现在你准备耍赖吗?”
兰珝理亏,只好低头认下:“好吧”
这时一阵大风刮来,将她羽绒服帽子吹落,时湛眼疾手快拉住帽子迅速盖回去:“先上车。”
两人上了车,驶向律所。
时湛:“我发给你的行程消息,你可以不回。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动向,位置在哪儿?有没有在工作?
这样万一你想找我的时候,便不会因不知情有所顾忌而选择退缩。”
时湛声音轻柔中带着暖意。
兰珝心湖泛起涟漪:“如果空闲时我找你,你会来吗?”
时湛:“当然,定会立马赶到你的身边。”
兰珝:“若是没来怎么办?”
车在红灯前停下,时湛默了一瞬,转头看向她,戏谑且坚定道:“我整个人,任你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