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则11

    兰珝时湛和陆开敏在原告席/自诉人席坐下。

    法庭中央的被告人席坐着周强宗。

    诽谤罪是刑事犯罪,但一般情况下属于告诉才处理的自诉案件。

    刑事和民事庭审座位不同,被告人席与法官席相对而设。

    兰珝瞄向周强宗。

    他真的来了,不知该不该佩服他的勇气?

    周强宗低头驼背,和上次出庭姿势大差不差,区别是明显全身肌肉紧绷,偶尔余光瞥来,仿佛无数淬了毒的细针。

    还带着狠和贪。

    像一个负债累累,还要借高利贷继续下注,企图翻盘的赌徒。

    自诉人席对面是辩护人席,周强宗辩护律师是一个熟人,长脸律师常有光。

    怎么又是他?兰珝不爽。

    也是,这个案子争议影响这么大,并且要和时湛对打,其他律师不一定愿意接。

    看常有光瞟过来针对时湛的眼神,颇有些阴恻恻。

    难道上次他网上出言不逊,污蔑时湛被网友喷了,因此怀恨在心,想借着这次机会打败时湛,将时湛拉下神坛?

    这样的话,兰珝心高高提起。

    不知常有光会使什么卑鄙下作的手段?

    有这两位造气氛,法庭上阴风阵阵,鬼气弥漫,好似误入恐怖片。

    兰珝紧了紧衣服,左看了眼时湛,右看了眼陆开敏,他们都气定神闲,没有受影响。

    这时审判长和两位审判员入场,组成三人合议庭。

    威正庄严的气场很快驱散阴鬼之气,安全感满满。

    审判长依旧由贺英担任。

    这次案件的事件人物与劳动纠纷案高度相关,且同样涉及AI技术,因此并入AI系列案,院长亲审。

    常有光见到贺英,眼神闪烁,开始拉扯衣角。

    一脸心虚。

    而周强宗瞥到审判长和两位审判员入座,不再发射毒针,安静坐着,扮演他的老实人。

    兰珝终于明白庭审座位安排的含义,将刑事被告/犯罪慊疑人座位置于法官正下方,直面高处审判席,可形成有效威慑。

    让慊疑人知晓,他对抗的不是受害人或律师,而是法律威严。

    可瓦解部分心里抵抗,大大降低慊疑人狡辩否认罪行的倾向。

    表面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符合无罪推定,但实际上Z国刑事案提起公诉,必须在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有完整证据链的情况下检方才会向法院起诉。

    如果证据不足以定罪,检方会作出不起诉决定。

    而自诉立案要求比公诉更严格,这就导致被告能站在法庭上,说明基本犯罪事实有其证据支撑。

    在绝大部分犯罪慊疑人的确有罪,极少数可能无罪的情况下,这种座位安排的利远远大于弊。

    被告人席在法庭中央,并非是预设有罪的位置,而是让他们知晓事件严重性的位置。

    刑事案件与民事不同。

    民事处理常见纠纷,而刑事面对的是犯罪,是严重伤害他人,破坏社会秩序,挑战法律威严,影响公平正义的恶性事件。

    危害程度不可同一而论。

    如果把犯罪慊疑人放在和民事一样与原告相对的位置,无疑会让作了恶的慊疑人形成这样的轻视心态:

    “嘿嘿,我旁边有律师替我脱罪。

    法庭审理不过是法律人的竞技游戏罢了,只要我找的律师够厉害,能辩赢对方,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一旦我胜诉,谁敢说我有罪?

    那我之前干的那些事根本没错啊。”

    无法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多恶劣,加重罪犯的嚣张气焰。

    兰珝想起本国和其他有些国家无罪判决率的差异之处。

    其他海洋法系国家刑事起诉要求低,证据达50%有罪,即能起诉上法庭,把调查事实重点放在庭审控辩环节,无罪判决率约20%。

    而Z国刑事起诉要求高,证据达90%有罪以上才能起诉,把调查事实重点放在警方侦查环节,证据不够便需要补充侦查,无罪判决率很低,0.1%以下。

    两种方式哪个好呢?

    兰珝目前的法律知识还回答不了。

    不过她猜测,律师和有钱人肯定喜欢前者,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庭审现场精彩。

    而后者对请不起好律师的平民更有利,但同时容易造成公检法独大,庭审流于形式,辩护律师被边缘化。

    虽有缺点,但她相信随着科学技术和刑侦技术的发展,后者优势将愈加明显。

    毕竟,若警方把事实查得够清楚,证据够充分,监控视频一般原原本本播放罪行现场,多种证据相互印证没有任何疑点时,刑事律师也就没有辩的必要了。

    调查责任施加给警方,相当于警方承担主要压力和工作,抓的都是坏人,使得人们天然信任和依赖警察,公民有事第一反应找警察。

    许多人心中,人民警察是保护神和正义使者。

    兰珝想,她还是喜欢国内对刑事案件的处理模式。

    重侦查,轻庭辩。

    先最大程度把事实查清,再根据情况起诉或不起诉。

    这样可以减少因证据不足而让做了坏事的人被判无罪、逃脱法律制裁的概率。

    社会治安环境较安全。

    也能更好地还那些没做坏事、却背上犯罪慊疑的无辜人的清白。

    试想一下,在一个公信力达标的正常国家里,

    一种是检察院不起诉,相当于由国家机关直接宣告无罪。

    另一种是自己花钱请律师,在法庭上和公诉人反复争论自己有没有罪,最后被判无罪。

    社会大众更相信哪一种清白?

    会不会怀疑后一种无罪,是因为被告狡辩、证据不足、律师技术高超,或被告私下和律师做了什么手脚?

    国家机关的权威证明和经过私人力量参与、与国家机关对抗过的证明,哪一个更有效?

    上过法庭当过犯罪慊疑人的人,回到原来生活环境后,真的能洗清自己身上的慊疑和周围人眼里的怀疑吗?

    保护无辜最好的方式是,不要把他送上审判法庭。

    而国外有些地方刑事起诉要求低,有罪无罪混在一起,为避免错判过度保护罪犯人权。

    有的即使定了罪也舍不得罪犯受一点苦,监狱环境堪比酒店。

    知道的这是在服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度假,享受生活呢?

    她属实无法理解。

    直播设备调试完成,

    审判长宣布开庭,

    庭前准备流程一一进行。

    审判长:“各方对合议庭组成人员、法官助理、书记员是否申请回避?”

    时湛:“不申请”

    常有光站起,眼珠打算盘般转得溜快:“我方申请审判长回避”

    兰珝惊了。

    一上来搞审判长?

    审判长没过多表情:“申请理由?”

    常有光:“审判长上次审理劳动纠纷案,判决结果我方觉得不公,有理由认为本案无法得到公正审理。”

    审判长:“不属于法定回避事由,驳回申请。有无异议?”

    常有光眼神一厉:“有异议。”

    审判长似早已料到,看向常有光:

    “无正当理由被当庭驳回不得申请复议。

    如果你对决定不服,执意提出其他理由申请复议,也可以。

    本院为了此次庭审直播顺利进行,提前安排审判委员会处理此类突发情况,他们就在隔壁,可以最快速度给出复议结果。

    是否申请复议?”

    常有光脸色蔫如霜打的茄子:“不了。”

    审判长:“不申请复议将视为你对回避申请的驳回决定无异议,合议庭将继续审理本案。”

    常有光更蔫,回应如蚊子嗡嗡:“嗯”

    见状,兰珝暗喜,拼命按下弯起的唇角。

    法院早有安排,即使复议,结果也一样。

    而常有光来这么一出,势必败审判长的好感。

    庭前准备结束,到法庭调查环节。

    审判长:“自诉方宣读自诉状”

    时湛起身,目光凛冽:

    “被告多次虚构事件发社交圈诽谤我方当事人,用AI换脸工具合成虚假视频发布网上,引导众多网友辱骂网暴,

    传播范围极广,对我方当事人名誉损害极大,影响极为恶劣。

    警方通报出来后,被告再次发文意图混淆是非,诋毁警方、自诉人和LAR公司,严重扰乱公共秩序,严重降低了执法公信力和权威性,

    被告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希望法院依法追究被告诽谤罪和寻衅滋事罪的刑事责任,及附带的赔偿澄清等民事责任。”

    审判长:“被告人周强宗,你对自诉状认定的事实和指控的罪名有没有什么意见?”

    周强宗缓缓抬头,拳头紧握:“我没罪,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陆开敏和LAR公司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

    旁边常有光闻言眉头一紧。

    审判长:“自诉人陆开敏,对自诉状认定的事实和罪名,有没有补充意见?”

    陆开敏面容沉静,语气平缓:

    “周强宗的诽谤使我遭受无数辱骂攻讦,希望法庭尽快将他绳之以法。”

    审判长:“自诉方可以向被告发问了。”

    时湛眸光内敛:“被告,你说陆开敏和LAR公司罪大恶极,具体指什么?”

    周强宗表情因疑惑而凝滞片刻:

    “当然是陆开敏和上级勾结上床,夺走我经理职位,还有LAR公司开除我,包庇他俩,都该…”

    说到后面,周强宗咬牙切齿,眼神发狠,但很快意识到什么埋下头:“都欺辱我。”

    时湛:“面对欺辱你的陆开敏和LAR公司,你有采取什么方式来为自己讨回公道吗?”

    周强宗身体微微发抖:“我要让大家看看,她和公司的本来面目是多么肮脏。”

    时湛:“你之前提到,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个一切是指哪儿的一切?”

    时湛刻意强调哪儿,拉长疑问语气。

    周强宗语快:“我在网上发的啊”

    “等等”常有光制止不及,懊恼捶了下桌子。

    审判长:“辩护人,还没到你发言环节。”

    常有光垂头丧气。

    时湛眉毛微扬。

    发问的关键,是要让周强宗承认最主要罪行,即网上的诽谤内容是他发的。

    一旦他承认,加上警方证据,定罪便稳了。

    开始两个问题,放松被告警惕,引出关键问题,同时表明他动机和态度。

    万一之后他矢口否认,不承认发文,便会与前面回答自相矛盾,降低供述可信度。

    提前固定事实,能避免后续辩护人发问改变被告说辞。

    时湛继续问:“被告,网上陆开敏和上级总监的视频是怎么来的?”

    周强宗停顿一瞬:“我拍的。”

    “说一下拍摄时间?地点?用手机还是相机拍?偷拍还是站旁边明着拍?他们当天穿什么衣服?说了什么?几点结束?结束回哪儿了?”

    时湛语速越来越快,逐渐施压。

    “我…我…”周强宗抓了抓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时湛:“既然是你拍的,原始视频应该有吧?”

    察觉时湛提问对他不利,周强宗保持沉默,低头躲避回答。

    时湛语气放缓:

    “被告,现在是法庭调查环节,询问目的是为了查清事实。

    如果你一直不回答,会让观看直播的众多网友认为你在隐瞒对你不利的事实,从而认定你理亏。

    相信你选择出庭,心里也有很多话要说吧?”

    周强宗抬头看了时湛一眼:“不小心删了。”

    时湛语气带了一丝轻松:

    “也就是说,你去拍陆开敏,

    对时间地点她穿什么说什么没有具体印象,

    对自己行为没有具体记忆,

    拿不出证据证明视频中事件的真实性。

    听起来似乎像做了一个杂乱的梦。”

    随后,时湛语气一转,用怀疑视线上下扫着周强宗:“你现在精神状态清醒吗?”

    周强宗果然大怒:“我很清醒,有视频还不够吗?扯那么多干什么?我只是没拍到,但陆开敏肯定和别人上床了!”

    常有光拼命朝周强宗使眼色阻止,眼都快抽抽了,然而周强宗没看到。

    常有光满脸痛苦表情,犹如天塌了。

    兰珝庆幸座位安排,没让被告和辩护人有串通机会。

    她推测常有光反应这么大,莫非原本计划要推翻警方对虚假视频的鉴定证据。

    如果证明关键视频不是假的,无罪辩护就有可能成功。

    不过在时湛步步追问下,周强宗跟常有光提前准备好的回答,怎么可能快得过真实反应?

    要大众看清真相,完全消除对陆开敏的非议,效果最好的方式是:

    让周强宗自己招。

    时湛眼神一凌:“哦,你没拍到视频,网上视频是假的。你主观猜测陆开敏和别人上床?”

    周强宗目光含恨,同时语气轻蔑:“还用猜?以她的资历,如果不出卖色相,怎么升到经理的?”

    时湛:“LAR公司中除了陆开敏,和你竞争经理职位的人还有多少?”

    周强宗:“具体不清楚。”

    时湛:“也就是说还有别人。

    我看过LAR公司的经理职位申请要求,满足规定条件,有意愿的都可以申请,LAR公司很大,竞争人数想必不少。”

    “被告”时湛眸光凝沉:“在这么多竞争人选中,经理职位可能落在任何一个人头上。

    你如何确定,经理职位原本属于你?

    你刚刚说过,陆开敏抢走了你的经理职位?”

    周强宗呼吸急促,拳头紧攥:

    “因为我资历最深,我今年三十五,进LAR公司足足十年,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陆开敏比我小六七岁,凭什么踩在我头上?

    像她这么年轻当上经理的情况,LAR公司之前从来没有过,她绝对用了不正当手段!”

    对面常有光面色有一种即将入土的无力感。

    时湛唇角微微勾起:

    “所以,因为你年纪最大,你便断定经理职位是你的?

    因为陆开敏年轻美丽,你便断定她升职用了不正当手段?”

    转瞬之间,时湛气势如虹:

    “全是你的主观揣测!

    被告,你接受不了升职失败心生愤恨,恶意诽谤陆开敏,报复公司,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吗?”

    周强宗被时湛慑住,一时无反应。

    常有光立刻站起:“审判长,我反对!对方在诱导、恐吓、逼迫我方当事人认罪!”

    时湛转向审判长,优雅颔首:

    “审判长,我问完了。”

    兰珝拍手称赞。

    时湛最后一段还真有点检察官的气势。

    事实上,两个反问已经让法官知道周强宗是主观揣测的诽谤事实,但大多数看直播的网友不知道啊。

    前面问了那么多,有些人稀里糊涂的,非法律专业人士,不知道有啥作用和目的。

    是以时湛必须甩出具体结论,加上气势,让网友明明白白知道,周强宗诽谤,行为非常恶劣。

    并强调周强宗自己的问题,避免大众关注点偏移,转到陆开敏那么年轻,究竟怎么当上经理的这类问题上。

    待时湛坐下,审判长:“辩护人,你可以向被告发问了。”

    常有光脸色铁青。

    没想到自己刚反对,时湛便宣布发问完,反对了个寂寞。

    兰珝瞧着常有光那气不上不下噎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来。

    常有光眼珠滑转一圈,望向周强宗:

    “被告,你在公司和陆开敏接触应该很多吧?”

    发现自己被设计,周强宗狠狠剜了时湛几眼,方回道:“不算少”

    常有光眼睛一眯:“说说陆开敏的异性缘如何?是不是很多男人围着她?其中有没有那个总监?”

    “反对”时湛即刻出声:“辩护人预设回答,诱导被告。”

    审判长:“辩护人,注意发问形式,尽量提开放式问题。”

    “是”常有光:“我重新问。被告,你认为陆开敏在公司人缘如何?”

    但周强宗显然已经接收到常有光的暗示,顺着说:

    “男人缘很好,公司很多男人都曾向她送花示爱,还有个总监经常来找她,对她笑脸亲切,对别人不苟言笑。

    陆开敏一贯有特殊待遇。”

    兰珝心下一紧。

    常有光打算给陆开敏泼脏水,只要让大众认为陆开敏确实和总监不清不楚,升职有猫腻,

    那么即使视频作了假,周强宗在舆论眼里也不完全有罪。

    目前形势急转直下。

    兰珝担忧瞄向一旁陆开敏。

    陆开敏面色从容,但放在桌面上的手成拳头紧握状,定是也察觉了常有光和周强宗的险恶用意。

    常有光窃喜:“被告,陆开敏工作上是否向异性寻求过帮助?”

    时湛再次出声:“反对。审判长,对方提的问题与本案无关。”

    常有光:“审判长,对方屡次打断我发问,在害怕什么?”

    时湛立即回:

    “发问是为了调查周强宗诽谤的犯罪事实,你一直揪着受害人不放干什么?

    周强宗利用AI伪造视频已经说明其心思不正,诽谤行为成立,

    陆开敏是否受异性欢迎,是否寻求过帮助跟此案没有丝毫关系。

    难道一个女性长得美丽是罪吗?跟男人说话、被男人喜欢是罪吗?

    是不是陆开敏只有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才能证明自己真的清白无辜?”

    常有光反击:

    “我问的问题就是为了查清相关事实啊。

    如果被告所说是真的,陆开敏的确靠不正当关系升职,那被告行为属于揭露真相,哪里诽谤了?

    陆开敏到底有没有通过别人帮助升职,是本案的关键!”

    时湛:“以偏概全,混淆事件。

    照你的问法,陆开敏一旦工作上向异性寻求过帮助,比如借支笔,

    就等同于她能力不行,升职竞选向总监寻求过帮助,

    就等同于她和总监有不正当关系,才得到的经理职位。”

    常有光尴尬抿嘴:“是你推的。我没这么说。”

    时湛语气凌厉:“既然不能这么推,那你问这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准备做什么?”

    常有光脸色肉眼可见地,绿了。

    时湛转向审判长:“审判长,为更清楚还原真实情况,我申请证人出庭。”

    审判长:“传证人到庭。”

    一个二十多岁气质文静的年轻女子进入法庭,兰珝在LAR公司见过。

    证人走到法庭中央的证人席坐下,并邻被告席,位于自诉方一侧。

    审判长依流程,让证人签署如实作证保证书。

    常有光见到这个情景,眼神有一种‘我是谁?我要干什么?’的迷茫,不明白自己对被告还没问完,庭审程序怎么直接被时湛带到证人环节了?

    审判长:“自诉方可以向证人发问了。”

    好多人看过来,证人拽着衣角,有些紧张不安。

    时湛面含微笑,向证人释放善意:

    “证人,感谢你出庭作证,只需如实说明你知道的情况,回答相应问题即可以,准备好了吗?”

    证人深吸一口气:“嗯”

    时湛:“说说你的身份?”

    证人:“我叫张静宜,是LAR公司研发部员工,原本是周强宗小组成员,后来换到其他小组了。”

    时湛:“为什么换组呢?”

    证人看了旁边周强宗一眼,斟酌措辞几秒:

    “因为周组长那段时间情绪反复不定,工作出现几次重大失误,

    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对我们发火,工作要求严苛,我们每天压力巨大,还经常被骂。

    有好几个组员受不了申请换组。”

    时湛:“周强宗这种状态什么开始的?”

    证人:“陆组长升为经理之后。”

    “胡说!”周强宗突然拍桌,吓了大家一跳。

    审判长敲槌:“被告,请遵守法庭秩序,保持安静。”

    周强宗忿忿闭嘴。

    时湛继续问:“陆组长指陆开敏?你对她有什么了解?”

    证人:“刚开始觉得她很高冷,不怎么搭理人。

    后来我和其他组员在茶水间随口讨论工作上的难题,陆组长听到了,简短给了一个建议,我一试果然解决了。

    才知道她心肠蛮好的,并且很厉害。

    之后我遇到问题,不敢问周组长,如果同组员也没办法的话,会悄悄去问陆组长,她每次都能点出解决关键。

    陆组长的小组绩效常年第一,奖金很多。

    我渐渐想着,要是我在陆组长组里就好了,可惜还没等我行动,陆组长就升职了。”

    时湛:“为什么不敢问周强宗?这段经历应该在陆开敏升职以前,那时周强宗对组员态度如何?”

    证人:“陆组长没升职前,周组长情绪基本稳定,但行事语气总有种大领导发号施令的感觉,我不太敢问。”

    常有光眉头越拧越紧。

    时湛:“公司有很多人给陆开敏送花吗?陆开敏对此是何回应?”

    证人:“陆组长刚来公司那儿,好多人送礼物和花,堆了满满一桌子。

    不过陆组长都退回去了,没法退的,让保洁清理走了,还发话,她不收任何礼物,不加任何私人联系方式,不聊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事。

    从那以后,就给大家留下高冷不近人情的印象,慢慢也没人送花送礼了。”

    时湛:“那个总监怎么回事?”

    证人:“那是市场部总监,我听其他人说,市场总监和陆组长是校友,同毕业于世界名校MIT,比陆组长大十届。

    陆组长好像在校友圈很有名,听说是少见的学霸女神,人称‘陆神’,市场总监是慕名来见她的,陆组长仅淡淡回了几句。

    原本我暗暗吐槽她仗着漂亮摆什么臭架子,结果知道她毕业学校立马服了。

    大神嘛,有点脾气是应该的。”

    时湛:“你觉得陆开敏会为了升职,和这个市场总监有不正当关系吗?”

    证人笑了:

    “这怎么可能?陆组长完全没必要那么做。

    陆组长能力是公认的强,凭自己肯定能晋升,为什么要找别人呢?

    晋升虽有工作年限要求,但主要综合看绩效、技术和管理能力,根据考核结果择优答辩,评委由研发部总监、资深技术专家、其他高层多人共同组成,流程很严格。

    而那个总监是市场部总监,影响不了研发的职位晋升,即便能,实力不配职位也会很快露馅。

    研发经理相当于一个产品的总工程师、架构师、技术负责人,要解决项目中的重大难题,还要管理协调各小组的细分模块,对个人实力有很高要求。

    我们公司本在科技前沿,研发的都是最新且难度很高的东西,可想而知需要多么强硬的个人能力才能胜任。

    况且LAR公司很大,研发部和市场部根本不在一个楼层,两部门人员平时上班互相连面都见不着,哪儿的什么交集啊?”

    时湛:“对被告发的那些诽谤陆开敏的话,公司里的人如何看?”

    证人:“没人信。公司有人调侃说周组长大概受刺激,疯了吧。我也这么认为。”

    “谁说的?”周强宗猛地扑向证人:“谁说我疯了?!张静宜,你好大的胆子!和陆开敏勾结起来害我!”

    法警及时把周强宗反剪双手按在椅子里,周强宗一边挣扎一边大吼。

    证人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审判长敲槌:“被告,保持冷静。”

    周强宗声音小很多,但骂声依旧不停,法警更用力控制他,他才慢慢安静。

    时湛:“审判长,我问完了。”

    终于等到机会,常有光立马接:“审判长,我申请询问证人。”

    审判长:“可以。注意发问方式。”

    常有光转向证人:“张静宜,你是周强宗的组员?”

    “之前是。”证人仍心有余悸没缓过来的神情。

    常有光眼底冷光一闪:“你对周强宗的行事方式和情绪化很不满?”

    “嗯…”证人纠结了一会儿:“反正谈不上喜欢。”

    常有光:“你更喜欢陆开敏?”

    证人不禁露出微笑:“是呀,陆组长她人很好。”

    常有光:“陆开敏如今是研发经理,手里应该有很多权力吧?比如组员绩效评分、奖金分配、人事调动之类。”

    证人回想几秒:“组员绩效奖金主要由公司制度和组长决定,人事调动好像需要经理批准。”

    常有光:“看来经理对你这类基层员工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对吧?”

    证人:“呃…不能说很大,但毕竟是上司的上司。”

    “那就是有了。”常有光紧紧盯住证人:“你对陆开敏示好,有了靠山,以后在公司势必会更顺利一些吧?”

    证人愣住,而后慌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兰珝暗骂常有光,又是这一套。

    通过攻击证人动机和人品,来试图推翻证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可算领会这句话的厉害了。

    只是这次,时湛为何没阻止常有光不恰当的发问呢?

    难道前面反对次数太多,时湛有其他对策?

    兰珝偏头看向时湛。

    时湛面色严肃,低头用笔记着什么。

    常有光望向审判长,志在必得:“审判长,证人说辞明显夹杂了个人喜好及利益考量,不具有可信度。”

    时湛冷静开口:“辩护人是在有意污蔑。证人说的到底是主观想法还是客观事实,审判长,我申请再次询问证人。”

    审判长:“可”

    当众人视线再次集中到证人身上,发现证人双眼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见此情景,陆开敏首次主动出声:“静宜,别哭,我相信你。”

    陆开敏声调是一贯的清清冷冷,并没有带多少情感起伏。

    可这句话不知触发了证人什么开关。

    “哇呜———”证人听到,反而放声痛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哽咽边唤着:“陆…呜呃…组长…”

    好像被欺负的孩子乍然见到妈妈,终于克制不住扑进妈妈怀里,诉说自己的遭遇。

    时湛见状没有开口阻止或催促。

    审判长同样没开口。

    常有光心虚埋头,不好意思说话。

    陆开敏不敢说话,怕继续说,证人哭得更厉害。

    于是法庭出现奇怪一幕,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认真等着哭包证人哭完。

    期间证人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兰珝有机会发挥身为助理的作用:

    给证人递去纸巾。

    证人大约哭了有五分钟才渐渐平复下来。

    兰珝注视着证人,想到一个有趣的点。

    证人在提及陆开敏时,一直用的是‘陆组长’。

    不是全称陆开敏,不是如今职位陆经理,而是陆组长。

    明明陆开敏从未真的当过她组长,她却喊得很是自然顺口,倒是叫真组长‘周组长’时有几分别扭和疏离。

    下意识的称呼,往往会泄露一个人内心对另一方的定位。

    在证人张静宜心里,陆开敏不是吸走异性目光惹人羡慕的大美女,不是权力在握需要巴结的高级经理,而是她理想中的组长、leader。

    一个能力强值得追随的leader,一个热心帮自己解决问题值得信赖的leader。

    她对陆开敏有崇拜有感激有亲昵,在乎陆开敏的看法。

    因此当常有光指责她作证目的不纯时,她害怕被误解,急红眼眶,又在陆开敏表示相信她后,激动之下嚎啕大哭。

    见证人情绪稳定下来,时湛问:

    “证人,你作证前是否有签署一份保证书?”

    证人眨了眨有些红肿的眼睛:“有”

    时湛:“是否明确知道证言应真实,如有虚假、误导、隐瞒的情况,要承担法律责任。

    伪证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愿意为我在法庭上说的话负责。”证人起先有些颤抖的声音越来越坚定。

    时湛:“你最初对陆开敏什么印象?后来因为什么改变态度?”

    证人:“最初觉得她高冷架子大,后来发现她工作能力超强,又切切实实帮助过我,真的是一个很厉害很好很好的人,才改变想法。”

    时湛:“你们小组里受不了周强宗申请换组的成员只有你一个吗?”

    证人:“不是,有四五个。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时湛:“小组一共多少人?”

    证人:“一般五到十几人不等,我们组是八个人。”

    时湛:“你为什么选择出庭作证?”

    证人抬头朝陆开敏方向看了一眼,好似在看当空明月:

    “因为陆组长帮过我,我想回报,

    因为造谣的人是我前组长,我感到愧疚,觉得有必要站出来,

    最重要的是,因为陆组长清清正正,不应该受到任何抹黑和非议。

    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我无法说,我的动机没有掺杂一丝个人情感,但我保证,刚刚在法庭回答的内容绝无半句虚言,所有事件真实可查。”

    兰珝不禁弯了眉眼。

    证人虽是个哭包,但不傻嘛。

    刚才还不清楚律师提问套路,落入常有光陷阱里,现在便能快速搞清状况,配合时湛挽回证言效力。

    而时湛的问题,看似明知故问重复问,实际上证人回答本身即对常有光指控的驳斥。

    时湛目光犀利:

    “辩护人,你听到了?

    证人被你一句恶意揣测就吓哭,工作有问题不敢问自己组长周强宗,如此胆小的人,你说她冒着坐牢的风险,作假证去讨好上司的上司?

    你认为有合理性吗?

    至于个人喜好,

    正因陆开敏对人好,证人才改变态度喜欢她,

    正因周强宗对人差,证人和大半组员才心生不满,申请换组,

    是客观事实导致了证人的主观喜恶。

    我们不能苛求证人对犯罪作恶的人和善良受害的人持完全中立客观、不带任何个人倾向的看法,这违背了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标准和天然的正义感。

    我们需要关注的,是证言内容和事实。

    辩护人,如果你还不相信证人所言,我这儿还有一份LAR公司二十余名职员的集体证言,证明证人所说均属实。”

    常有光绷着脸,面色晦暗,眼珠不停转着,随后想到一计正要开口。

    时湛提前截住话:“辩护人,你不会要质疑这二十几人都作伪证,联合起来意图陷害周强宗吧?”

    常有光准备出口的话,瞬间哑火。

    恨恨瞪了时湛几秒,常有光:“集体证言在哪儿?我要看是否属实?”

    这时审判长开口:“质证环节一会儿再进行,本庭要问证人几个问题。”

    审判长直接问:“证人,LAR公司研发部共有多少个小组?”

    证人:“在晏京总部的本业务领域内,一共十七个小组。”

    审判长:“周强宗小组绩效排第几?”

    证人:“我来的两年内,分别是倒数第四和倒数第二,之前不清楚。”

    审判长:“陆开敏小组绩效排第几?”

    证人:“一直是第一,前三名会公示表彰。”

    审判长:“互联网公司里,三十五岁危机存在吗?”

    证人:“确实以年轻人为主,具体因人而异。

    一方面公司每年抢人才进大量应届生,技术更新换代快,要控制人力成本,会优化掉绩效差的人。

    另一方面,薪资倒挂使得老员工主动跳槽,寻求更高薪酬,晋升失败的有些也会跳到其他公司,担任期望的管理层,实现职位跃升。

    不过公司也有超过三十五岁一直没跳槽没管理团队的人,他们一心搞技术,实力过硬,走技术晋升路线。”

    审判长:“自诉方、辩护人对证人还有要发问的吗?”

    时湛:“没有”

    常有光:“没有”

    审判长:“请证人张静宜退庭。”

    法警带证人离开法庭。

    兰珝心叹,审判长直击要害,把重点拉回了周强宗这个犯罪主体上。

    审判长:“被告周强宗,本庭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你现在是否仍然认为陆开敏升为经理,是靠和总监的不正当关系?”

    周强宗咬牙说:“是”

    审判长:“被告,你的意思是,小组绩效排名第一的陆开敏用不正当手段当上经理,而这个职位,原本属于排名垫底的你?”

    周强宗握紧椅子扶手,手上青筋凸起,声音仿佛压抑的嘶喊:“她的第一,也是靠上别人床得来的。”

    审判长:“……”

    审判长罕见皱起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向陆开敏问:

    “自诉人,本庭需向你求证一件事,你是否毕业于MIT大学?”

    陆开敏应道:“是”

    审判长看向周强宗:“被告,你对陆开敏毕业学校MIT及其含金量有了解吗?”

    周强宗抬头,目露迷茫,显然不知。

    审判长张口欲说什么,但最后咽了回去,继续问:“你今年三十五岁,对于自己年龄偏大、绩效垫底,随时可能被公司裁员的现状是否清楚?”

    周强宗抿唇不语。

    审判长:“对此是否产生过焦虑和压力?”

    周强宗还是不语。

    审判长:“这次的职位晋升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对你重要性有多大?能接受失败吗?这是你针对陆开敏的原因吗?”

    周强宗骤然暴起大吼:“我一点都没焦虑,也没压力!经理本该是我的,我等了那么久,是陆开敏出卖色相抢走了它!”

    众人:“……”

    兰珝听到这儿,总算清楚周强宗犯罪的心理了。

    当公司其他小组长因晋升无望有些选择跳槽后,周强宗以为竞争对手走了,自己可以凭借资历深获得经理职位。

    所以他一直在等,计划熬走所有同期竞争对手,取得晋升。

    可是没想到,新的更年轻的竞争对手雨后春笋般接连涌现,其中佼佼者陆开敏一骑绝尘,而自己能力下滑,绩效落后,更是面临三十五年龄大关。

    当陆开敏成功晋升经理,‘抢走’自己等待已久的职位时,周强宗情绪终于决堤。

    其一,他内心认为,自己在LAR公司工作十年,奉献了最宝贵的青春和黄金工作期,劳苦功高,公司却没有回报给他应得的经理职位。

    他觉得自己被辜负了。

    其二,新任经理兼顶头上司陆开敏比他年轻六七岁,是一个后辈,还是个他看不起的女性。加上大龄单身可能存在的对女性的仇视心理,周强宗无法接受在陆开敏手下,听她命令行事。

    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其三,他不能正视自己的问题,接受自己一时的失败。

    他不愿承认自己做了错误决定,耽误了事业发展,

    他不愿承认自己实力不行,没当上经理很正常,

    他不愿面对未来被裁员走人的窘迫境况,他隐隐知道,离开了LAR公司大平台,凭自己能力无法找到下一份好工作,事业只会不断下滑,越来越差。

    周强宗把晋升经理当成了自己成功的唯一途径。

    当没有如愿时,周强宗认为:

    自己的人生完了。

    其四,愱(忄户)

    陆开敏年纪轻轻已是经理,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并且她还拥有出色的外貌,收获无数异性喜欢,可谓天之骄子。

    而他自己年老力衰,即将被公司清理淘汰,大龄单身,感情事业没一样顺心。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使得周强宗反复问:

    凭什么是她?

    凭什么不是自己?

    凭什么!!!

    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平庸,

    无法面对陆开敏的优秀。

    他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巴掌。

    于是心态失衡,工作频频出错,组员怨声载道,纷纷申请换组。

    在这种混乱糟糕的情形下,

    周强宗或许是急于证明自己能力,想用AI工具提高工作成果,却疏忽大意泄露公司机密,

    或许是为了泄恨有意泄露,企图破坏陆开敏工作,让公司遭受损失。

    总之结果是,公司追查到底,发现是周强宗泄密,把他辞退了。

    担忧恐惧的事情成真,周强宗心态直接崩塌。

    他不能这么灰头土脸地离开公司,他决定起诉LAR公司。

    无论常有光案件咨询时有没有误导他,以周强宗那时不服气的心理,恐怕有一丝胜诉希望,他也要一试。

    然而再次未如愿,官司败诉。

    周强宗愤怒值升到极限,烧掉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认为,是LAR公司和陆开敏毁了自己的一生。

    他要报复。

    于是他编造谣言,用AI换脸工具伪造视频发网上,诽谤陆开敏,给LAR公司泼脏水。

    周强宗大约出身于农村小城市落后地区,男权思想严重,学历距顶尖有差距。

    是以,他身为组长对管理的理解,是发号施令,享受领导的权力。

    在周强宗狭隘的认知中,

    女人不可能身居高位,他周围女性全是男性的附庸,服务讨好男性,

    他认为自己编造的内容逻辑很合理:

    陆开敏,一个美女靠和上级总监上床晋升,诽谤成功率很高。

    他对MIT不了解,不知道MIT意味什么,以至于编造出一个毕业于MIT、绩效常年第一的顶尖人才需要靠不正当手段晋升如此离谱、如此可笑的谣言来。

    知情同事觉得他受刺激疯了,他还浑然不知。

    他认为伤害女人没什么要紧,毕竟他眼里,家暴动手打女人属于正常现象,现在动口说女人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低估了对女性造黄谣的法律后果,使得犯罪行为得以真正实施。

    谣言在网上流传开后,无数支持他攻击陆开敏的网友,令周强宗的自信和勇气进一步提升。

    故而在警方发布调查结果后,他再次发文颠倒黑白。

    这种自信或者说傲慢一直延续到法庭上。

    常有光对周强宗回答反应很意外,除了时湛发问有意套出真实情况外,还因为周强宗回答脱离了原先剧本。

    在常有光安排的原剧本里,一定让周强宗扮演和上次一样被大公司迫害的老实打工人,以博取大众同情。

    可惜周强宗没按剧本演。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周强宗演了,他觉得自己表现够‘老实’了。

    就像杀人犯,觉得自己没杀某人只揍了对方一顿已经很‘善良’了。

    有犯罪倾向且性格刚愎自用的人,对一些概念的理解与常人不同。

    审判长:“现在开始举证质证吧。”

    时湛出示一系列证据,常有光对证据三性屡屡提出质疑,均被时湛一一驳回。

    质证结束,诽谤事实基本清楚。

    审判长:“自诉人陆开敏,关于本案事实方面,你有问题要向被告发问吗?”

    “有”陆开敏看向周强宗,眼神如琉璃冰剑,语气却异常平静:

    “周强宗,你为什么诽谤我?

    除了竞争经理,你我没什么仇怨吧?

    之前在公司讨论你工作上的问题时,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周强宗勃然大怒,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指着陆开敏鼻子厉声大喝:

    “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最讨厌你高高在上、表面一副大度体恤我的样子,背地里和别人一起嘲笑我!”

    陆开敏疑惑凝眉,语调依然平静:

    “什么语气?

    我在工作场合一贯就事论事,只想让工作顺利推进。何曾背地嘲笑过你?”

    周强宗双目圆瞪,气得发抖:

    “你肯定有,还有公司里的人,都私下笑我议论我,绝对是这样。”

    陆开敏懵了好几瞬,才道:

    “这是你臆想的,我没有嘲笑你。

    准确说,以前不会,现在会了。

    知道为什么吗?”

    陆开敏面若寒霜,声如利刃:

    “以前,你在我眼里和其他组长一样,都不是我的对手。差一点和差两点,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我没工夫专门去嘲笑你。

    但现在,曲解我一番好意,造谣诽谤我和公司,你不仅能力差,人品更差。

    你这种道德低下诋毁我的人,还好意思在法庭上冠冕堂皇地指责我?

    当真好笑极了。”

    “陆开敏!我要杀了你!”周强宗听后疯一般,嘶吼着抓向陆开敏。

    法警差点按不住他。

    面对此状况,审判长淡定看一眼时间,敲槌:

    “肃静,法庭调查结束。

    现在休庭,进入午饭及休息时间,下午两点继续审理。”

    庭审节奏掌控简直完美。

    审判长估计早知道被告和原告/自诉人直接对上,情绪冲突容易升级,现场很可能失控,所以把两人发问环节放在最后。

    经过漫长的举证质证,事实愈加清楚,局面初定,周强宗抵抗心理减弱。

    当陆开敏问他三个问题时,周强宗只反驳第三个,潜意识已经默认了前两问。

    兰珝、时湛和陆开敏三人离开法庭,简单吃过午饭后,提早来到法院休息室,商量接下来的庭审对策。

    时湛坐椅子上翻着笔记:“法庭调查阶段,周强宗的犯罪事实差不多有定论了,但我猜常有光不会乖乖认输,接下来的法庭辩论,我们不能松懈大意。”

    根据他的经验,

    法庭上面对己方过错大胜算低的情况,有些律师会故意激怒对方当事人,趁对方口不择言,抓漏洞揪弱点不断攻击,

    并在对方情绪上头不断反驳的过程中,将庭审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设下陷阱,步步紧逼,摧毁对方的优势,

    若是激得对方当事人崩溃大哭大骂,甚至打起来,无视法庭秩序,令审判长反感,或令庭审进行不下去,那正中该律师下怀。

    而常有光,极有可能这么干。

    陆开敏立在一旁,姿态闲适:“需要我怎么做?”

    时湛:“常有光如果对你说什么难听的话,目的是故意激怒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好”陆开敏注视时湛手上的笔记:“我该回什么,还是干脆沉默?”

    时湛:“不要顺着对方思路走,可以攻击回去,重点围绕周强宗的诽谤事实和犯罪行为。

    如果一时想不出回击的话,那就沉默,我来应对。”

    陆开敏莹澈的眼神微动,璀璨迫人:“明白了”

    兰珝坐在时湛身侧,仰头问:“陆经理,不坐下休息会儿吗?”

    “不了”陆开敏转向她,周身迫人的气息顿时消失不见:“刚吃完,坐着我容易困。”

    很快两点,开庭时间到。

    众人入座,兰珝发现周强宗形象有些不同。

    他发型凌乱、眼睛发红,宛若哭过般,垂头弓背、木讷寡言的样子,与劳动案如出一辙。

    看来常有光休庭时也没闲着,将周强宗一顿改造,又要准备打同情牌了。

    审判长:“现在开始法庭辩论,关于本案法律适用,首先由自诉方发表意见。”

    时湛起身,声音铿锵有力:

    “被告周强宗犯罪证据清晰完整,诽谤|信息实际点击浏览次数上亿,转发次数几十万,损害自诉人名誉后果严重。

    且被告在警方通报出来后仍兴风作浪,颠倒是非,性质非常恶劣,应当按诽谤罪及寻衅滋事罪从重判处,两罪并罚。”

    审判长:“自诉人有要补充的吗?”

    陆开敏:“没有”

    审判长:“被告自行辩护。”

    周强宗缓缓抬头,声音颤抖:

    “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发展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当时我被公司辞退,紧接着败诉,情绪非常不好,一时冲动,钻牛角尖误会了公司和陆开敏,才在网上发文,希望法庭给我一次悔改的机会。”

    说到最后周强宗语气哽咽,埋头捂住脸。

    兰珝冷眼旁观,真想为周强宗的演技鼓掌。

    声情并茂,着实令人感动。

    ‘不知道’,‘冲动’,‘误会’,把自己的罪过降到最低。

    ‘悔改的机会’,好像法庭不给他判无罪就是不让他悔改似的。

    即便在这种说谎装可怜,请求法庭轻判的重要关头,周强宗依旧没有明确承认自己做错了,而是找各种借口推卸过错。

    审判长:“辩护人发表意见。”

    常有光站起,瞟了一眼时湛:

    “被告虽发布了与事实不符的信息,但并没有主观诽谤他人的故意,他是真的以为陆开敏靠总监才获得晋升,

    被告发的是他认知中的真相,其行为目的也是想为自己无缘晋升无故被辞退,寻求一个公道。

    被告并无主观伤人故意,仅仅是认识有误。

    因此,我认为被告不构成诽谤罪,寻衅滋事罪更是无从谈起。”

    兰珝大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常有光打无罪辩护?

    不只是卖惨求轻判?

    事实证据都摆那儿了,还一口咬定无罪?

    她感觉自己价值体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离谱,太离谱了。

    常有光和周强宗简直臭味相投,一个造谣造得离谱,一个辩护辩得离谱。

    想到之前常有光对时湛的污蔑,还多一条,两人都是眼红见不得别人好的阴险小人!

    时湛闻言目光一凝,气势凌厉:

    “被告利用AI换脸工具伪造视频,已经是铁定的捏造事实行为,完全符合诽谤罪。

    陆开敏绩效常年第一,实力有目共睹,任何一个知情人都不会对她的晋升认识有误,被告违背常理发文诋毁,主观恶意还不够明显吗?”

    常有光眯眼:“被告自小生长在农村,底层人家的孩子,见识的确局限了些。”

    接着常有光怪声怪气,瞥向陆开敏:“比不得自诉人,海归人才,上流家庭,年纪轻轻当上经理,阅历广得很。”

    兰珝心一沉。

    常有光试图用不同阶级之间的矛盾,获取大众支持,给周强宗脱罪。

    有点棘手。

    对错是一回事,加上立场又是另一回事。

    听到常有光的话,时湛放缓气势和表情,视线从常有光身上移到法庭中央的虚空中,语调清晰而诚恳:

    “辩护人发言有几个问题。

    首先,自诉人毕业于MIT,并不意味着出身于上层家庭。

    普通家庭的孩子留学也很多,有些收入平平的母父爱重孩子,愿意花费仅有的积蓄,去给自己孩子最好的教育。

    MIT也不是有钱随便上的大学。

    自诉人毕业后没留在国外,回国后没有去所谓的上层家族自己的公司,没有去凭借人脉资源的投行金融行业,

    而是进入LAR公司研发岗位,全靠自己专业能力,在互联网工作强度大,竞争激烈的环境中,为自己争得一席之位。

    足以说明自诉人的家庭,跟上流社会没什么关系。”

    时湛声音增加了情感起伏:

    “其次,正是因为自诉人比其他女性的处境好许多,大公司、能力强、职位高,她有更大的力量保护自己,才有机会来到法庭上,维护自己应有的权益。

    有多少底层女性势单力薄,家庭中被轻视,工作中被歧视,遭受谣言网暴欺负的时候,唯有忍气吞声,最后不堪重负,抑郁甚至自杀。

    自诉人在决定申请这次庭审公开直播的时候,曾告诉我,

    她想借这次机会,给其他同样遭遇的女性们一个参考,让她们知道黄谣网暴没那么可怕,让她们知道可以用法律保护自己,用法律让诽谤者付出代价。

    自诉人清楚自己案件的影响力,清楚其他女性的不易,想帮她们。

    这听起来有些不真实,但自诉人那时不过随口一提,在长久的leader思维模式下,她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是一种义务。

    如果说自诉人有什么优越和特殊之处,这种思维高度就是她的优越和特殊之处,也是她能成功晋升的关键所在。

    自诉人的案件,折射出的,

    是无数因世俗偏见而背负非议、遭受不公的女性的境况,

    是无数因谣言网暴而自弃自伤、人生尽毁的受害人的境况,

    更是无数正直善良、认真工作、努力生活,却不知什么时候会无端被恶人伤害,不知能不能获得公正结果的守法公民的境况。

    自诉人陆开敏,只是这无数人之一。”

    时湛感人至深的演讲告一段落,法庭人员皆生动容之色。

    常有光拧眉歪嘴,脸上两个大字,不爽。

    “最后”时湛看向周强宗,语气变犀利:

    “判断自诉人晋升是否实至名归所需要的不是见识,而是基本的智商。

    分析工作绩效第一的组长能不能成为经理,与分析夏季之后是不是秋季一样简单。

    被告身为互联网大公司的研发组长,难道连这点智商和分析判断能力都没有吗?

    如果所有违法犯罪之人,都用认识有误来为自己开脱,

    杀人犯杀了人,用一句‘我不知道,我以为那人是只羊,才把人当羊杀了,是误会。’

    就能不负法律责任,不受任何惩罚,那这个世界将会变成怎样一个世界?”

    时湛视线转回,目光如泰山压在常有光头上。

    常有光面色难看程度,直逼雾霾天。

    兰珝心呼,太棒了。

    时湛先撕掉陆开敏身上的上层标签,再详细介绍陆开敏的独特优点,使大众心中对陆开敏的形象更加完整立体。

    人倾向于对了解和真切的人投入感情。

    随之用女性、受害人、守法公民三个群体让大众立场回归陆开敏这边。

    末尾针对常有光逻辑谬误,精准反击,让周强宗取得的大众同情分全部清零。

    一场精彩绝伦的反杀。

    常有光细长脸上的五官抽动,眼珠滚了半圈:

    “杀人和诽谤两者罪行差太多了。

    况且,被告只不过说了几句不恰当的话,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大家看自诉人,衣着光鲜,容光焕发,根本不像受到伤害的样子。

    既然没有受伤,被告行为怎么能算犯罪呢?”

    瞥到时湛准备回击,常有光立刻抢先,不给时湛说话机会:

    “审判长,为了搞清自诉人的受伤情况,我申请询问自诉人。”

    审判长思索几秒:“可以”

    常有光嘴角勾起,望向陆开敏:“自诉人,对于被告发文,你感觉什么样?很痛苦吗?”

    所有人目光朝陆开敏涌来。

    旁边的兰珝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这是一个陷阱问题。

    回答是,明显跟现有状态不符,回答不是,相当于认可对方说辞,给周强宗脱罪。

    并且大部分受害人听到对方说‘衣着光鲜,容光焕发,根本不像受到伤害’时,不可能保持冷静。

    常有光也是在故意激怒陆开敏。

    果然如时湛所料。

    这次回复难度绝对是地狱级别。

    陆开敏抬眸扫了常有光一眼,面容依然清清冷冷,启唇平静道:

    “因周强宗造谣诽谤而产生的对我的侮辱、谩骂、诋毁等网络暴力有多广泛和严重,我相信每一个关注此案的人皆能了解几分。

    许多恶劣言论至今还在网上明晃晃地挂着。

    我不想强调我内心伤口曾有多深,在我个人对自己的要求里,身为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管理和调节自己情绪的能力,去正确面对生活及工作中的各种挫折。

    如果因为我今天的状态不够惨,不如被告和辩护人预想的那般惨,让被告和辩护人失望了的话,我表示很抱歉。”

    陆开敏脊背挺直,下巴微抬,眼神如同冬天飞扬的雪花,轻、冷、美。

    口中说着抱歉,姿态却全是傲气,使得嘲讽意味更加浓烈。

    常有光脸色唰一下黑红,五官错乱,找不到位置般不规则颤动着:“你…你…”

    然而陆开敏还没说完,她凉凉看向周强宗:

    “在情绪外放这方面,我自是比不上被告周强宗,他不满意不开心,就要捏造谣言伪造视频诽谤我和公司。

    他伤害了别人不仅不认错,还要在法庭上大肆哭诉自己有多冤枉。

    这样深刻的展现能力,我甘拜下风。”

    从始至终,陆开敏只有眼神有轻微变化,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只是开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总结会议。

    常有光听到,面上犹如车祸现场,气得说不出话。

    一直埋头的周强宗抬头,阴狠看向陆开敏,拳头紧攥,欲破口大骂又想到什么生生忍住。

    兰珝长舒一口气。

    陆开敏好厉害。

    没有进入对方圈套,用网暴恶劣言论说明伤害有多大,用情绪管理调节能力说明自己状态原因,然后讽刺对方希望她惨,最后把问题转回周强宗诽谤罪行上。

    如此短的时间内,完全领略了辩论回击精髓。

    又一场精彩绝伦的反杀。

    常有光魂在鬼门关转着,尚未回神。

    时湛补充道:

    “诽谤是指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的行为,情节严重的构成犯罪。

    损害他人人格名誉既是犯罪人的行为目的,也是诽谤的危害后果。

    只要有相当数量的人因周强宗发文,而对陆开敏人格名誉产生负面评价,影响范围超出一定限度,使得人格名誉损害严重,诽谤罪即成立。

    若受害人因此精神失常、自残自杀,是诽谤的加重情节之一,而非必须构成要件。

    若犯罪人一开始便打着让受害人内心崩溃自残自杀的目的实施诽谤,唆使网友网暴骚扰,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是以构陷和诋毁为形式,以心理打击和语言暴力为手段,以网络和舆论为工具的,故意杀人罪。”

    时湛视线狙击般瞄准常有光:

    “辩护人,你和被告如此在乎自诉人的心理和精神状态,莫非被告一开始就存有让自诉人受打击自杀的意图?”

    常有光脸色煞白,僵在原地,神魂俱灭。

    周强宗立马低头,同样噤若寒蝉,一动不动。

    全场一片静寂,针落可闻。

    兰珝心里偷偷笑。

    反杀三。

    笑死,这谁敢接?

    接了,分分钟从诽谤升级成故意杀人。

    常有光僵尸了近三十秒,才逐渐复活:

    “自诉方律师总是危言耸听,给被告加罪。

    是人即有冲动行事和不小心犯错的时候,在座哪一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做过一件错事?

    被告贫苦出身,带着全家人的希望考上大学进入LAR公司工作,肩负着全家乃至整个家族的未来,责任不可谓不重。

    当面临三十五岁危机,时刻可能被公司裁员,前途迷茫,心中的压力该有多大?

    在这种极端焦虑的情况下,又逢被公司辞退、案件败诉接二连三的打击,愤怒上头冲动行事是可以理解的吧?

    被告仅是发了几句抱怨自己受到不公的话,又没有拿着凶器抢劫伤人,情节轻微,应当是情有可原的吧?”

    时湛面容冷峻:

    “不能理解,情无可原。

    被告承担光宗耀祖重任,他的前途重要,难道其他人和自诉人的前途便不重要吗?

    被告不满结果就诽谤别人,摧毁别人前途甚至一生,来为自己的失败泄愤,这是一个三观正常的人情绪上头应有的反应吗?

    比被告经历更糟糕的人有千千万,他们在温饱线上挣扎,生活艰辛,为什么他们没有去犯罪?

    因被告诽谤而对自诉人的网暴辱骂有多严重,辩护人你有眼睛啊,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伤害落不在自己身上,便可以轻飘飘地私判情节轻微,替别人原谅了?

    诽谤危害若不严重,诽谤罪的罪名为何端端正正列在刑法里?”

    “至于压力和焦虑”时湛语气肃杀:

    “辩护人莫不是忘了,被告上午法庭调查时亲口回答审判长,他一点都没焦虑,也没压力,经理本该是他的。

    被告非常自信,心里早把经理位子划为己有了,怎么会焦虑有压力呢?

    辩护人你在这儿扭曲事实,篡改被告想法,是想公然诓骗审判长吗?”

    一大串毫不留情的反问,劈头盖脸射向常有光,常有光如淋酸雨,想躲没处躲。

    兰珝在桌下悄悄拍手称快。

    反杀四。

    同一事况,既能是犯罪诱因,也能是辩护情由。

    可惜周强宗上午为了脱罪否认了,导致现下无法据此主张轻判。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常有光慌张片刻,眼珠左右游闪:

    “审判长,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午被告出庭太紧张,言不由衷,中午重新和我沟通过。”

    常有光视线在时湛和陆开敏之间不停逡巡,许是发现时湛更不好对付,他盯向陆开敏:

    “被告是真心知错,想和自诉人和解。

    自诉人,被告和你同公司共事这么久,总该有些情谊,古人讲以和为贵,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宽宏大量原谅他吧。

    被告会公开道歉,并给你数额不菲的民事赔偿。”

    兰珝顿住,心高悬起来。

    常有光打算用道德绑架逼陆开敏和解。

    直播很多人观看,道德问题处理不好极易引发舆论风波。

    陆开敏轻靠椅背,姿态松弛,抬眸瞥向常有光:

    “不和解。

    常有光诽谤我的时候怎么不考虑共事情谊,以和为贵?

    也不敢和解。

    收了周强宗的钱,万一他反口污蔑我抢他钱可怎么办?”

    陆开敏目光似晚风。

    能感觉到,却看不到她的情绪。

    反杀五。

    常有光摸鼻子尬笑:

    “不会,庭审直播这么多人看着呢。

    加上这次庭审后,所有人都知道实情,你的名誉能够完全恢复,没什么实质损失。

    你就大度一点和解吧,别那么斤斤计较、小题大做,非要为一点小纠纷让被告坐牢,毁了他的后半生吗?”

    常有光强烈谴责的视线紧紧锁定陆开敏。

    陆开敏直视回去,冷静而镇定:

    “我没有改变他人命运的能力,是周强宗自己毁了自己的后半生,我没有逼他违法犯罪。

    你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其中包括许多黄谣受害者。

    如果你和周强宗,能让所有因黄谣自杀的女性起死回生,能让所有因诽谤污蔑致人生一落千丈的受害者走出阴霾,找回失去的一切,我便答应和解。

    你和周强宗能做到吗?”

    常有光嘴角抽搐,脸色半青半黑,宛若被揍了一顿。

    埋头的周强宗跟斗牛似的喘着粗气。

    陆开敏眼睛宝石般流光溢彩,熠熠闪耀:

    “哦,做不到啊,那没办法了。”

    反杀六。

    向对方提出要求,可以把无法和解的责任转给对方,减少道德压力。

    常有光咬牙瞪着陆开敏:“强人所难,不想和解就直说。”

    陆开敏微微凝眉,疑惑而无辜道:

    “我没直说吗?

    我一开始即说过,不和解,究竟是谁在强人所难?”

    常有光无言片刻,又准备发难。

    时湛瞧见,立刻截住:“审判长,自诉人明确表示不和解,辩护人不应该继续逼迫自诉人。”

    审判长:“辩护人,结束和解议题。”

    常有光垮下脸。

    这时周强宗装不下去抬头质问:

    “陆开敏,你真要赶尽杀绝?你这种冷血无情、蛇蝎心肠的女人,凭什么晋升经理?”

    陆开敏眼神一凌,琉璃剑出鞘:

    “周强宗,你工作失误频出差错我可以帮你解决,你晋升失败情绪低落我可以给你时间,

    但你造谣诽谤,既触犯了法律,亦触碰到我的底线。

    如果我让你不受惩罚地留在社会上,有机会继续为非作歹、伤害他人,才是对自己、他人和社会的不负责任。

    我的原则,容得下能力不够、容得下性格有缺,但容不下犯法作恶。

    将你送去你该呆的地方,是我应做的,也是你应得的。

    周强宗,你听清楚了吗?”

    陆开敏此刻气场强大,散发出领导威严,语调平稳理性,唯有最后一句口吻接近训斥。

    周强宗额头青筋狂跳,满脸血红,眼神淬毒,死死捏着拳头,欲撕咬陆开敏般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陆,开,敏。”

    对面常有光听到陆开敏的话,也不自觉伸手摸一把虚汗,心有戚戚。

    陆开敏面不改色,修长白皙的右手随意搁在桌上,食指轻轻点着桌面接着道:

    “另外,你刚才说的话跟你写的代码一样,逻辑不通,bug百出。

    ‘冷血无情、蛇蝎心肠’,是你个人对我的看法,与公司怎么看我、我实际怎样无关,不能决定我晋升经理是否合适。

    你未免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以主观偏见轻易给事物定性,问题和bug自然纷至沓来。”

    反杀七。

    “啊——!”周强宗立即化为地狱恶鬼,朝陆开敏索命。

    身后法警控制周强宗很及时。

    眼见周强宗装惨表演破功,常有光眼珠一滑,迅速转移焦点:

    “被告诽谤罪姑且有事实支撑,可寻衅滋事罪是怎么回事?

    被告两次发文都只针对陆开敏和LAR公司,属于同一行为的延续,不能一罪二罚。”

    时湛挑眉:“错。

    被告第二次发文针对的是警方通报和社会秩序。

    在警方已经调查清楚、澄清谣言的情况下,被告仍不罢休,再次发文企图推翻警方结果,强行给自诉人和LAR公司加罪。

    其行为煽动民众猜疑网暴,传播影响人数以亿万计,对网络公共秩序和警方公信力造成的损害极大,性质恶劣程度前所未有,足以构成寻衅滋事罪。

    如果全国将近一半的人对首都晏京警方,这个首屈一指的权威调查机构都不信任,可想而知整个社会的安定将面临多大的威胁?”

    常有光鼻孔哼气:

    “被告有明确否定警方调查结果吗?没有。

    是大众自己猜测的,被告哪管得着别人怎么想?”

    “又错”时湛厉声回击:

    “含糊其词,有意误导,本质是煽动和欺骗。

    若误导欺骗没罪,诈骗罪何以成立?

    若煽动蛊惑没罪,煽动类罪何以成立?”

    常有光憋着腮帮,活像一只气鼓鼓炸刺的河豚。

    兰珝忍笑。

    反杀八。

    周强宗两罪定了。

    常有光斜眼瞅了时湛半天,叹了口气,转而瞅向陆开敏,眼神变阴:

    “被告铤而走险,在网上发文,自身是有过,但自诉人也不全然无辜。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如果自诉人没有依靠美貌收取过好处,没有和总监言行举止不清不楚过,被告怎么会做出自诉人利用不正当性关系晋升的推测?

    难道不是自诉人自己不检点,被告看到才误会的吗?”

    常有光提高音量,表情有恃无恐:“自诉人,你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吗?”

    兰珝血压立刻飙升。

    开始给受害人甩锅了。

    用词相当恶毒,存心让陆开敏情绪失控。

    大众里认同受害者有罪论的人还不少。

    最后激将一问,断绝了时湛出面解围的机会。

    兰珝提心吊胆等待陆开敏反应。

    这时审判长敲槌:“辩护人,注意你的发言,问题不当,自诉人可以不回答。”

    陆开敏垂眸思索几瞬,先回审判长:“感谢审判长,但我愿意针对此问回答。”

    陆开敏转向常有光,冷睨着他,不屑轻笑:

    “几千年了,还是这套陈词滥调,一出事光会怪女人。

    辩护人,现在我正面回答你,为什么周强宗那么推测?

    因为世界上的人分很多种。

    蠢人与能人眼里的世界不同。

    恶人与善人眼里的世界不同。

    认知低下的人看不到事物背后的精妙规律和风险利弊。

    品行败坏的人则会以己度人,以自身恶意揣度他人行为。

    为什么周强宗那么想那么干?

    因为他既蠢且恶。”

    陆开敏在如此刁难下依旧保持平静语气,思维清晰,条理分明,只是回击力度堪称核弹。

    反杀九。

    常有光眼神发愣,面色一片空白,显然被炸得四分五裂,找不到自己在哪儿了。

    周强宗也是双目圆睁,因过于震惊无法做出回应。

    常有光眼珠动了动,总算回神,寻到攻击点:

    “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有那么多靠近追求你的异性,你有没有利用自己美貌从他们那获取过好处?

    我不相信你一点好处也没得。”

    又一个陷阱问题,回答有或没有都很不利。

    “好处?”陆开敏露出一个淡淡的冷笑:

    “追求我表白送花的男人的确很多,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困扰,影响了我正常工作生活。

    以前我不过秉持社交礼仪说句话,许多男人便以为自己有机会,猛烈追求。

    我明确拒绝后,有的还持续纠缠骚扰。

    追求失败被拒绝,随后造谣诋毁我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我到LAR公司后,表示不收任何礼物,不加任何私人联系方式,不聊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事,以减少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异性追求者,我唯恐避之不及。”

    陆开敏直视常有光,眼神锋利如剑:

    “只有如你一般自以为是的人,才会信誓旦旦地认为,漂亮女人一定很享受男人追求环绕,一定能从男人那得到好处,从男人那得到的一定是好处。

    辩护人,你听明白了吗?”

    王者气场加训斥口吻,直接把常有光训成乌龟了。

    常有光缩着脖子,脸色发绿,嘴唇泛白。

    兰珝看到差点笑喷。

    反杀十。

    陆开敏两次训斥不可或缺,作用极大。

    不论是周强宗质问,还是常有光质问,当一个男人质问女人,尤其涉及两性话题时,

    在男权思想下会潜意识把自己放在审判者的高位,

    大众也会被带着将女人当成慊疑犯审视,关注女人有没有问题,从而默认发问人是审判者,自动假定发问人没问题。

    是以陆开敏必须用训斥语气扭转这种默认形态,令大众重新校准发问人的角色定位:

    “哦,他才是过错方,问法本就用心险恶。”

    这也是为什么碰到造谣,不宜向造谣者解释自证,而应该直接报警的原因之一。

    当受害人向对方解释自证的时候,就把对方抬到了审判裁决的位置,

    向对方‘说明’具体情况,

    让对方‘承认’自己没错,

    等对方‘判决’自己无罪。

    事实上,一个诽谤的犯罪分子,跟他啰嗦什么啊。

    审判长告诉陆开敏可以不回答,但陆开敏还是坚持回应了。

    她是想借此机会,打破长久以来大众思维中,一出事光会怪女人的,陈词滥调。

    此时周强宗大脑终于上线,双目燃烧怒火:

    “陆开敏,你骂我又蠢又恶?”

    陆开敏没说话,抬眸轻扫了他一眼。

    那双晶莹澄澈的眼睛好似在说:“没错,你才反应过来?是耳朵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果然很蠢。”

    这样的眼神更加激怒了周强宗,周强宗拍桌咆哮起来:

    “陆开敏,你这个表子,你竟敢骂我?你算什么东西,上男人床出卖色相的…”

    见状审判长敲槌:“被告,即刻停止辱骂,注意法庭秩序,不要随意发言。”

    周强宗仍不断输出脏话。

    时湛、陆开敏直接无视。

    常有光扭头扶额。

    审判长:“自诉方、辩护人还有什么辩论意见?”

    “有”常有光望了眼时湛和陆开敏,大概觉得两人都是硬茬不好搞,遂转向审判长,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审判长,被告家里的老母亲有心脏病,需要精心治疗照顾。

    也正是因为这个,被告压力巨大,才冲动犯错,害怕母亲没人照顾,才在法庭上愤怒失言,

    请求法院看在被告身为人子的份上,能轻判一些,顾全人伦,莫让被告家里的老母亲承受过大的刺激,酿成天人永隔,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啊啊啊…”

    常有光说着愈演愈入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前仰后合、嚎声震天,恍若葬礼哭丧,间或用余光偷偷观察他人。

    法庭众人:“……”

    兰珝简直要气笑了。

    竟然用这个借口?

    母亲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

    请求法院顾全人伦轻判?

    这哪是请求,分明是威胁。

    若法院不轻判,立马得背上令被告母亲受刺激去世的人命。

    常有光损招没完没了还,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审判长面色平和,语气如常:

    “心脏病可有就诊记录?属于什么类型的心脏病?严重程度几级?平时用什么药?”

    “这个…”常有光嗫嚅片刻:“还不清楚,尚未送医。”

    审判长语气依然中正客观,不带一丝情绪:

    “没送医怎么知道是心脏病?被告自己诊的?”

    法庭其他人纷纷憋笑。

    常有光面色涨红垂头,声音如苍蝇嗡嗡:“嗯”

    审判长:“自己诊的无法作为轻判依据。”

    反杀十一。

    兰珝乐了。

    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在法庭上信口开河。

    时湛这时出声:“审判长,我申请向被告发问。”

    审判长:“可以”

    时湛和众人目光转向周强宗,周强宗原本咒骂的声音渐渐停息,一脸疑惑。

    常有光目露警惕。

    时湛:“被告,你认为证人张静宜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强宗正气头上,恨恨道:“吃里爬外的东西,和陆开敏勾结起来陷害我。”

    时湛:“你认为代理此案件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啊?”周强宗先愣了一下,随后大啐一口:“呸,LAR公司和陆开敏的狗腿子。”

    时湛微微挑眉,温和纠正:“狗腿子是指给坏人做帮凶的人,我法庭发言只是在做律师的正常工作。本人和陆开敏之前又不认识,为什么要帮她干坏事?”

    旁边常有光听着眉头深锁,头上大大的不解,不知道时湛葫芦里卖什么药,咋还自己找骂?

    周强宗双目发射毒针: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俩见色起意,陆开敏和你也有一腿,两人串通合谋给我定罪?”

    时湛眼神一凛,气势瞬厉:

    “审判长,我问完了。

    被告的回答大家都看到了,

    被告在毫无事实根据和相关证据的情况下,恶意污蔑证人与自诉人勾结,污蔑我与自诉人有私情,被告刚才辱骂自诉人的话也历历在目。

    被告在严肃的法庭上受审判时尚且公然诋毁诽谤他人,更不用想在生活工作中会如何。

    方才问答足以说明,被告诽谤他人的行为,至少主观上具有习惯性、故意性、恶劣性,绝非一时冲动、迫不得已,被告没有任何轻判的理由。

    请法院考虑被告罪行性质恶劣,危害深远,当庭辱骂自诉人,当庭诽谤证人和律师的诸多加重情节上,依法予以重判。”

    时湛望向审判长,心下思忖。

    定罪量刑取决于法官看法,

    名誉恢复取决于大众看法。

    现在法律适用问题基本论清楚了,周强宗刚才一通辱骂也失去大众最后一丝同情。

    一个事实明了,证据充分的案子,在常有光胡搅蛮缠下,花费了太多时间和口舌,审判长的耐心恐怕也濒临极限,

    是时候结束了。

    周强宗断电似的愣在原地。

    而常有光听后和跑了十公里的丧尸一样,面容腐烂惨白,四肢僵硬扭曲,喉咙发着“嗬嗬”声。

    审判长:“辩护人还有意见吗?”

    常有光丧尸状态,意识早没了。

    审判长迅速说:“法庭辩论结束,被告作最后陈述。”

    兰珝大喜。

    反杀十二。

    时湛通过问答,证实周强宗主观恶意,并制造加重情节,堵死常有光其他可能的辩解理由。

    常有光一直试图激怒陆开敏,没想到陆开敏不仅冷静回击,还把周强宗激怒了,让周强宗露出狰狞丑恶的一面。

    加上时湛主动让周强宗攻击证人和自己,加深并强调这个印象。

    诽谤一人尚可辩解称,有难处冲动偶然,诽谤好几人还狡辩,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

    用被告自己在法庭的言行,作为最生动的罪证。

    其实常有光庭上的那些招堪称百分阴毒,换个人真不一定能招架住。

    可惜他遇到的是时湛,是陆开敏,是审判长,注定无法得逞。

    直接庭辩反杀十二击,将阴招诡计逐个击破。

    周强宗恢复通电反应过来后,开始狂怒咆哮,大猩猩般猛砸桌子,大喊他无罪,对时湛和陆开敏一顿不堪入耳的脏话攻击,仿佛无数语言毒气弹。

    审判长:“被告,不要人身攻击,陈述与案件有关的内容。”

    周强宗充耳不闻,继续咆哮。

    由于被告最后陈述权不能随意限制和剥夺,于是所有人强忍着毒气爆炸折磨看他大骂。

    常有光枯木状站着,有一种生无可恋的平静感。

    周强宗骂了足有十几分钟,最后陈述环节结束。

    审判长立即长舒一口气:“现在休庭,合议庭对本案进行评议,30分钟后继续开庭。”

    敲击法槌,法庭人员纷纷离开。

    紧张等待的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众人入席,审判长宣布开庭。

    判决结果马上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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