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快逃！”
火海之中，苍白消瘦的女人用力将小女孩推开，影影绰绰的火光照亮她眼下的泪与血。
“记住，活下去。”
沾满灰烬的女孩脚钉在原地嚎哭不止，两只手紧紧攥在身前，一直到掌心有血丝渗出也不放开。
她哭得喘不过气，脸颊通红。
“快走啊！”
见小女孩颤颤巍巍朝她靠近，女人哭着挥手划出一道飞光，在两人之间落下条深壑，余气不慎波及女孩，她摔倒在地，顿时哭声更大。
没时间让两人继续告别，天际突然压暗，数道白光由远及近，剑势奔鸣的声音近在咫尺。
女人大惊失色，越步向前朝小女孩伸手，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隔，瞬间又被愈发强盛的火势灼伤倒地。
眨眼，人群浩荡的修士从空中御剑落下，青衣银冠芙蓉佩，个个容貌极盛，泠然若神人。
为首之人面容冷峻，眼中是死一般的寂，他形如傀儡提剑朝小女孩逼近。
女孩眼眶含泪，害怕地站起身想要逃走，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手中长剑翻转，剑气破开空间荡起轻微的涟漪，携着骇人之势直冲面庞劈来。
“不要！”
阿沅猛然睁开双眼，汗水从额角滑落进眼睛，生出短暂的刺痛。
火光，、修士、长剑，还有母亲......都不见了，面前只有荒凉的戈壁，在寒冬腊月寸草不生，野鬼孤魂般的影子在不远处游荡，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她眨了下眼，伸手用粗粝的衣袖擦去如瀑的冷汗。
气息依旧不稳，虽然人从梦中醒来，但思绪却仍然陷在里头。
自那一天起，当时的种种都化为噩梦对她穷追不散，而这种折磨她已经承受了十年。
阿沅愣愣靠着巨石而卧，石头在风化的作用下被侵蚀出一个洞，刚好能容纳她在里面歇息。
过了许久，腹中忽然一阵绞痛，剧烈的饥饿感将她拉回现实。
她迟钝地眨了下眼，随后用手挡住风沙从布兜里掏出干粮。
干硬的大饼在戈壁的锤炼下更加难以下咽，费力咬下一口，囫囵吞下，仿佛在咽砂砾。
可是不吃不行，她要活着，活着等来一个人，然后杀掉取走他的心交给千秋阁，用来换取玄心鉴。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动静，黄土砌成的高耸城墙下有衣衫褴褛的人在叫门，企图说服城墙守卫放他们进去。
她曾经也试图进城，却被凶神恶煞的守卫拦下，只得缩在戈壁上等，这一等就是七八天。
“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滚开！”
大胡子守卫朝底下聚集的流民扔下拳头大的石头，人们慌慌张张迅速逃开，却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手脚慢不幸被砸中，一声惨叫后倒地不起。
寂静片刻后，人群响起一片哗然。
“杀人了！”
“好狠的心，见死不救就算了，竟然还杀人！”
“这是真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王八蛋，反正都是死，不如硬闯进去！”
有意无意的怂恿点燃流民压在心底许久的怒火，百十来人瞬间齐齐朝城门撞去，厚重的木门难抵众人的撞击，发出阵阵吱呀声。
阿沅咽下最后一口饼，悄悄躲在巨石背后探出脑袋观望。
流民气势汹汹，要是他们真能把门撞开，她便趁机混进去，要是不能，她就不去瞎掺和。
到时候激怒了守卫，他们在高，自己在低，打起来吃亏的可是她。
城楼上的守卫果然发了怒，碎石不断从上往下抛，一下砸中了好些人。
头破血流的流民霎时红了眼，发了疯般更加用力撞击着大门。
眼看城门快顶不住，大胡子守卫与其他守卫对视一眼，不多时，一排排弓箭依次仰天架在垛口上，弓弦绷紧，蓄势待发。
箭矢被抹上了鸡血，一声弓响，如流星划过飞抵戈壁，精准落入形容如干尸的人群中。
新鲜的血味似拨动了哪根弦，人群不约而同转朝城门望去，
他们一个个只剩枯黄的皮贴紧瘦骨，头发没几根，杂草般散乱，眼眶的位置深深凹陷，只能看见两个黑漆漆的大洞，张大的嘴里黄牙歪斜松垮，散发阵阵恶臭。
似乎此刻才注意到城门口黑压压的流民，他们裂开嘴发出兴奋的嚎叫，迈着歪七扭八的步子冲过去，速度极快，行动间溅起漫天尘土，势态如饿虎扑食。
“那是什么东西？”
有流民注意到动静，惊骇地指着远处飞速靠近的东西问道。
不等有人回答，眨眼那些东西已经抵达，嘶哑的吼声伴着凌厉的攻击袭来，一拳下去，有人当即脑瓜开瓢，红红白白的浆液流了一地，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便没了气。
“怪物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死亡的恐惧降临在每个人头上。
有人不放弃，依旧想撞开城门进去躲避，开口大喊：“大家冷静，跑也没用，一起把门撞开进到城里才有命活啊！”
可惜没人听他的，其他人只顾着逃窜，一些小孩和老人在慌乱中被撞到在地起不来，一只只脚无视他们的哭喊踩下，凄厉的痛嚎与迸裂的血液交织，绘下比地狱更残忍的图景。
阿沅捏紧怀里的破布包藏在巨石洞窟中，不远处的惨状让她有些心悸，戈壁荒凉广阔，除了这块石头，根本连个躲避的地都没有，一旦跑出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娘，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啊！”
她双掌合十闭眼祈祷，只希望动乱不要波及到自己。
她一不能抗，二不能提，虽然身上流着一半妖的血，可她真的不会妖术啊！
一路从南华洲走来已经费了半条命，眼看就要成功，可不能半途死在这。
可惜老天向来看她不顺眼，又或许是她这块地盘实在太好，有流民气喘吁吁跑到了这，阿沅睁开眼就与一个高瘦的男人四目相对。
沉默蔓延了一瞬，身后传来的阵阵哭嚎打破了诡异的平静。
男人伸出干瘦的手一把抓住阿沅的胳膊，看着瘦弱的男人力气倒是不小，一拉一提，轻易就将阿沅赶出了石洞，末了还附赠一脚。
“滚远点！别连累老子！”
阿沅一个趔趄面朝碎石地面摔去，尖锐的砂石摩擦过脸颊，皮肤划破，留下道道细密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等到缓过神，尸人已经追了过来，原来的目标不见他也毫不在意，迅速锁定地上的少女，张牙舞爪朝地扑过去。
“啊？！”
阿沅惊呼一声，立即抬手阻挡。
“吼！”一口烂牙的嘴里臭气熏天，熏得她一阵反胃。
“你搞错了，你追的人在那。”阿沅背抵着碎石咬牙抵抗，却不敌对方牛一样的怪力，石头透过粗糙的衣衫扎进背脊，再添新伤。
石洞里的男人听见她的话一眼瞪过来，嘴里无声地警告：“敢暴露老子，杀了你。”
阿沅怒从心中起，奋力将尸人往男人的方向引，可尸人却像没听见。
他黑漆漆的眼眶似有火苗闪动，发出兴奋又诡异的红光，干瘪的嘴咧开，污黄的涎水几乎快要滴到她脸上。
阿沅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放声大喊。
“救命啊！”
她不要死在这么恶心的怪物嘴里！
她还没有等到被她接了悬赏令的倒霉蛋，还没有拿到玄心鉴成为很厉害的大妖怪，还没有杀了那个王八蛋为娘报仇。
老天爷可怜可怜她吧，以前倒霉那么多年她都没埋怨过上天，这次就行行好派个人来救救她，她以后一定给救命恩人当牛做马！
“不要杀我......”
她害怕地闭上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然沉浸在难以言说的伤心难过中，完全忘记了周遭的情况。
“哭得这么闹腾，看来没事啊。”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阿沅顿住哭声，不知何时起，压在手臂上的力道没了，恶臭难闻的气味也消失了。
戈壁的风携着沙粒吹在脸上，吹在她小扇子似的眼睫上落了层薄薄的灰。
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昏黄的天被遮住，一张略带痞气的脸占据整个视线，带来轻微的压迫感。
少年脸庞的线条不算凌厉，还带着柔和的弧度，一双眼却锐气逼人，眼角尖而带钩，眼裂长窄至尾部又微微上挑，垂眸看人时自有一番睥睨的邪肆，右眉眉骨处有道疤，断了的眉毛愈发增添了几分混不吝的气质。
一身玄色劲装滚着靛蓝绣边，发丝束在脑后，胡乱用根发带扎成高高的马尾，少年人的桀骜不驯在他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
被他的气势所摄，阿沅躺在地上有些呆愣。
老天爷终于灵验了？那她以后岂不是真要给他当牛做马？
谢云朝被她傻乎乎的模样逗乐了，发出一声嗤笑。
“喂，没死就赶紧起，”他抬眼望向远处，嘴角勾起讥笑，“等会儿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
一听这话，阿沅手脚并用爬起身，径直往巨石处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捞起自己的破布包抱在怀里。
几步之外，方才的尸人已经身首分离，刀口光滑平整却一滴血也未流出，脸上仍然保持着垂涎的表情，足见下手之人手法之快准狠。
阿沅打了个寒颤，紧了紧手中的包袱。
先前抢了石洞的男人看她跑过来，狠着张脸，捡起地上的石块就朝她砸去。
“不许过来！给老子滚！”
一块石头飞来，阿沅来不及躲避，被正好砸中额角，如注的鲜血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流下。
阿沅眨了眨眼，慢吞吞伸手一摸，待看见满掌的红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砸了。
“欺人太甚。”她皱起脸，像只小老虎一样气势汹汹捡起石块朝那人砸回去，可还没来得及砸中一下，远处忽然响起声声震耳的吼叫。
荒凉广阔的戈壁上，尸人对着前头的流民紧追不舍，人们四处逃窜时见这边有人轻易将怪物斩杀，霎时眼中迸发出希望，纷纷朝这里围拢而来，连带着将成群的尸人也引了过来。
谢云朝漫不经心掀起眼帘，抽出背上背着的横刀，金属擦过的铮鸣比荒芜的戈壁更显肃杀。
“救命！小兄弟救命啊！”
流民慌慌张张跑来，伸出的手几欲碰到谢云朝，突然一道冷光贴着他的手斩下。
“滚开。”
嫌恶的声音从耳畔划过，还来不及看清，少年影子掠过只留下风的余韵。
流民心有余悸地收回手呆在原地，再回头，只见一道玄影冲进尸人堆中，如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