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

    现在吴烟是丑女,天下第一丑女。

    吴家富可敌国,但在这个以官为尊的年代,他家虽是巨富商贾,可到底和穿得破破烂烂的农户比都不如——他卑微得只剩下钱了。

    在有尊严的穷死和没尊严的富死之间,他想有尊严的富死。

    吴老爷生了三个儿子都不成器,因此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儿身上。

    毕竟,儿子生出来没得挑,女婿也是儿,但是能挑啊。

    若是女婿上进有为,能延续吴家基业,最好在朝廷有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他吴家也能挺直腰杆了。他再把家产拨出来点给女婿做走门子的经费,女婿做高官,吴家跟着飞黄腾达也就指日可待了。

    吴老爷和夫人在女儿满月酒当天向神明许愿,希望以后女儿花容月貌、冰雪聪明、连能文能武都许上了,当然最后还是落脚到女儿能嫁得真心爱她的如意郎君,爱屋及乌,这样才会真心实意地以吴家为先,夫妻俩以后也好有个指望,而不是那些图钱财的人吃他们。

    吴家祖宗眼瞅着吴家的希望都落在了这个孙女身上,自然也是心焦无比,在天上走关系走得腿都快断了,终于走到了月老那里。

    但是月老听了愿望之后有点犯难。

    他查了查姻缘簿,这女孩是孤鸾命。

    女孩出身巨富之家,父母恩爱,容貌和才华未来也会是一等一出挑。

    但天残地缺,世间本无十全十美之事,这也正是天道公允之处。

    最后一个愿望确实棘手。

    奈何吴家祖宗出手阔绰,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月老要给童子发福利,还要缠红线,正缺钱使。

    他喜笑颜开地收下之后开始琢磨这事,为数不多的头发在他的挠弄之下也都摇摇欲坠了。

    姻缘坎坷是躲不过去的,天道不可违。而且,他可太清楚世间男子是个什么德行了。

    这家人干嘛这么执着于姻缘?

    当时年轻不懂事,只觉得日日能看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便头脑一热选了月老岗;但实际干起活来是另一码事:夫妻反目成仇的理由总是超乎他的想象,当时是他亲手绑的红线,现在剪不断理还乱,这烂摊子只能他来收拾。

    虽然他自己就是月老,但见惯了爱恨情仇几世纠葛的他早早感慨:要不是这工作没法调岗,他早就不想干了。

    天天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而且,私心来说,从他的工作经验来看,孤鸾命没什么不好。

    他和司命关系挺好的,俩人上班摸鱼的时候经常在一块闲聊,司命说有不少人是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把情债还完了,所以这辈子才不需要再纠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人不需要过情关,不需要破情劫,无需受尘世间情爱之苦,其实是好事啊。

    月老觉得言之有理,但奈何老吴家一定要求给宝贝孙女求个如意郎君说是要延续祖宗基业,而且他收了人家好处,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事给办了。

    他想了整整一宿,终于拿了个主意。

    这女娃娃未动情时便是花容月貌,若是动情,脸上便会长出如胎记一般的红斑和青斑,只有她所爱之人能够不在意她的容貌而真心两情相悦,此斑便可解。

    月老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方法简直妙极了。

    世人多以貌取人,能够不在意容貌而真心相待的人,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出来,所以也不算违了她本身的孤鸾命格。

    但是如果真有人能透过皮囊看到这女娃的美好内心,那自然算得上如意郎君了。能抛开世俗目光的人,必然见识格局是不一样的,延续吴家基业就是顺手的事。

    月老得意极了,事不宜迟,赶紧在姻缘簿上给这个女娃加了这么个备注。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这个名叫吴烟的女娃长大了。

    肤光胜雪,天姿国色,亭亭玉立,秀外慧中。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是那治国安邦、经世济民之术,也是对答如流。

    老爷和夫人见这么个女儿,自然是越看越爱,每年清明都要给老祖宗添上足足三倍的纸钱。

    老祖宗干活是真麻利啊!

    她在家中如宝似玉地被宠着,虽说静时是窈窕淑女,可动时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一样没落下,性子也是极为爽利泼辣。

    行过及笄之礼后,来提亲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奈何吴烟无任何心动者,见到死缠烂打、不肯罢休的直接亲手提着扫帚用打狗棍法把对方打出去。

    被打的人竟也以此为荣,只不过是因为大家对美女也总是格外宽容——丑人举止粗鲁便是泼妇,美人泼辣就是别有一番风情。

    “吴家有好女,奈何难求取”的名声向插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也飞进了皇宫。

    老爷和夫人倒是乐呵呵的,一点也不着急,毕竟好饭不怕晚嘛。

    闹腾归闹腾,泼辣归泼辣,在老爷夫人持之以恒的教育下,吴烟无比坚信自己所学所练都是为了嫁得一个好夫婿。

    国主一直被老爹留给他的老臣压着,给他选妃也只是选了一堆丑女。

    他觉得很不公平,明明他爹也是左拥右抱,怎么他就不行?

    当他看着亏空的国库账单后突然明白了,他爹为美人广造宫殿金屋藏娇,早就把家底已经霍霍干净了,现在软玉温香的富日子过完就得过清心寡欲的穷日子了——不过这是他爹指定的大臣,他也不能不听。

    其实他爹也挺烦周尚书的,眼不见为净就把他打发到岭南了。临了蹬腿时,却又担心自己儿子也和自己一样为了美人在怀彻底把这个国家给折腾没了,便又一纸诏书把他调了回来——言辞无比恳切,直言自己年少不懂事辜负了老臣的一片苦心,现下终于悔悟,无比痛恨自己沉溺美色,希望周大人能不计前嫌好好鞭策监督自己的儿子,不要步了自己后尘。

    周尚书看了这圣谕激动得眼泪汪汪,对着北边先磕了三个头,口中念念有词:“这事不怪君上,是那些红颜祸水惹的祸啊!”

    圣谕的前半部分是假的,如果能重来,他还是选温柔乡;圣谕的后半部分是真的,因为国库没钱了,儿子继续折腾这个国家指定要完。

    他知道这个老头子能有多烦人,所以留给自己那个喜欢风花雪月的儿子最是合适。

    周尚书颤巍巍地跪下,直呼“君上贤明”,于是国主老爹喜悦地蹬了腿——原来当个明君也不是那么难,只要死之前表示一下忏悔就可以了嘛。

    新国主到了成婚的年纪,周尚书说要亲自为其选妃。国主心里暗暗期待,他甚至派了自己的内侍跟着一起去现场,然后每天飞鸽传书告诉他最新进展。

    第一天,内侍说周尚书在扬州城对着一众美女直摇头。

    “扬州出美女,这么多人间国色都看不上,看来我还真小瞧了周尚书。”国主喜笑颜开。

    第二天,内侍说周尚书将女子分成了两拨,一美一丑。

    “周尚书做事果然一丝不苟,先将美丑分开,然后再美中选美,实在是高啊!”国主笑得合不拢嘴。

    第三天,内侍说周尚书对那些丑女考妇德,其中一个问题是“如果国库空虚,后妃该做些什么”。

    国主突然笑不出来了,他隐隐觉得事情的走向不太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尽管有了小内侍的预防针,但看到周尚书带来的女子还是傻了眼。

    他很想再把这个老狐狸贬回岭南摘荔枝。

    “君上,美色误国,古之常理。夏朝、周朝、商朝分别因妹喜、褒姒、妲己亡了国,我等岂能让君上重蹈覆辙?”

    “等下等下,貌美女子便一定是寡德之人吗?我堂堂南陈,竟选不出貌美而贤德的女子吗?”

    “君上,臣奉先王遗诏辅佐,不敢不尽心竭力。丑女为妃,君上便可专心政务,振兴我南陈啊!”见国主默不作声,周尚书便朗声道:“君上不允,臣要效仿古贤,血溅三尺,随先王去了!”

    “没有没有”国主到底是年轻,没和这等老油条打过交道,不知道这是他们惯用伎俩,只当周尚书真要冲到柱子上,吓得连连摆手:“爱卿一心为国,孤岂有不从之理?来人,传孤旨意,接丑妃入宫!”

    “我王圣明!”

    朝堂乌压压跪下一片,国主嘴角抽搐着扯出一丝笑意。

    在丑妃们入宫之前,他便换了内侍的衣服,混入出宫采买的队伍里偷偷溜出了宫。

    “这群老东西,这事孤必须自主一回!”

    此时恰逢灯会,街上熙熙攘攘几乎全是女子——她们一年到头地被闷在家里,三百六十五天可以出门的日子屈指可数,自然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国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身后的小内侍嘟囔道:“君...公子,您都逛了一晚上了,还没挑中啊?”

    “孤...本公子当然要细细挑选了。我跟你们讲,这挑美女啊,跟选东西是一个样的,常常因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公子高见!”

新书推荐: 为了抽卡我成了传奇工作狂 成为预言家后保送编制 从星 繁花一世梦千年 枯骨仙途 昭迷于也 葭尔 金丝雀人设崩了后 混沌之月 女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