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逛过校园呢。”傅予桓说,“走吗?”
苏进谦抿起一个甜甜的笑:“当然。”
沿着绿林长廊左拐,能看到湖心亭,要走七折八拐的水上栈道过去。道上点着盏盏书灯,脉脉亮色,盈盈出一种悱恻的温柔。
苏进谦看到湖边一黑一白两只游禽交颈而卧,不由惊奇地说:“哥,有天鹅哎。”
傅予桓拢着眉,望着湖心亭出神。
梦里的画面卷着墨边,再次乌沉沉地翻涌上脑海。
雨意滂沱,浓重的夜色攒在空中化不开。电闪雷鸣之间,公路上,只有suv的远光灯一往直前,与倾盆而下的无根水殊死抵抗,无声宣泄着车主的心急如焚。
快一点,再快一点!
“进谦……”
苏进谦耳边恍惚响起她的泣诉,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淌在那张漂亮怯弱的小脸上。
他怎么能让她哭呢?
足下没了分寸,几乎是一路压着限速在高速上驰骋。
然而命运并没有眷顾深情者。一辆汽车摇摇晃晃地逆向而来,司机口鼻间溢出冲天的酒气——
哗啊啊!!
随着巨大的刺耳的猛烈的撞击声訇然响起,几无可辨物的黑暗被一道横贯天际的电光瞬间撕破,金属重重的凹陷、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橡胶轮胎拼了命地摩擦地面,可水流的冲刷让那奋命的抓地显得如此无力——
一声惊雷呼啸而过,像是滚滚的车轮,盖过了一条年轻的生命最后的挣扎。
白色的suv被巨大的冲击撞到围栏上,底下是高耸崖壁,凹陷程度接近报废的车头早已完全脱线,苏进谦丧失了意识,沉沉地倒在安全气囊之上。然而,随着另一辆车的司机所踩的油门未松,车辆缓缓地向栏杆挤去——
“哥!”
傅予桓猛地回过神来,便看见苏进谦定定地看着他,一只手还握着他的肩膀。
“哥,你没事吧?”苏进谦眼中不无担忧。
夜晚的微凉的湖风吹得人很舒服,可惜他心里沉着事情,无福消受。此刻又是一阵凉风拂面,傅予桓胸口发冷,下意识地按住了苏进谦相形之下显得有些炽热的手,同时也是他此刻唯一的热源。
傅予桓的瞳色很深,当他直直地看着人时,对方经常会产生被这双眼睛摄住的感觉。
而苏进谦被这样一双眼睛一看,一下子愣住了。
那双眸子里东西很沉,诸多复杂的情绪混为一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还没等他分辨出那究竟是悲痛、惋惜还是愤怒,傅予桓便及时调整好了表情,不让人看出什么。
可梦里的画面尚且历历在目。思及此,傅予桓忍不住又看了眼此时此刻站在他旁边活蹦乱跳的小苏。
温热的,心跳,呼吸,没有伤口和血液的。
傅予桓捏了把他的脸。
手感很好,柔软且富有弹性。更重要的是,生而鲜活。
苏进谦先是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然而,他很快感到心底涌上的一阵强烈的心虚。
桓哥……为什么突然掐他的脸?
难道说,是上次在影院的时候使的小心思被发现了?
好吧,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么伤心,有演的成分,但那只是为了撒撒娇,能哄得傅哥说出“我们永远在一起”这句话而已。
先前那点因察觉到傅予桓近日的异常而产生的古怪感觉瞬间被丢到九霄云外,苏进谦紧紧闭着嘴,生怕傅予桓察觉出更多端倪。
两人于是就这样一路上心怀鬼胎,各瞒其咎地往回走,竟是都没发觉彼此
一直到了寝室,三四楼的分界线处,苏进谦终是忍不住出声,打破了从思贤湖边持续到现在的古怪氛围:“哥。”
傅予桓回头,一眼看见苏进谦的面上神情。是微抿起唇,一脸不明所以的倔强。
差点忘了,他们心照不宣却持之以恒的小小约定。
“再见。明天见。”
轻轻一句,迤落在地,像是命运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一直到上床闭眼之前,傅予桓都能感受到郁结在喉头的无能为力的不安和呼之欲出的焦躁。
一手横过眼上,他用力咽下,喉结滚动,手背之下的眸色沉沉。
没关系的。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他不可能放任生活如梦中情节般发展,有他干预的未来,苏进谦只会平安喜乐。
绝对。
-
到了第二天两人坐在食堂的餐桌前,傅予桓早就把情绪调节的干干净净。
苏进谦坐在他对面,一口一个小笼包,吃的面颊鼓鼓。傅予桓按耐住想戳一下的冲动,换了个话题:“新室友怎么样?”
苏进谦眨眨眼睛,咽下小笼包:“挺好的。”他微仰起头,像是在思考。忽然有点高兴起来:“哦对了,施舸跟我一个寝。”
傅予桓挑了挑眉。
“这么巧。”
以傅予桓和苏进谦的外形成绩,从小到大都很难不出名。在高中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小苏,施舸还有一个现在在C大设计专业的齐嵩,一共四个人,因为成天一块儿玩而且外形还不错,被学校里有些人戏称是一高F4。
这个外号形象又好记,一来二去倒也出了名,至少到他们毕业之前,一提起F4的名号,大部分一高人都会想起他们几个的名字。
说曹操曹操到。
施舸刚好从窗口领完饭朝着他俩的方向走,顺势在苏进谦边上落座:“这么巧?早上一起吃不。”
施舸是个特别爱说冷笑话的理工男,一米八零整,跟苏进谦从高中起就是好球友,每天一中午就抱着个篮球往操场跑,晚自修再把中午落下的觉补睡,不知道被班主任骂过多少次,依旧死性不改。
“哟,傅哥。”施舸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哎,你知道吗?我居然和谦儿一个寝。”
傅予桓点点头:“他刚和我提到。”
“两个月不见,舸兄你怎么又黑了?”苏进谦一脸坏笑地怼怼他的胳膊,“士别三日,不刮目都快看不见你了!”
“滚滚滚!”施舸看他这样就烦。
哪怕不提傅予桓这个万年冷白皮,苏进谦也不是容易晒黑的人,经常俩人一块儿打几场球,明明上一刻俩人都黑到了一个度,过不久苏进谦照样刷新成出厂肤色,他还在煤炭的国度里止步不前。然而因为感情好,他又不得不时常与这二人同室相处,对比之下惨不忍睹,肤色一回事便成了他的痛点。
历经一个暑假的疯玩,施舸先前因为高三赶考闭门不出而养回来的肤色直接触底反弹,直接换了个人种,关上灯就看见个牙和眼了,属实好笑。
“昨晚回来寝室没开灯,你杵在那里真的把我吓了一跳!”苏进谦再补一刀,“哥,之前没发现,其实你牙挺白的嘛。”
傅予桓忍俊不禁,为了照顾人的心情特意用手抵住嘴。但施舸还看不出他其实是在憋笑吗?好歹也象征性地拦一下苏进谦别让他再说话了啊!
看着傅予桓和苏进谦两个人相视而笑,施舸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当然没真的生气。苏进谦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性格好讲礼貌,现在之所以开玩笑毕竟是兄弟三年感情深。他知道施舸真正反感什么,从来不做触及他人底线的事。
“你俩,关系还是这么好。”施舸随意感叹一句,“整个高中都形影不离的……想当年我们四个翻墙去吃夜宵,要是不小心被老师抓到,你俩都是拉着手一起跑的,把我和老齐远远甩在后面。”
“这事儿还有后续呢,你忘了?”苏进谦握筷的手姿势标准,赏心悦目,慢条斯理地给鸡蛋剥壳,“我和傅哥一路跑到小树林里,好不容易甩掉了教导主任,结果迎面一个强光灯照过来,那个值周老师一见我俩牵着手,二话不说把我俩抓起来了。”
“他当时以为我们是小情侣躲那儿约会被他抓个正着,怎么解释都不听,”傅予桓也想起来了,扶着额头,“就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我俩,还自以为很小声地嘀咕:‘俩男的?这年头俩男的都可以这么大胆了吗?’”
施舸刚喝进去的豆浆差点没喷出来,笑得嗓子都在抖:“我还真不知道居然还有这一出,太搞笑了,怪不得你俩明明没被抓到还上了公示榜。”
“你们不知道,那次你俩被老班叫走之后,我和齐嵩那个心惊胆战啊,百思不得其解为啥明明一起吃的夜宵,怎么就你俩单独被叫过去,难不成是因为跑的快?”施舸指头比划两下。
苏进谦冲他抱了个拳,谦逊道:“承让承让。”说着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傅予桓,后者顺势低下头张嘴咬住。
施舸痛苦地捂住眼睛。
方才因欢声笑语产生的温情荡然无存,和高中美好时光一同回归的,是他曾几度被这俩人支配的恐惧。
“我怎么老感觉有人在盯着咱们?”施舸左右看看,察觉到一股不怀好意的视线,他迅速转过头,只看见一个男生匆匆转过头的侧脸。
有些眼熟,施舸皱着眉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是谁。他扯扯苏进谦衣袖,指指那个方向:“哎,你看,那不是咱们室友吗?”
苏进谦依言望去。
“就那个,仝斌斌。”施舸出声提醒他。
这个仝斌斌,古怪得很。第一次见面是在寝室里,彼此都不熟。苏进谦同他挥了挥手,他也很友好地回了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第二次是在晚上,苏进谦和施舸碰上,都挺惊喜,也是没想到这么巧,上了大学还能同一个班同一个寝室。俩人正聊着,仝斌斌便刷开房门,一件他俩熟稔的模样,脸色突然变得很差,硬邦邦地问了句:“你俩认识?”
施舸对他突如其来的敌意简直莫名其妙,但当时仝斌斌古怪的表情却被他记住了。
苏进谦垂眸,像是在思考。
他拍拍施舸的肩膀,安慰道:“别多想。”
-
施舸和苏进谦都是数学系的,傅予桓则是建筑方面,报道的地方隔的不近,到了下午便自然而然地分头行动。
傅予桓和室友一起出发,主要是凑巧碰上,又是同个目的。四人结伴而行,一路浩浩荡荡,与旁的形单影只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宁乔新不习惯成为视线中心,面对梁沛热情的搭话也有些拘谨,只简短地答几句。幸好只一会儿梁沛就放过了他,转而来勾搭傅予桓。
“傅哥,马上军训了,你紧张不?”梁沛自问自答,“好吧你肯定不紧张,其实是我紧张。来之前在手机上刷到过,都说H大的军训最严了……”
傅予桓见哪怕自己不搭理他,梁沛一个人也挺自得其乐的,便心安理得地不回他话,只偶尔“嗯”“哦”慰藉他一二。
梁沛果不其然,给点阳光就灿烂,很起劲儿地继续骚扰傅予桓了。
关皓看不下去,时不时插一嘴,试图挽救傅予桓于话痨之中,和梁沛较着劲儿地讲话,听得傅予桓耳边隆隆作响,忍不住出声打断:“停,好了,我们到了。”
那俩人这才偃旗息鼓,约好去时再战。
按部就章地走完报道流程,每个人都按照身高尺码领到两套军训服,内衬可以穿自己的,但要求外套轮流换洗,帽子腰带都必须佩戴整齐。
军训的阵队以同系同班为单位,负责他们的教官是个年轻的女生,齐耳短发,个子不高,但是嗓门很大,态度也比较严肃。一时间竟然把男生浓度很高的列队整顿得整整齐齐。
站了没几分钟,简单认识过后,教官大发慈悲地挥挥手,说可以去吃饭了。
傅予桓一身粘腻,携着两包军训服回寝室,紧抿的唇角一直到冲完凉才松开。
从浴室出来,收到了苏进谦发来的vx。
蛋黄苏:哥
蛋黄苏:我和施小舸在食堂二楼,你快来呀
蛋黄苏:走路.jpg
傅予桓点点屏幕上来回走动的小狗,关掉吹风机。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拨动两下半干的额发,另只手抓起桌子上的门卡。
Egoism: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