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白马撞翻了白兰花
玖里古镇,江南富庶地,满目琳琅,繁华似锦。雨过天晴,阳光投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折射出五彩斑光。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不远处,一匹雪白的骏马犹如天降,秀发般的马鬃如飞舞的白色丝绸,一声嘶鸣,马儿飞一般踏过街道,只见那马背上一袭黑衣的轻盈身子犹如飞燕一般掠过。
“我的花!”一个小女孩惊叫着扑向她打翻的花篮,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吁!”的一声,那马背上的人轻轻一勒缰绳,飞奔的白马稳稳站住。
骑马的,端的是一位俊眉朗目的青年公子,白晰面孔,晶亮双眸,戴一顶黑色礼帽,白色衬衫外罩黑色紧身马甲,雪白的马裤紧紧套在黑色齐膝马靴里,勾勒出紧致而优美的腿部线条。
勒住马头,公子略略转身,摘下礼帽,乌黑的发丝随意垂落在肩头,原来是一位面容姣好的俊俏女子,她向着那哭泣的小女孩微微一笑,说道:“丫头,我的马惊翻了你的花篮,可是?”
小姑娘惶恐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听到她说话,才点点头。
“莫哭,多少钱?我赔你。”骑马的女子话音刚落,后面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壮硕的大女孩子,她停下脚步埋怨道:“姑娘,你骑得太快了,小的都赶不上。”
“红药,你来得正好,快给这小丫头一吊钱,我把她的生意都打翻了,哈哈。”骑马女子朗朗笑着。
“一吊钱?那能买十篮子花呢!”那个叫红药的,没好气地说。
“叫你给你就给,废什么话嘛!”
小女孩双手接过钱,并不道谢,依然直直看着马背上的女子。
“怎么?一吊钱不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改天我再给你送去。”女子笑着问。
“姑娘,一吊钱不够?莫不是疯了?小丫头,快走吧,今天便宜你了。”红药气得猪头涨脸,没好气地说。
“我的名字叫姜书宜,住城西的蒙养院。”小姑娘不理红药,双眼只看住马背上的女子,一字一句,口齿清晰。
“姜书宜?好名字,改天我去看你!”女子扬鞭,双腿轻轻一夹马肚,那马儿一跃而起,往东去了。红药瞪了小姑娘一眼,追去了。
回到蒙养院,午饭刚刚结束,张嬷嬷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天生你命孬,刚刚吃过饭,啥都不剩了,忍着点吧,晚上再吃。花都卖完了?你的花篮呢,莫不是被你当掉买东西吃了?”
姜书宜摇摇头,将藏在衣袖里的一吊钱拿出来。张嬷嬷眼睛都直了,赶紧接过钱,“怎么了?人家秀才去卖柴,被大小姐看上了,小葱似的一捆柴卖了百两银子,难道你今天也是被谁家的公子哥儿看上了?这几十朵白兰花居然能卖了一吊钱?”
九岁的姜书宜,也听得懂那并不是一句好话,但她什么也没有说,闷闷地进了后院。
第二天第三天第五天,那仙女似的骑马女子并没有来蒙养院看她,她也没再在街上遇到她,哪怕她每天都站在遇到她的那个街口卖花。姜书宜不得不怀疑那一天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她看着花篮里渐渐枯黄的白兰花,蔫蔫的,就像她的心情。
天阴阴的,偶尔飘几丝小雨,一雨入冬的江南,潮湿而寒冷,是一种钻进骨头里的冷。小孩子们挤在一个屋子里,屋子中央烧着一个小炉子,是唯一的供暖。不知道是谁从席子底下的稻草上抽下几颗遗漏的稻谷,扔进火炭里,“叭”的一声,屋子里飘过一阵烤谷子的清香,以及夸张地吞咽口水的咕咚声。
再也没有白兰花可卖,姜书宜和略大的两个孩子去蒙养院后面的小山上拾柴火,小手冻得红萝卜似的,麻木而不听使唤,书宜停下来哈气取暖。张嬷嬷冷不丁抽了她一下,铁硬的小树枝抽在衣衫单薄瘦骨嶙峋的身上,书宜忍不住嗷~~地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尽知道偷懒,等天下雪了,没柴烧火,看不冻死你们!”
巨大的一捆柴火在行走,压在下面的姜书宜累弯了腰,脸上的擦伤已经在冷风里结了痂,留下一道道紫色的血印子。可当她走进蒙养院门口时,一下子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再也没法移开:她来了,她来了,虽然没有骑着白马,但真的是她啊!
姜书宜冲动的上前,紧紧抱住了她,她背上的柴伙哧啦一声划破了她华丽的丝绸外衣,还差点弄伤了她的眼睛。“作死啊,痴儿,这可是徐大姑娘啊!”张嬷嬷惊叫着上前拉开她,但姜书宜固执地拉着她的衣带,不肯放手。
“姜书宜,你疯了嘛,弄坏了徐大姑娘的衣服你可赔不起!”张嬷嬷也要疯了。
“姜书宜?”徐大姑娘低头,轻轻扳起小女孩的脑袋。一边的张嬷嬷赶紧卸下姜书宜背上的那堆柴火。
“是,我是姜书宜,我是卖花的那个姜书宜啊!”姜书宜勇敢地热泪滚滚地看着徐大姑娘,“你说过会来蒙养院看我的,可是你没有来!”
“啊,真是呢,对不起,我这不是来了嘛!”徐大姑娘蹲下了身子,帮姜书宜抹去脸上的泪水,她清香的手指碰到她脸上的伤口,有种痒痒的痛。姜书宜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啊呀呀,徐大姑娘,不好意思,小丫头没见过世面,你的衣服,哎,快别,小心弄脏了!”张嬷嬷慌张得不知所措。
黄昏来临时,徐大姑娘已经和张嬷嬷达成了协议,她打算把姜书宜带走,张嬷嬷吃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很快审时度势地开了个昂贵的价格。收下银票后,她对徐春河说:“大姑娘,我知道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将来,你总归能在她身上赚回来的。最难得的是书宜这丫头和你有缘。我这里呢,你看大大小小还有四十多个孩子呢,张口要吃饭,伸手要穿衣,都是一条条小性命啊!”说着说着,张嬷嬷还抹起了眼泪。
“我知你不易,日后书宜出息了,自然也会报答你和院里的。”徐春河只得安慰她。
“那全靠大姑娘调教了,要说书宜这小姑娘,心眼子是最灵活的,脑瓜子也是一等一的,大姑娘你好好栽培她,将来自然先报答你的。”
这一次,徐大姑娘并没有骑马,她牵着姜书宜的手,沿着青石板街,两人慢慢向东走,红药愤愤不平地跟在后面,恨不能从背后踹姜书宜一脚,啥时候见徐大姑娘这么柔声细语地和自己说话过?
姜书宜只觉得世界从未如此安宁,街道也从未如此广阔无边,她如踏入梦中一般,脚步轻快得要飘浮起来。若不是徐大姑娘拉着自己的手,她恨不能在大街上手舞足蹈。
城东莳兰阁,正是华灯初上,客人陆续进门之时。徐春河不走大门,带着姜书宜往右边的小弄里一拐,走两分钟,就到了后门,闪身进去,上楼。没想到,孔妈妈已经坐等在她的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