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顿住,勺子磕到了腕边缘,清脆一声响。
她没看梁逐,低头又扒了一大口仙草,嘴里满满的,回答含糊又潦草:“喜欢啊。”
梁逐勾唇,“嗯。”
他的视线在她侧脸颤动的睫毛停了一会儿,接着才不紧不慢转向对面的秦识宇。
“我老婆都钟意。”(我老婆也喜欢。)
秦识宇点点头,“你点解冇戴戒指嘅?”(你怎么没带戒指?)
梁逐:“有次吵架,我老婆嬲到将我只戒指丢落泳池度。”(有次吵架,我老婆生气把我戒指丢泳池里了。)
刚说完,桌下茉莉的小凉鞋狠狠踩上他光滑的皮鞋表面。
梁逐垂眼看了下,没动,任由她踩着。
“你哋感情咁好都仲会吵架??”(你们感情这么好还会吵架?)
服务生在上菜,秦识宇好奇地问。
梁逐无奈地摇了下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秦识宇转头跟茉莉夸梁逐,说他对待感情、对待婚姻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似乎有一点要提醒茉莉什么的意思,茉莉假装没听懂,笑了笑,说她也这么觉得。
吃完饭,秦识宇就去甲板上睡午觉去了。
他看见个很眼熟的男孩,是那天茉莉身边的两个人中比较黑的那个。
靳执没看到秦老板。他和他擦肩而过,准备去找茉莉,他想她现在应该已经吃完午饭了。
秦识宇没有想到,他第一反应是梁逐可能真是老糊涂了,茉莉偷偷把男朋友带上船都不知道,这轮渡上几天几夜的时间,能干的事多了去了,年轻人玩起来不知道分寸,他也不管。
立刻梁逐打电话,不知道在忙什么,他没有接。
-
手机在床尾嗡嗡作响。
回去路上茉莉翻来覆去几句话,反正意思就是他们得关系见不得光,勒令梁逐不要太幼稚。
梁逐听是听了,也没反驳,但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立刻把茉莉抱进去放床上,抵在床头亲,他吻得焦渴,喘息很重。
亲太狠,茉莉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梁逐撤开了,静静地盯着她看。
“不舒服?我轻点。”他用指腹擦去她唇上的水渍。
茉莉皱了下眉,“我刚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嗯。”梁逐盯着她的唇,“再亲一会儿,好不好。”
“不要。”茉莉看了下他皮带下方,“我刚吃饱饭,不要做。”
梁逐把手放到她的腹部,“给你揉揉。”
茉莉“嗯”了一声,放松下来,彻底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她稍微有点犯困,迷迷糊糊的,眯眼看到窗外的海,海面波光闪耀,有几只小海鸥低空飞行。
梁逐从背后环抱住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侧颈。
“茉莉。”
茉莉眼睛睁不开了,“……嗯?”
梁逐声音低哑:“很多年后,等你觉得玩够了,没意思了,你会结婚吗?”
茉莉已经无法思考了,她只觉得吵,哼唧了一声,把侧脸更深地埋进枕头。
梁逐很专注地看着她的侧颜,指节滑过她的颊肉,他好像在确保什么,确保她接下来什么都不会听见。
为此,他刻意轻声、再轻声。
“如果那时候,我为了名正言顺地,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去求你妈妈,和她结婚……你会恨我吗?”
茉莉的确睡着了。
她什么反应都没有,极其恬静地垂着睫毛,呼吸平稳。
这个暖洋洋的午后,三十一岁的梁逐心生绝望。
他近乎病态地注视着这个女孩,一个明明足够称之为女人的女孩。
这张无论是在他以往所有记忆里,现在,抑或是未来,永远都维持着稚气的脸庞。身上永远的,被周围所有人宠爱出来的骄纵、孩子气。
梁逐无比确定,他老去的那天并不是出现白发、皱纹,或者发现自己体力下降。而是他站在她旁边,别人不敢确信他们的关系,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他们是不是父女。
在三十一岁,这个他觉得自己尚且够一够,打扮装点后能勉强配得上她的年纪,他没有机会。
那么之后呢?
也许,在那之前死掉,会比较好。
梁逐轻轻从背后抱紧她的腰。
-
靳执没有找到茉莉,他去找了轮渡上的服装店。晚上的舞会要穿正装,定做来不及,他试了很多件西服,倒也说不上哪里不合身,反正就是看着有点奇怪。
奇怪在哪呢?找不到。
也许纯粹是太年轻的缘故,努力沉下脸,挺起身,也像偷穿大人衣服。
靳执没有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在和梁逐比较,毕竟他穿西服总那么得体绅士。
销售一直用英语夸他帅。
最后靳执买了一套浅灰色的,这套比黑色、深灰色和蓝色都显白,他确信。
虽然他预算有限,但一百八十美金还是出得起。
大概晚上六点半,天色渐晚,靳执没出现,茉莉没有多想,他给她发了信息说马上就来,让他们先去船长晚宴。
香槟色的圆形舞厅,舞池边的墙壁有许多繁复花纹的浮雕,壁上蜡烛的烛火在跃动,一切都像回到中世纪,四周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旧木头味儿。
古典乐队在中心演奏德彪西的《月光》,舞池里大部分都是些男男女女,气氛缱绻。
贺谨池先和茉莉跳了舞,然后是梁逐,他挺耐心地等着贺谨池和她跳完,然后走过去揽住她的腰。
茉莉的后腰被按得很紧。
梁逐掌心的温度有点烫,她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茉莉起初被牵着走,都没认真跳,看到他的那一刻怔愣了一瞬。
原因无他,梁逐今晚似乎帅气得有点太过了,这种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他眉骨极深邃,戴着银边眼镜,梳了个背头,领结一丝不苟,黑色西服的纹理质感高级,泛着冷色的光。
他微微俯身,耳语:“怎么了?”
呼吸的温热扑在她耳廓,茉莉颤了颤睫毛,语气很冷静:“没有,你今晚可能要一直跳到十点。”
“为什么?”
“因为你招蜂引蝶。”
梁逐反应过来,眼里染上笑意,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小口,“我只和你跳,公主殿下。”
茉莉哼了一声。
靳执来的时候,越过人群看见梁逐和她紧贴在一起,姿势亲密,他低头吻在她的侧脸。
茉莉今晚少见的化了淡妆,盘起来丸子头,戴着珍珠项链,一身大露背的碎钻礼服,看起来美艳动人,手搭在对面人的肩膀。
梁逐和她很相配,不仅仅因为他成熟到足够和她相配,还因为他们看上去就是一类人,甚至——一家人。
靳执从来没有跳过交谊舞,但他并不想失去这个能和茉莉跳舞的机会。
也许这辈子就这一次。
所以他从下午两点开始,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然后又找到了宴会厅旁边一个空地的足迹图,那种画在地上的交谊舞足迹教学。
练了好几个小时,晚饭都没吃,出汗了赶紧回去洗了个澡赶来。
当时他觉得挺管用的,起码形成了一定的肌肉记忆。
现在他只觉得,一切都是无用功。
练习是无用的,自卑会自动阻挡住他的脚步。
靳执拽着自己的价值一百八十美金的西装衣角,只觉得这身衣服显得他更加滑稽可笑。茉莉已经有了合适的舞伴,大方得体,不会出错。
他的心里建设尽数崩塌,只剩一种自惭形秽。他确信自己现在上去会搞砸一切,连手要放在哪都弄不明白。
他做不到完美,做不到他想象中那样完美。
也许在茉莉看来会是西施效颦,跟小丑差不多。
靳执无法鼓足勇气上前,他在角落里等了很久。说服自己等一等,万一茉莉想起来他了呢?万一她会中途给他发消息问一下他在哪呢?
没有。
始终没有。
梁逐完全霸占了她的所有时间,而茉莉似乎也完全忘记了她有一个“特别贱”的会想要分一点点。
靳执视线模糊,他的西服袖口被泪水浸湿了,转身离开。
“靳执?”
茉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靳执有些慌张,赶紧在她看到之前用手背擦去泪水。
她跑到他面前,惊讶,“你……”
靳执以为她会问,为什么你穿着这么不合身的西服。
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狼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等着,明明她不缺舞伴,也不需要他这么笨拙、上不了台面的舞伴。
但她只是很惊奇地问:“你不是不喜欢古典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