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衣服，崎路人抱着素还真滚烫的身体，一步一步，没入冰凉的湖水。
大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开开心心地将这朵差点淹死的漂亮大莲花从湖里捞到岸上的时候，全未想过，仅仅二十多天后，他就不得不陪着他回到这里，亲手……把他送回湖中。
屈指算来，这聚少离多的二十余日中，他和他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只不过，短短三两日而已！
日升日落，月盈月缺，旦夕望朔之间，便是一个轮回。
柔软的指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血肉翻卷的伤口，温柔地拂过这具遍体鳞伤的身体。已经流不出鲜血的创口，在冰冷的湖水浸泡下，逐渐褪去高烧灼染的绯红，呈现出凄惨的灰白色。指腹过处，血痂和污渍在清澈的湖水中一点点化开，丝丝缕缕，消失不见。
素还真一动不动，安静地蜷伏在崎路人的怀里，任凭他为自己清理身体。被湖水浸湿的雪白长发将他大半的面庞掩映在月光的阴影下，崎路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触到自己手指所及之处明显收缩绷紧的肌肉，感受到怀中的躯体正随着手指和肌肤的每一次摩擦，发出阵阵轻微的颤栗。
紧握的双拳，用力蜷起的足尖，竭力控制的颤抖抽搐……显然，即便是这样小心的、温柔的触碰，也让他感到深切的痛楚。
崎路人死死地咬着嘴唇，牙齿在下唇上留下一条浅细的血痕。
——疼么？
——素还真，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上有多疼，我的心，就有多疼？
——既知今日，缘何当初？
——傻莲花，你明知道天蝶盟是天底下最大的蝴蝶窝，明知道灯蝶想对你做什么，明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以身为饵，将自己送到那里，送进灯蝶的口中？
——那个人，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真的值得你，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一滴水珠落下，没入湖水。
不知道是头发的滴水，还是某人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
一只手吃力地抬起，覆上崎路人的唇瓣，将他紧咬的嘴唇，温柔地揉开。
“我……骗了你，骗你……去……云渡山……找前辈！”
后颈吃力地抬高，额前的碎发向两侧滑开，将那双泛着盈盈水光的明净眼眸，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
“我……知道……前辈他……不在……云渡山，我知道……他……在哪里……”
“我……啊……崎……”
瞳孔陡然睁大，虚弱的声音，因为惊讶而陡然拔高。
崎路人停下清洗的动作，伸手握住素还真失去花瓣后又被锁链的铐环折磨得血肉模糊的纤细手腕，闭上眼睛，对着手腕上斑驳的伤口，虔诚地吻下。
嘴唇轻轻地吸吮，柔软的舌尖，带着晶亮的唾液，沿着手腕上的创口一路游走，将上面的血迹污渍，一点点舔舐干净。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意犹未尽地深吸了一口手腕上带着些微血气的浅淡莲香，埋下头，以自己的额头抵上素还真的额头，认真地，直视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骗我去云渡山找一页书，只是想要支开我！因为你担心我不是灯蝶的对手，你怕我不同意你的计划，怕我会为了阻止灯蝶带走你，跟他拼命！”
“你的花蜜的确可以帮助灯蝶提升修为、羽化登仙，可是你的体内不止有花蜜，还有一页书前辈留下的佛气。”
“所以，”崎路人垂下眼睫，“你故意让灯蝶侵犯你，在他高潮毫无防备的时候，借机将你体内的佛气，打入他的身体。”
“那些佛气……会禁锢……灯蝶的妖力，你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帮你解决掉灯蝶？”崎路人的嘴角弯起，露出比哭还难看的悲伤笑容。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设计好的！”
“而我，只不过是你的计划里，一枚小小的棋子而已！”
“崎……对、对不……唔……”
握住手腕的手指松开，却在下一刻，覆上怀中人苍白而柔软的唇，将他来不及说完的道歉，轻轻压回口中。
少年人眼中的悲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解脱，以及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决然与宠溺——
“素还真，我把这一切说出来，不是想听你对我说那三个字，而是想告诉你，我了解的计划，也明白你的心意，能做你的棋子，被你算计和利用，我崎路人，心——甘——情——愿！！！”
平静，坦然，一字一字，直抒胸臆。
字字泣血，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你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我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在我傻乎乎地爬上云渡山顶，傻乎乎地找遍了整个山头，都找不到你的前辈的时候！”
“在我匆匆赶回钱塘城，小师妹将你的本命莲瓣，交到我手里的时候！”
“素还真，在你的棋局里，我是棋子，你自己，又算是什么？”
“弃子吗？”
崎路人双眼发红，不住摇头——
“傻莲花，为什么要拿自己当诱饵？当赌注？”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筛子一样的破计划，到底有多少漏洞，有多么危险？”
“如果我想不明白呢？”
“如果我没能及时赶回来呢？”
“如果我错过采铃，没有拿到你的本命莲瓣，找不到飞蝶宫的所在呢？”
“你要……怎么办？”
“没有……如果！”
素还真努力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崎路人，泛着泪光与星光的漆黑眼眸中，是餍足的笑：
“你……来了！”
“你……来了！”
潮红的面颊，苍白的嘴唇，艰难的吐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背后……是绝对的信任。
——没有如果！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眼前一片模糊，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涌出眼眶，顺着面颊流下。
素还真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崎路人已经听不太清了，鼻端萦绕的莲花香气愈发甜腻和浓郁，怀中搂着的身体越来越灼热，汹涌的情感在那一刻，挣脱了理智的束缚，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鬼使神差般的，托高怀中人努力仰起的后颈，对着那两片翕合的唇瓣，深深吻下。
下一刻，眼前有白光闪过，一股大力袭上胸膛。
就在双唇刚刚相触的那一瞬，怀中的素还真突然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惊呼，挣扎着，将把他拥在怀里的崎路人，用力推开。
那股力道是如此之巨，甚至已经带上了灵力，全无防备之下，崎路人的身体顿时完全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出十数步，跌入湖水深处。
湖水没过口鼻的一瞬，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只余四个字，反复回响——
他不愿意！他不愿意！他不愿意！！！
忘记了挣扎的躯体，一点点，沉入湖心深处。
月亮的倒影泛着粼粼波光，高悬于头顶的水面，呼吸被涌进胸肺的冰冷湖水所占据，意识渐趋模糊。
身下柔软的淤泥间，突然生出无数的莲茎。
莲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生长，卷起他的四肢，大片大片的莲叶在身下展开，托住他的身体，将他一点点，托向那片泛着月光的水面。
意识尚未清醒，恍惚间，有灼热的嘴唇贴上自己的唇，柔软的舌尖撬开自己紧闭的牙关，将带着清浅莲香的湿润空气，一丝一丝地，渡入自己的身体。
水波荡漾，脑海中，有熟悉的声音，从他送给自己的、自己一直用红绳牢牢系在颈间的那片雪白莲瓣中，清晰地传来——
“崎路人，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我压不住了，我实在是压不住了，你……帮我，帮帮我！”
“是妖毒，是蝶妖的妖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