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这都第几次了,我说素还真呐,你就甭浪费体力瞎折腾了好吗?崎路人这个链子你是挣不开的!你瞧你,脖子和手腕上都是磨出的红印儿,再这么下去,磨出了血,等崎路人回来,铁定要埋怨我老秦没照顾好你,你让我到时候要怎么交差啊?你就行行好,就当是给我老秦留点儿面子,别乱动了,成不?”
临近正午的日头略微有些晃眼,秦假仙苦着个脸,头上顶着张荷叶,蹲在地上,对着跟前的人絮絮叨叨。
躺在他面前的人雪发散乱,表情痛苦,闭着眼睛急促地喘息,白皙柔嫩的肌肤上尽是亮晶晶的汗水,皮肤与锁链摩擦的地方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印迹,唇角处甚至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细微血痕——这是剧烈挣扎导致灵力反噬的结果。
彼时距离崎路人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虽然崎路人在走前非常细心地给素还真穿好了衣服,还打理好了头发,但在他离开后的这段时间里,素还真但凡神智有一丝清醒,必定各种反抗挣扎,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挣脱符文锁链的束缚,每每弄到精疲力竭人都晕厥过去方才作罢,这十多个时辰下来,衣服头发都已再度被弄得凌乱不堪。
秦假仙怕他有事,白天黑夜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侧。他不敢触碰素还真的身体,更不敢移动他,只去湖边上拣选了几张大荷叶,撑在他身体周围,搭了个简单的莲叶帐篷,为他遮挡这末夏白昼的炎炎烈阳。
也不知是听明白了秦假仙的话,还是身体虚弱力气耗尽,躺在地上的人终于停止了挣扎,却睁开了眼睛,用哀求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守在自己身旁的秦假仙。
“得,又来了!这谁受得了!”秦假仙捂脸,“素还真呐,你别拿这种眼神瞧我!瞧也没用!崎路人走前吩咐过了,在他回来之前,我老秦是绝对不会给你解开的!绝对不……咦?”
“咦”字出口,他将手从脸上拿下来,用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了摸素还真身上的符文锁链,“奇怪,这个锁链的颜色好像要比先前变淡了一点点?”
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用手背揉了揉眼,把锁链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喃喃道,“不,颜色没有变淡,难道是太阳太大,我刚才看花了眼?”
“我说崎路人你这破链子到底靠不靠谱?要是链子坏了出了幺蛾子人跑了,你到时候可别赖我老秦啊啊啊!”
他在这边唧唧歪歪自言自语,那边躺在地上的素还真突然动了一下,口中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其实经过这一天一夜,素还真的嗓子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吐字发声依旧极度吃力,秦假仙将他硕大的脑袋贴近素还真唇畔,尖起耳朵听了半晌,方才听明白,他说的是个“水”字。
“水?要喝水?”
秦假仙皱了皱眉头,“不是刚刚才给你喂过吗?怎么又要?”
乾坤袋绝非凡物,里面容纳的东西令秦假仙大开眼界,崎路人临走前,甚至很细心给两人留下了足够的饮水和干粮。
——但是,素还真你最近喝水是不是喝得太多太快了一点!
掂了掂腰间那个崎路人留下的、早已被素还真喝得空空如也的水囊,秦假仙扭头,瞧了瞧距离二人不足百步的钱塘湖。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趁着素还真昏迷的间隙,去湖边补过好几次水,然而每次补完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素还真喝得干干净净。
——是因为挣扎出汗导致身体严重脱水,所以才会总是觉得口渴,需要大量补水吧?
看着素还真被汗水浸得透湿,丝丝缕缕贴在额前的碎发,秦假仙默默地想。
“呜……水……”注意到秦假仙半天没动静,素还真瘪了瘪嘴,喉间再度流泻出一声不满的呻吟,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眼泪汪汪,幽怨地看着秦假仙。
只一眼,秦假仙像只被雷电击中的兔子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拎着水囊连滚带爬地奔向湖边,口中犹自喋喋不休——
“我错了,我的小祖宗,您别这个表情,我这就去给您弄些水回来!”
“我很快就回来!您别动,您乖乖地躺着别动!”
一盏茶后。
取水后匆匆赶回的秦假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歪七倒八的莲叶帐篷,手中的水囊“啪唧”一声跌落在地。
举目四顾,哪里还看得见素还真的踪影?
唯有地面上、莲叶间,那一滩滩、一滴滴殷红的血迹,映着末夏正午的艳阳,明艳耀眼,灼目惊心。
千邪洞。
洞底最深处。
崎路人一只手撑着墙壁,艰难地挺直身体,一只手用力摁压住大腿下部膝盖上方那个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的血洞,却仍不忘挺起胸膛,侧转身体,将鬓发散乱花容失色的少女,牢牢地护在身后。
他的全身上下有好几处伤口,衣服血迹斑斑,右臂衣袖被紫脉破功鞭的鞭风扫得稀烂,豁口处一道鞭伤,深可见骨。
——该死,差一点就逃掉了……
——运气真差啊,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呢……
——可恶,完全打不过,一点儿机会都没有,难道,这就是妖界顶级大妖的真正实力吗……
脑袋方方正正形似棺材的大妖,将手中的紫脉破功鞭挽了个鞭花,不紧不慢地收回鞭梢,用鞭柄在手心缓慢地,有节奏地敲击着,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负隅顽抗、垂死挣扎的猎物。
“居然是一个人来的!”
“怎么,素还真没跟你一起来?”
“别做梦了,他不会来的!”崎路人咬牙,纵身向前扑出,抛出手中的黄色符纸,"电!闪!雷!……啊!!!”
“哦,是吗?”
紫色的闪电划破空气,口中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吐出,就变成了凄厉的痛呼,崎路人的身体飞起,然后,重重落下。
紫色的闪电卷过他的胸膛,从脖颈到小腹,拉出一条长长的、贯穿整个前胸的、可怕的紫黑色焦痕,衣服碎成片片,与黄色的符纸一起,被闪电点燃、飞舞,似燃烧的火蝶。
用红绳系在颈间的雪色莲瓣上,裂开一丝殷红的血痕,有鲜红的血珠,顺着莲瓣滚落。
在身体失去控制权的最后一刻,崎路人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攥断脖颈上的红绳,将那枚渗着血珠的莲瓣,牢牢地握在掌心。
——即便是不惜伤损自身根本强行恢复本体,也要挣脱锁链赶来这里吗?
——你是为了你的前辈,还是为了我呢?
——不要来啊!素还真!
殷红的血珠从指缝间徐徐渗出,只不知是莲瓣的滴血,还是从他自己身上流出的鲜血。
剧痛模糊了意识,视线一点点沉入黑暗,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崎路人努力仰起头,浑浊的目光,投向黑暗中的洞穴深处。
在那里,一棵枝繁叶茂的释迦树,倚壁而生,根攀厚土,枝擎岩顶,通体上下,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微光。
——净从秽生,明从暗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个鬼王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机千方百计苦寻不得的一页书,其实一直都藏身在他的老巢千邪洞中,魂体寄生在洞里这株释迦树上吧!
——素还真,我刚刚,看到你的前辈了,别担心,他现在,好好的呢……
——不要来啊!我的傻莲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