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许清舟盯着迅即到看不清残影的跑车，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的，却是池俊站在电动车前望着她笑的脸孔。

    心中竟未出现意料之中的不舍与遗憾。

    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种一切都放心了的欣慰感——

    幸好，她与池俊之间的误会早已说清。

    耳边的轰鸣声、尖叫声、大喊声，在车头无限逼近的那一刹那，似乎都忽然消了音。

    许清舟很想，很想再转过头去，看一眼池俊。

    或许，上天也觉得这一辈子让她如此受苦，临了想给一点安慰吧。

    许清舟那个念头在心底浮动之时，仿佛静止了的眼前画面，突然出现了池俊的面容——

    他已经不再笑。

    紧拧的眉毛下，是一双充满了惶恐与紧张的眼睛。

    许清舟感觉到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身形，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场景模糊拉出一片残影，身体重重一坠——

    在一片再次回归的惊呼声中，许清舟重重摔在了地上。

    像是记录影像的摄影机坠地，眼前画面重重晃了一下，两秒后，恢复清明，身体却没有预想之中摔在地上的疼痛，软软的，像是隔着肉垫。

    有人四散奔逃，有人仓皇躲进附近的店内，也有一些大胆的人冲到池俊与许清舟跟前，看了一眼疾驰而去的跑车，一边问池俊“你们怎么样”，一边打电话报警——

    “喂，110吗？城南街道这里有一辆车当街撞人速度极快，恐怕是酒驾，你们快过来吧……”

    旁边有人插话：

    “也可能是吸了，车上的人一边怪笑一边朝天上撒钱，怎么看都怎么不正常！”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推测话语中，许清舟受惊迟钝的大脑，终于一点点滞后性地拼凑出了刚才千钧一发之际的画面。

    所以——

    她低头看向池俊。

    但凡池俊是个普通人，刚才她早已被撞得血肉横飞……

    “舟舟？”

    耳边传来轻唤。

    许清舟眨了眨眼睛，看见池俊脑袋微微抬起，一只手抚在她脸上，急切地问：“舟舟？有没有哪里疼？感觉怎么样？”

    许清舟连忙摇了摇头，用口型道：

    “我没事。”

    她还反过来问“你怎么样？”，可她刚说完“没事”，池俊就闭上眼，支起的脑袋也倒了回去，像是长松了一口大气，只手指无意识又在她脑袋上顺了两下，像是安抚。

    视野之内，早已没有了跑车的影子。

    轰鸣声也越来越小。

    原本四散逃开，躲进店里的行人，终于在摸清情况已经安全了之后，试探着重新回到了街上。

    街道上散落着红色纸钞。

    有人指着嘀嘀咕咕，动了心思却拉不下脸，也有行动派人士二话不说上前就抓起往口袋塞，刚才那位报警的大哥显然是个正义人士，见状隔着老远大呵一声，立刻大步走过去。

    “哎！这种东西捡了也不怕晦气？”

    “那种人肯定是报复社会，被警察逮到，这钱一分一毫都是要交回去的！你捡也捡不走！”

    大哥这么一说，其他想捡不好意思捡的，立刻也纷纷附和。

    一时之间，原本围在周围关切的人们，倒是散了去。

    许清舟仍是担心池俊伤到，连忙从他身上滚下来，不敢轻易挪动他身子，只轻轻拍他的脸，用口型问：

    “你怎么样？”

    池俊眼皮半耷拉着，声音听起来有点弱：

    “不怎么样。”

    许清舟慌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眼睛打量池俊身体上下，可搜寻了几遍似乎也没有流血的迹象。

    这种时候，普通人第一时间当然是送医院检查，可许清舟谨记着池俊身份不一般，自是不能贸然去医院的。

    正焦急着掏出纸笔，想问池俊该怎么办才好时，池俊虚虚抬起了一只手：

    “你先扶我起来。”

    许清舟愣了一下，有点犹豫。

    【你确定……可以吗？】

    池俊“嗯”了一声。

    许清舟连忙将纸笔塞进口袋，拉着池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池俊拽着倒是不累人，只是站起来后，他因重心不稳直接倒在她身上，宛如千斤顶压头，许清舟一个不注意差点被连人压得跪在地上。

    她急忙站稳，拉着池俊一只手扶在自己肩上，硬撑着一口气扶着他。

    ——然后呢？

    许清舟扭头看向池俊。

    池俊也看着她，一脸平静地说：“走吧，回家。”

    许清舟：“……”

    都已经虚弱成这样了，真的还能坐电动车吗？

    可池俊自己都这么说了……

    许清舟犹豫了一下，费力地转身朝向马路对面，刚踏出一步。

    身后却在这时，忽然传来迟疑声：

    “许俊……”

    许清舟和池俊同时转头。

    是陈蜜。

    她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幕给吓着了，一只手扶着咖啡厅门上的门把手，精致的妆容都盖不住惨白的脸，抖着声儿问：

    “你们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我可以送你们去。”

    刨除最后一句话，前面两句其实也是许清舟想问的。

    她立即望向池俊。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清舟感觉，池俊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微微顿了下。

    不过转瞬，他便看向陈蜜，回绝道：

    “不用了，谢谢。”

    不用了吗……

    许清舟稍稍觉得有些遗憾。

    其实坐电动车回去，她真的是有点担心池俊会受不了的。

    “不去医院的话，至少让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陈蜜说着，便低头从包里掏车钥匙，往这边走来。

    池俊仍说“不用”。

    没想到陈蜜居然还生气了，连一贯温柔俏皮的声音，都添了几分怒气：“不用什么不用？我又不是吃人的鬼怪，至于这么躲我吗？”

    许清舟：“……”

    这人……还怪热心的哈。

    果然，人都有很多面呢。

    她眼巴巴望着池俊。

    陈蜜也逼视着池俊。

    在两个女生双重压迫的眼神之下，眼看着就要把他硬抬上车，池俊闭上眼，缓缓放下搭在了许清舟肩上的手。

    然后，他再次睁开眼，一脸无极鲅鱼地呼了口气，索性当这俩女生的面，原地重重大幅度地蹦跳了两下。

    陈蜜：“……”

    许清舟：“……”

    面对俩一脸懵逼的女生，池俊倒是坦然：

    “我说了没事，这下总该信了吧？”

    许清舟：“……”

    信了。

    陈蜜则盯着池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冷着一张精致的脸，戴上了墨镜。

    临转身之际，视线还在他和许清舟之间来回扫了两下，骂道：

    “许俊，你这人可真无赖。”

    不知道为什么，许清舟听到这话，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陈蜜似乎在帮自己打抱不平的错觉。

    她扭头看向池俊。

    池俊却已经一秒恢复了“虚弱”，对她道：

    “过来，我头晕，给我靠一下。”

    许清舟：“……”

    她一言不发，径直转身走向马路对面，然后骑到了电动车上，戴上头盔，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池俊。

    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池俊再接再厉演了半分钟虚弱，终于在确定小姑娘无动于衷后，默默直起了腰。

    啧，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都有小脾气了。

    *

    俩人就这么骑着电动车，又回了租房大院。

    池俊闪身救许清舟的那一刻，其实全凭本能，压根就没没时间考虑会产生什么后果。不过好在派男鬼去打探了一通，很快得来消息——

    城南街角那边恰好监控坏了，没拍下什么令人奇怪的事。

    池俊一边感叹人类世界这“遇事监控必坏”的规律真是更古不变，一边又觉得这监控坏得可真是好。

    但肇事者就没他这么幸运了，因为开着跑车横冲直撞了两条街，最后一头扎进了某个零食店内，避无可避，很快被闻讯赶来的警察按住，带了回去。

    经调查，还真是两个吸了的富二代，上头后就踩着油门当街撒钱去了。

    不过池俊对此并不感兴趣。

    显然，他对逗许清舟更有兴致。

    比如吃饭时，谎称自己手关节不受控制，吃不了饭，必须得许清舟喂才行。

    只可惜小姑娘不上套，一声不吭吃完了自己的饭，转身写题去了。

    兔子笼里传来哈哈大笑，兔子毫不留情地嘲讽他不要脸，活该被许清舟涮了脸。

    池俊倒是一脸淡定，悠悠拿起筷子，转头对兔子说：

    “笑个屁，你能有这待遇吗？”

    兔子一脸鄙弃：

    “……这是什么很好的待遇吗？我为什么想要？”

    “这当然是很好的待遇了。”

    池俊干脆转身，一边端碗，一边对它说：“对于舟舟这种女孩子来说，对外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反而是最亲密的人，才会显露出她真正的情绪来。”

    “这说明什么？”

    池俊郑重其事地敲了敲碗，还挺骄傲，一字一顿道：“说明我是她心里最亲近的人。”

    兔子：“……”

    这一张破嘴，还挺会安慰自己。

    许清舟听池俊在那跟个兔子嘀嘀咕咕，虽不知道兔子说了什么，却也能从池俊这话猜出来，兔子是在嘲讽他。

    不知怎的，就觉得有点好笑。

    她低下头，默默把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往下拉了拉。

    *

    到了晚上，池俊也没消停，嚷嚷着自己胳臂伤了不能洗澡，得许清舟帮他洗。

    许清舟知道他在闹着玩儿，都懒得理他。

    可池俊不依不饶，一直到夜里睡觉，又想出了一个新名头。

    “舟舟，我有点儿心慌。”

    他撩开挡帘，对许清舟说。

    许清舟无语地抿了抿唇：【那怎么办？】

    池俊：“你牵着我的手睡。”

    兔笼子里，重重地传来了一声嗤笑，夹杂着兔子毫不留情的嘲讽：“不——要——脸，你干脆要人家小美女抱着你睡得了。”

    池俊没搭理它，仍是对许清舟说：“真的，我心跳得很快，总之很不正常。”

    许清舟：“……”

    她默默看了一眼池俊，用“拉灯”的实际行动表明——死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可熄了灯，小出租屋里一片漆黑，池俊还是没停。

    他一个劲儿叨叨着“心慌气短，今晚怕是睡不好觉”，又说“好心没好报，看透了这个冷漠的人世间”，言语间充满了对这个冷漠无情世界的嘲讽与不屑。

    许清舟听他一通不要脸的絮絮叨叨，觉得很好笑。

    可转瞬想想，今天要不是池俊舍身救己，她可能真的就死了。

    想起白天自己已经晾了池俊一天了，晚上睡觉，只是如他的愿，牵个手又能怎么样呢？

    想了一会儿，许清舟也觉得，自己未免有点不识好歹。

    可眼下池俊已经安静了有五分钟了，她忽然又主动提起这茬，说“好吧，那你牵我的手”，似乎有点奇怪。

    犹豫了一下，许清舟没说话，假装翻身，默默将手隔着床帘伸过去，打算来个不经意地徐徐图之。

    尽管如此，许清舟却还是想象了一下，碰到池俊手时，池俊大概会得意地说：“啧，刚才让你牵你不牵，现在倒偷偷摸摸地来了。”

    或许，他还会故意拿乔：“过了这个村儿就没了这么店儿，许清舟，你来晚了！”

    许清舟甚至都想象到，池俊会像以前那样，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道：

    “舟舟，我就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

    可许清舟万万没想到的是，隔着床帘，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又心跳不已地将手慢吞吞伸过去后，在床上摸到了一只，毛绒绒的爪、子！

    “？？？”

    她心里猛地咯噔了下，“哗啦”一声拉开中间隔着的床帘。

    一缕月光从窗口投进来，只见被子还维持着盖着的原样，枕头上，却多了一只圆滚滚的，熟悉又陌生的白色小狐狸。

    小狐狸也挺懵的，看见她，无比尖利地“昂昂”叫了两声。

    许清舟愣愣地盯着它，整个人浑身鸡皮疙瘩都在这一刹那冒出来了——

    怎么……怎么突然变回狐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