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三妹放假回来了？！”
陈今扛着铁铲回头看了一眼，老书记站在二十米开外的田边叉着腰朝她喊话：“分去市里哪个单位定了没有？”
“定了！”
“哪啊？”好几道不同方向的视线聚焦到陈今身上。
“南城区桥东村28号。”
“......”好些人嘴里念叨这个地址，过一会儿才反映过来。这不就是陈今家？！
嘴里没句实在话，瞎话张嘴就来。“嘿！你个......”
陈今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往自家的田地走。
老书记真有点讨人烦，村长昨晚去她三舅家里见着她了都没问她毕业分配的事。
这和追着上学的学生问成绩、追着出去打工的人问工资有什么区别？
现在的大学生和十年前的大学生没法比，哪还有那么多好单位好岗位等着啊？！单位里的铁饭碗不如外头公司的金饭碗呐。
穿过连片的田地，到了她家的菜地，陈今叉腰扫视一圈，深呼一口气给自己鼓劲，拿起铁铲开始干活。
她昨天说想回村里当个收租婆，今天就被她妈早早从床上揪起来，安排她下地干活，说是要让七八月的大太阳晒干她脑子里的积水，省得她脑子抽风不想留城里。
嗨呀，她就是随口说说......昨天刚回家时黏糊的母女情说散就散。
没干一半，就见苗苗小跑过来，见着人了就大声喊她回去，说桥西村那边打电话过来喊她去吃饭。
“去他个大头鬼！没空去。”
苗苗：“桥西村要拆迁了，芳姨说让三姐你去要债。”
终于要拆迁了？
要债？
哦！对！姓刘的那家这些年可没给她抚养费。去年年底两家在医院碰见了，刘老头说拆迁了会给她补一份赔偿。
话不一定是真话，但她可是当真了。管他们给不给呢，这个堵，她得给姓刘的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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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真去啊？万一我被人家欺负怎么办？咱周大婶和邱婶在家的吧？”
陈芳十分放心，摆摆手催促她赶紧走，“你那嘴巴吃不了亏。快走快走，你三舅在外头等着。”
“哦。”
走了两步，又被喊停。陈芳觉得还是得叮嘱一下，“是他们非要喊你过去，还理亏，你别和他们吵。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要是他们反悔不认呢？”毕竟没把话给落实到纸面上，谁也说不准。
“不认就不认，等你工作落实了，我就去刘时笙学校问问他领导，还有他家那两个都还在学校呢。”
陈今：“妈，你可别堵着气，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作，犯不着委屈你自己......哎呀哎呀，妈！妈！”
耳朵又遭殃了。
“我看你是皮痒又想回村里！”
自从上了大学后，挨掐耳朵挨骂的次数直线飙升，陈今都要怀念以前当小病秧子的待遇了。
二十岁的大人了，还要被打屁股。陈今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并快速跑出门躲开她妈的大巴掌。
听到摩托车轰轰轰地远去，陈芳才松了一口气，自己站在门口，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得庆幸她这闺女小时候没力气折腾，不然也是满村祸祸的牛犊子，一身的犟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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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芳想着小卖部得补货了，还有两栋楼的上面三层都得找大哥帮忙装修起来，地里的活......就安排给陈今，让她多吃点苦头，省得她以为留家里多轻松。
给大哥的电话刚拨通，还没开口呢，话就先被她大哥的大嗓门给堵住了。
“刚想给你打电话，正好了哈哈哈！”才说一句话，就一连串的哈哈大笑声，震得她耳朵嗡嗡响，还得把话筒给挪开些。
“南城区的拆迁范围确定了，有咱们村和木塘村！拆迁办的人准备出发了，你和老三说一声，还有小妹，你也打电话说一声，我还得给村长打电话......”
电话被挂断了，陈芳还傻愣在原处，手里拿着话筒没放回去。
柜台里的苗苗好奇问了声“怎么了”，才把陈芳的魂给喊回来。
呆愣过后就是一阵“天上掉大馅饼”的狂喜，而且这“馅饼”还是金子做的！
狂喜过后又冒上来许多疑问：消息是真的假的？有白字黑字带着章的文件落实下来没有？只提到了桥东村和木塘村，桥西村有没有？
一顿手忙脚乱，左脑想着要去三哥家，右脑想着给堂妹陈葵打电话，再想起来陈今，又拍了下大腿，早知道不让她出门了！
陈葵邻居家的电话没打通，陈芳拔腿就往三哥家跑。
“三哥，啊不是！三嫂！”
隔壁家周香香听到声音，伸长脖子去看，只看到村道上扬起一阵灰尘。
难得见到陈芳这么激动，上次这样还是陈今考上南大呢。稀罕地啧啧两声，“又啥大好事啊？”
过了十分钟，周香香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老支书拿着个老旧喇叭颠颠地满村跑，也不知道是大太阳晒的还是太激动，老脸红通通的，看着像是要上台表演一番。
“我们桥东村要拆迁了！再说一遍！我们桥东村要拆迁了！”
“真哒？！”震惊得周香香说话都破音了。
“真得不能再真了！文件出了！拆迁办的人今天就到！各家喊一下人，赶紧回来！到村长家集合！”
周香香许久才啊了一声，不知道陈文明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的，赶紧伸手狠掐他一把，见他龇牙咧嘴地连声喊疼，确定这不是她的白日梦，立刻奔向隔壁家的小卖部。
“哎......你干嘛去？都说去村长家里集合！”
“我打个电话！”家里拆迁啊，这也有她闺女一份。最近闺女和婆家因为房子的事吵呢，这下好了，管那老妖婆偏心谁，她这拆迁了，给她闺女买房搬出去！
老支书从村尾喊到村尾，又让年轻人去田地里喊，整个村瞬间沸腾了起来。
三舅轰轰轰地开摩托车回来，小卖部门开着，周香香家的店敞开着，自家的大门也没关！
村尾好像有人拿着喇叭喊，他就把车开了过去。
你一句我一句的，他可算是把事给理顺了：他们村要拆迁了！
才高兴不到一分钟，陈芳就从人群里挤出来，兴冲冲地凑脑袋过来道：“三哥，咱们那片桃林面积不小呢！”
哎呀哎呀！多亏了大哥隔三岔五地催他们，不然哪能赶上拆迁哦？！
三舅现在哪能算得过来？只会挠头傻笑：反正他家的地不少，房子更是不小，怎么也能赔一大笔！
兄妹俩一个盘算一个傻笑，还是三舅妈过来提醒道：“先别算了，你赶紧去隔壁村接三妹回来。”
“哦对对对！是得把三妹接回来！”兄妹俩这才想起来陈今。
三舅又轰轰轰地骑着摩托出村了，半路上才想起来忘了问桥西村拆不拆。
当然是不拆的好啊！路过葬着他太爷那块地时，三舅还不停地念着“老太公保佑、清明多烧香”的话。
—
随着摩托车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地离开，桥西村和桥东村都炸开了锅。
陈今忙着去找她妈分享：“三舅去接我的时候，他们村一半的人都在呢，一个个看着天都塌了。尤其是刘老根那一家。嘿！还跟我嘚瑟呢，说啊，”
陈今清了清嗓音，拿腔拿调地学话：“小今啊，你要是把户口迁回来，我们刘家的拆迁款也有你一份，爷爷给你在单位附近买套房~”
“咦~我都懒得拆穿他们。”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姓刘的那一家，他们就喜欢说漂亮话，但事是一点都不会做的。
陈今一副小人得志的嘚瑟样子，要是刘家的人在这儿看到了，估计得气吐血。
陈芳嘴上不说，心里也高兴着呢：这次拆迁范围可没有包括桥西村！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啊！
“今晚陪妈喝两杯。”
陈今笑嘻嘻地把脑袋靠到她妈肩头上，道：“陪妈喝两杯，再陪舅舅们喝两杯，今晚妈你得背我回去。”
“就你孝顺，老娘一把年纪还要背你。”说着就顺手拍了下她后背，耸耸肩膀让她挪开，“多大个人了，撑不住你，给我起开！”
牛皮糖今哎呀哎呀地喊着就是不起开，都快把自己扭成麻花了。
旁边还没上小学的娃盯着她看，捂着嘴和自己妈妈说悄悄话：“三姑姑是癞皮狗。”
孩子妈赶紧嘘了一声，也小声道：“可不能让姑婆听到。”
拆迁办一进村，村里人起起伏伏的心就落回到了肚子里。
陈今一边记着拆迁办的文件解读，一边应付着她妈的各个问题，被老支书瞪了好几眼示意她们安静听，好像上课开小差的学生。
会开完，她妈的问题更多了。
“咱们家要钱还是要房？要房吧，反正是市里，不用给你买了。哎呀，要不还是要钱吧？谁知道你分到哪个单位，有钱了到时候还能看着买......”
陈今耐心地听着并时不时地点头说“好”，招来她妈的嫌弃，“什么都是好，多余问你！我找你大舅去。”
祠堂空地前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上一次这么热闹，是村里“包产到户、包干到户”。
她妈一会儿被这个人拉住，一会儿被那个人问，谦虚地说“地多地少也得多亏政策好啊”，实际上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她从小按部就班地上学，她妈也按部就班地跟着国家政策挣工分、承包果林、开小卖部，等她毕业分到市里的好单位、买套房，就已经是她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
而现在，一个大馅饼砸到她们跟前来，把她们的日子给掰了个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情不自禁地跟着旁边的婶子自言自语了起来：“真好。”
前头的人群里，她妈哈哈大笑的声音传了过来，没几秒，就被她大舅的大笑声盖了过去。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