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琳的母亲和弟弟一到京城，就向她寄了家书。等到二人在京城彻底安顿好时，已进入腊月。

    这时候，大皇子的住所已经焕然一新，再无丝毫破败痕迹。新派来的宫人们也早已登记在册，夏琳给他们安排好各自的工作。大皇子所上下一扫先前颓废之感。

    腊月初七傍晚，夏琳正要结束工作，突然被大皇子叫住。

    “我听说你家人搬到京师了？”他也刚刚结束课业，在桌上摆了一盘围棋。

    “回殿下，是的。”夏琳恭声回答。

    “哎，你不必这么拘谨，”大皇子挥挥手，让夏琳坐在他对面，“会下棋吗？”

    夏琳摇摇头。

    “我教你。”大皇子说着便拿起一枚棋子。

    待得一局下完，夏琳被杀得片甲不留。见天已黑透，大皇子让夏琳离开。

    “我给你放一天假，明天你去看看你家人吧。”

    大皇子的话让夏琳惊讶地转身看他。

    “殿下，明日是腊八……”

    “所以才更要看看亲人，”大皇子的心情明显算不上好，“莫要像我母妃那样，进了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后，逢年过节也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得见。”

    “多谢殿下。”见大皇子面色阴郁，夏琳未再多留，道谢后便离开。

    有了大皇子的准许，第二天一早，夏琳便推开皇子所的大门，走向宫外。按照先前家书里所写的地址，她找到了母亲和弟弟的住处。

    新家是一个一进的小四合院，周围都是京中小官的家宅，治安极好。夏琳连敲三下院门，有人闻声开门，是一个陌生的妇人。

    两人对视后都愣了一下，好在夏琳的弟弟在院子里玩耍，看到夏琳后立刻冲过去，扑到她怀里。

    “阿姊，你回来啦！”小朋友抱着姐姐的腰死活不肯撒手。

    夏琳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年多没见弟弟，他个子长了不少，体重也涨了不少。

    “你先让你阿姊我进去，别这么杵在门口。阿娘在家吗？”

    “在的！”小朋友立刻抓着夏琳的手，带她走进院子里，同时向着正房大喊，“阿娘，你看谁回来啦！”

    听到儿子的喊声，李夫人把手中的活计放到一边，走出正房。看到夏琳，她呆住了片刻，而后红着眼睛走到她面前。

    “阿娘。”夏琳笑着向她打招呼。

    “我儿长高了，也瘦了。”李夫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泪意，抹了把眼泪后拉着她走进正屋。

    坐在屋子里，李夫人向夏琳讲述了家里这一年多来的情况。夏琳进宫后，李夫人通过她入选宫女的赏银找了个好大夫，基本控制住了病情。重新有劳动能力后，家里的经济条件就有所改善。

    几个月前，清宁伯府找上门来，为他们安置了京城的房子，还请来太医彻底治好了她的病，这些都没花家里一枚钱。安顿好后，李夫人凭借着教书先生之女的身份，给几个小官家庭的女儿们当了女先生，也有了份可观的收入，还从牙行买了个妇人，家里烧火做饭、打扫院落之类的活计全都交给了她，正是刚刚为夏琳开门之人。

    “你在宫中可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怎么清宁伯府突然帮了我们这么多？”纵使李太后向来严格约束母族，对于清宁伯府帮助自家一事，李夫人仍然一直惴惴不安。

    “母亲放心，我只是在大皇子那里认真当差，没做什么危险的事。这些是太后娘娘的恩典，也是对我认真当值的奖赏。”

    听着夏琳的回答，李夫人才勉强放下心，但还是叮嘱女儿，身在宫内，一定要谨慎行事，以自身安全为重。

    “娘且放心，女儿明白，”夏琳应答，“珩儿可开蒙了？”

    她进宫时夏珩才四岁出头，如今翻过年就六岁了，读书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应该开蒙了。

    “开蒙了，他入京后就在清宁伯府的族学上学。”太后母家能请到的先生自然比他们这种寒门官员遗属能请到的要更好，见夏珩有了这般去处，夏琳也放下心来。

    母女俩正聊着，家中仆妇走进来，原来已到了用餐时间，腊八粥已经做好端在桌上。一家人终于又一次围坐一桌，共同用餐。

    “阿姊，你这次回来之后还要走吗？”餐桌上，弟弟问夏琳。

    “要走的，我待会儿就该回去了，”见夏珩依依不舍，夏琳温声安慰他，“珩儿放心，你阿姊我是在宫里做官的，也是别人口中的大人呢。”

    夏珩眼睛亮了。

    “可是像爹爹一样的大人？”

    “跟爹爹比还是要差一些的，我现在还只有八品，但我相信，假以时日我肯定还能升官的。”

    夏琳笃定的模样也感染了夏珩，他拍手赞叹道：“阿姊好棒！我也要努力读书，以后也要像爹爹和阿姊一样！”

    李夫人看着两个孩子，红了眼眶，也笑得欣慰。

    午饭过后，夏琳又陪了母亲和弟弟一会儿便离家回宫。了解家人如今的情况后，她回宫的脚步也比上午出宫时更加轻松。

    返回大皇子所后，夏琳照例先去见了大皇子。

    “可见到家人了？”大皇子问道。

    “回殿下，见到了，家里一切都好。多谢殿下给臣放了这一天假。”

    “不必谢我，都好就好。”大皇子话语间是浓浓的羡慕。

    此后一切又恢复如常。临近新年，官员们放了假，皇子们的课也停了。其他皇子公主喜欢带着宫女太监们四处游玩，大皇子所的众人还是更乐于呆在府上。腊月二十四祭灶之后，各宫都得到了鳌山灯，夏琳便指挥宫人们将灯装点在院落中，每到夜晚，灯便亮起来，衬得院子里也多了些热气。

    腊月三十，指挥宫人贴好桃符、门神、年画后，夏琳被大皇子叫了去。与她一起赶到的还有刘进义。

    大皇子坐在桌旁，桌面上有一套银鎏金头面、一副银丝狄髻冠、一根玉革带、一顶乌纱帽，都是全新的。

    “你们二人自被调至我身边，一直尽心尽力辅佐我。我如今也没有多少钱财，只能送出这些赏赐，你们不要嫌弃。”大皇子言辞恳切。

    “谢殿下赏赐。”夏琳和刘进义不约而同地行礼。

    见两人收下赏赐，大皇子也心情大好，随即吩咐道：“晚上刘进义随我去宫宴，夏琳你好好看家。”

    刘进义是戴着全新的帽子和革带随大皇子赴宴的，夏琳也穿上了女官补服，戴好整套新头面和狄髻冠，以最好的一身衣服过年。她指挥宫人们包饺子，带领宫人守岁。五更天后，众人焚香放炮，饮椒柏酒，吃饺子。大皇子吃了几个饺子后还要去参加大朝会，其他宫人们按理来说就没什么事了，可以去休息。

    可惜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以常理计。

    过年的活动结束后，夏琳坐在院子里，两个小太监押着一个宫女走到她面前，一踢那宫女的腿弯，她便被反剪着双手跪到地上。

    “夏荷，万历二十一年入宫，万历二十三年被派至皇子所伺候大皇子，已服侍大皇子六年，”管理大皇子所宫人数月，夏琳已经能清楚地说出这里每个宫人的基本信息，“你我倒是有缘，都姓夏。这样吧，看在你我同姓的份上，你要是肯老实交代，本官就给你一个痛快，你看如何？”

    夏荷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不说是吗，我猜猜，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在正月，不能见血，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夏琳伸手将夏荷的脸掰过来，见她眼神闪躲，夏琳便知自己说中了，“天真。张十三、宋祥子，你们两个把她拉下去，关进暗室中，绑在椅子上。要一直绑着，不用给她食物，每三个时辰给她灌一碗水。在暗室里支一盏灯，灯要一直亮着，不能让她睡着。你们二人自己安排好换班时间，要保证一直有人盯着她。”

    “奴婢领命。”两个太监当即把夏荷拖走了。

    夏琳卸了狄髻，脱下补服，换上了日常装束，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此时大朝会还未结束，趁着大皇子回来之前，她得好好休息一会儿。

    小憩一会儿后，夏琳在宫人对大皇子的行礼问安声中醒来。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向大皇子常在的那间宫室。

    “微臣见过殿下，愿殿下新年安康，”夏琳简单行礼问安后就开始汇报，“昨夜包饺子时，宫女阮二妮和太监张十三看见宫女夏荷拿着一包粉末，要倒进准备煮饺子的水中。张十三和另一位名叫宋祥子的太监立刻控制住夏荷，阮二妮将此事汇报于臣。臣已着人将她扣押于暗室，目前由张十三和宋祥子看守。”

    说完，她将这包粉末呈上去。

    “这是夏荷手里的粉末，臣已闻过，确有异味。事发后煮饺子的水便已更换，目前殿下宫中所有宫人情况正常。”

    “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由你全权处理，”大皇子对夏琳的应对很满意，“正月结束前不要闹出人命。”

    “臣领命。”夏琳得令后便退下。

    过了三天，宋祥子找上夏琳。

    “大人，夏荷招了。”

    夏琳随着宋祥子走进暗室。一进暗室，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骚臭味。夏荷被绑在椅子上，衣服已经不成样子，眼底青黑，双目无神，看到夏琳，吓得浑身颤抖。

    “宋祥子说你招了，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夏琳的声音在她耳边如同阎王的低语，她恐惧地发出急促且无力的声音：“我说，我全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