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代钦分别后,程昭一个人回到酒店。
她入住的酒店是原来镇上的招待所改的,对面就是派出所。程昭想起阿尔斯兰被“审判”的那天,愤怒的群众隔着派出所的铁栅栏往他身上扔石块、牛粪,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她看着酒店一楼透明的窗户玻璃,看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十八岁的蒙古族青年。
“要救他,来找我。”
那个陌生男人的话言犹在耳。
她必须要拿到游戏眼镜才能去救阿尔斯兰,可是到底是谁偷走了眼镜。在平江酒店想要破门而入的是谁,和偷走眼镜的是同一个人吗?
程昭觉得她此刻十分危险,暗处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也为了救阿尔斯兰,她才突然萌生了来呼市的念头,她到了机场才临时买的票,程昭相信即使有人跟踪她,也没法儿跟她上飞机。
只是如果对方也能进入阿尔斯兰的副本,就不难想到她会来新场镇了。镇上的街道破破烂烂,常年失修,没有几个行人。
一个男人撑着黑伞从道路的尽头走来,看不清面孔,只看得见伞下笔直的腿。突来的暴雪砸在他的黑伞下,男人在酒店门口停下脚步,将黑伞放在了门外的伞架上。
这个招待所改造的酒店门面很小,落地窗前有两三个座位,对方和程昭打了个照面。这不是程昭第一次见他了,但在此时此地,着实令她有些意外。
“容浔。”
一个没想到的人出现在这里,他穿着黑色的帽衫和深蓝色的牛仔裤。相貌仍是英俊的,却比上一次见面更年轻了。
男人没有说话,他伸开双臂抱住了程昭。
“你也是玩家?”她单刀直入。
容浔扯出一个笑,有些勉强。他没有回答程昭的话,而是用那双温和的眼睛温柔地看向她。
“我是003的话,你是002吗,或者是001?这个游戏ID编号是从00X开始的吗?不会是从X开始的吧,还有好几百号玩家?”
“你终于来了。”
他这话说的,好像已经在此等候了一个世纪。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吗?”程昭问道,“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吧。”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酒店一楼大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新场镇萧条的街道,容浔说话的口气仿佛在谈天气。
“这个游戏可以让你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改变过去。你在游戏里看到的一切人、发生的任何事,都是过去某个时空发生过的。但是微小的变化不足以左右事件的走向,并且游戏背后的控制者会在你不满足任务条件时,强行抹杀你的痕迹。他管这叫‘擦除’。”
“游戏背后的控制者是谁?”
“或许是这个星球上更高级的文明,他已经存在几千年甚至上万年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只听见白狼管他叫程序员。”
“白狼?”
“每个人灵魂形态不同,会有不同的游戏接引者。我的接引者是白狼,在游戏后期,玩家可以以接引者的形态在游戏中行动。”
“这么说告诉阿尔斯兰不要出门的是你?”
“是我。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你的任务失败了,所以才能轮到我去救阿尔斯兰。不然你就把他救了。那么“程序员”为什么不让我们干脆把那些被张继军杀害的女性救了呢?”
“在任务时间线开始前已经死去的角色是无法被复活的。白狼告诉我,死者的怨恨会生成一个巨大的能量场,就是这个场带来的力量可以让我们穿越到过去的时空,如果死亡被逆转,这个场也不复存在了,那么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可是我的新手任务是轻松校园题材啊?并没有人死亡。”
“只是你不知道,这些所谓穿越时空的任务,都是因为死亡能量场产生的。阿尔斯兰的任务,就是白萍的能量场。值得庆幸的是,白萍是张继军当年杀害的第一名死者,如果在阿尔斯兰的任务里将张继军绳之以法,他就没有机会伤害后面那些人了。可惜,我的任务失败了。”
“阿尔斯兰不相信你。”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那天非出门不可。”容浔别有深意地看着程昭。
“可是我的任务也失败了,我现在要怎么办?”
“你还可以再进入这个任务一次。”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夏逢生,她是另一个能量场的关键人物。因为你救了她,产生了新的世界树和任务线。这种级别的隐藏任务,是有特殊奖励的,其中就包括任务重来。”
“夏逢生是谁?”
“那个遗腹子。她的故事是游戏的高难副本,据说通关后可以与程序员见面。”
程昭在酒店大堂咖吧叫了一壶花茶。
“容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你不是1987年生人吗?”
容浔笑了笑,颊边有一道浅浅的酒窝。
“昭昭,你看到的我只是我灵魂的一部分切片,永远被困在了新场镇。我跟你说的这些话,是我的主控让我告诉你的。”
“主控?”
“你可以理解为灵魂切片最大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我是不是跟你一样也被切片了,只要是我完成的任务,哪怕失败了,我的灵魂也会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任务地点。”
容浔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程昭的脸颊。“现在与我对话的就是你的切片,只是你第一次切片,你的主控还没意识到你是切片。醒来吧,昭昭。”
程昭从梦中惊醒,清晨的日光照在她的眼皮上,身上盖着自己的羽绒服。
她仍旧在龚家的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范如伽和爷爷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花园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等她醒来。
“你醒了。”
梅贞膝盖上搭着一本厚厚的外文书,身上披着波西米亚风格的毛毯。
“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较真,完全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继续好好生活。”
“你什么意思?”
梅贞缓缓地摘下眼镜,她单手解开脑后束发的皮套,一瞬间,她的脸孔瞬息万变。
程昭骇然,紧紧抓住身下的沙发。这一刻,她分不清梦中还是梦外。
“你真差劲。”那张艳丽的脸庞嘲讽着程昭。
“你是谁?”
对方的嘴角上扬,她从茶几上的果篮里拿出一只青苹果,用旁边的陶瓷刀把苹果一片片削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