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清晨的曙光细细密密地刺穿楼道的玻璃,均匀地敷在了被转动的门把手上。
一双白皙的手将门把手上满满当当的袋子去下,随意扒拉了几下,从中抽出了那下票样式的结算清单。干净澄澈的眼睛将这张纸条扫了一遍,才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红色大钞,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对门李奶奶家的送奶箱里。接着,她又从玄关处拿出一沓便利贴,用黑笔在纸上沙沙地写下几个字,轻轻地从一侧撕下,贴在对面的漆色大门上。
谢谢李奶奶给我送的菜(比心)剩下的是给您老的跑腿费。 ——俞
做完这一切,俞渝轻巧地转身回屋,分门别类地把菜在冰箱里安顿好,才踩着那双不知穿了多久的板鞋去上学。
得当面好好感谢感谢李奶奶,俞渝心想。
送菜这件事开始于半年前,恰巧李奶奶刚搬过来。
自从上了高中,朝五晚十、一个月三天假的生活让俞渝根本找不到时间去采购,只能一个月屯一次菜。
但自从李奶奶搬来后,每周五的清晨都会有一大包新鲜的蔬菜蹲守在她家门把手上。
起初俞渝并不清楚是哪位好心人,白吃白喝了两个星期的她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第三个星期,她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邻居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脸上和蔼的笑容像夏天的向日葵一样温暖。
“奶奶您好,我叫俞渝,就住在您对面。很抱歉现在来打扰您,我平常白天不在家,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给我家送菜的好心人呢?白吃了这么久我挺过意不去的,但也不知道这钱要送给谁……”
经过在门口的三分钟踌躇,俞渝终于一口气把打好的腹稿说了出去。
李奶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笑开了。
“小俞啊,你先进来坐。这菜是我送的,我去菜市场买菜就顺便给你带点。”
“那就麻烦您了,”俞渝像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头,又把两张大钞塞进李奶奶手里,“奶奶这钱您收着,我不能白吃白喝您的。您下次再顺手带的时候能不能把钱告诉我,我也好给您送去不是?”
俞渝捏着有些发烫的指尖,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琢磨这几句话的合理性与礼貌性。
屋内一声少女的吆喝打断了她的思绪:“奶奶,谁啊——”
“啊”字还未出口,金羽茗的话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漂移:“俞渝?”
原来这对刚搬过来的老两口是金羽茗的爷爷奶奶。
后来,李奶奶总是周五早晨把菜给俞渝送来,下午再取走便签和钱。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络起来。
课间,被嬉笑声包围的俞渝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速干笔,笔尖时不时在打草纸上涂涂画画。一个不留神,旋转于指尖的黑笔若离弦之箭,一个大跳后稳稳地降落在金羽茗的桌子上。
“喏,给你。”
“谢谢。”
未等她再次下笔,金羽茗就一屁股坐在了俞渝前桌的座位上,双手搭在椅背上和她聊了起来:“俞姐啊,你这笔哪儿买的,手感这么好?”
一听金羽茗这么问,她也纳闷起来。
“这不是你送的吗?你奶奶今早给我送的菜里面就附带了这盒笔啊?”
现在轮到金羽茗蒙圈了:
“啊???我爷爷和我奶奶早就去旅游了啊,都出去一个多月了!”
两人面面相觑。
“噔噔噔——”
上课铃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结合最近种种,此刻俞渝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稀松平常地一周进入尾声,俞渝也逐渐习惯了那辆每天在昏黄路灯下等待的白色摩托。
楚易安总是变着法子给她讲笑话,俞渝也从一开始的不苟言笑到现在的几分低笑。
“我知道一个特别好笑的梗,打南边来了个大马蜂,”楚易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了点京味,“您猜怎么蛰?”
俞渝一口气没憋住,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她第一次感觉这十几分钟的回程是那么转瞬即逝,白驹过隙。
眼见熬到了周五,紧张忙碌的高中生活终于迎来了一丝喘息。
本周大休,再加上周六的社会性考试,下午六点放学时可以看见瓦蓝蓝的天空。
班主任发送的通知伴随着数以百计的提示音送达到各位家长的手机中。不出意外的,校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
俞渝习惯性地向路灯下一瞥,果然没有楚易安那辆拉风的白色摩托。
穿过人山人海,她一个人在这悠长的街道漫步。
听着耳机里不断循环的英语听力,长街又变回了一周以前熟悉的模样。
高楼覆顶,排山倒海地压向柏油路。树干斑驳的梧桐树用他那硕大的叶片撑起一方天地,搭起一条庇护的长廊。
刚进小区,俞渝远远就瞅见了十分钟前浮现在她脑海里的人影。
她并未直接走上前打招呼,而是就近躲在了绿化丛后,猫着腰悄悄地观察着楚易安的一举一动。
直觉告诉她,楚易安还藏了什么秘密。
楚易安单膝跪地,手机开着免提,低头系着白色板鞋的鞋带。
“李奶奶,多谢您打的掩护。”
她的手很巧,三下五除二地就系好了一个标准的蝴蝶结。
一道和蔼的电子音从手机扬声器传出:“咱俩谁跟谁啊,况且我也没干什么。你也别怪奶奶好奇,你这么天天跑来跑去,却让小俞以为是我在帮她,图个啥啊?”
系鞋带的人影没动,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露出眼底的那份温柔。
“她又不怎么认识我,我怕吓着人家小孩。”
电话那头的李奶奶思索了一下,想来楚易安现在这一头白毛确实挺适合出现在派出所的。
“你明明也是小孩,老这么叫别人小孩小心变成跟我一样的老太婆!”
说完这句,电话两端的人都笑了。
李奶奶是为颇负盛名的老作家,之前受邀参加过某次作文大赛的嘉宾,机缘巧合下两人就结成了可遇不可求的忘年交。
也许这就是两个有趣灵魂的共鸣。
半年前李奶奶刚搬来这小区时正巧碰见了楚易安。两人聊了很久,最后楚易安以拜托李奶奶帮她打送菜的掩护这个请求作结,结束了这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会晤。
在知道楚易安买菜不塞小票让对门姑娘故意不去的“恶劣行径”时,李奶奶就把楚易安叫来狠狠“批评教育”了一顿。
此后,手写的小票总是按部就班地出现在送菜的袋子里。里面的账目清晰明确,却也会在零头那里偷偷少一点,积攒下来就有个十块八块的,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手机那头刚挂断,一抬头,楚易安眼前就出现俞渝的一张大脸。这张脸的主人的嘴巴一开一合,发出幽幽的声音:“楚奶奶,买菜辛苦啦~”
这话吓的楚易安一个激灵。
俞渝一米七的个子挡住了楚易安眼前的碧空,平静无波的眸子多了几分打趣的俏皮。熨帖的黑白校服套在她身上,散发出都属这个年纪的澄澈感。
“昂,不辛苦。”地上的楚易安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右手轻轻一撑就轻巧地站了起来,又拂去掌心的灰尘。她的手机灵巧地在手中一转,就被揣进了蓝色牛仔裤的兜里,“你今天提早放学,怎么没联系我?”
一旁的俞渝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也得能联系啊……”
互存完电话号码,俞渝的目光停留在楚易安的□□验证信息上。
简单的昵称、朴素的头像,这一切和平日花枝招展的楚易安迥乎不同。
俞渝的目光扫过“有一个共同好友”这行字,眉头皱了一下,才又把手机揣进松松垮垮的校服口袋里。
“吃了吗?”俞渝随意地问道。
“没呢。”
不知道何时跑到楼道门口的俞渝转过身,右手搭在一旁的栏杆上:“那麻烦楚奶奶赏光,移步寒舍,让我好好认识认识您这位活雷锋!”
俞渝的校服袖子撸到肘关节,银色的拉链闪闪发光,衬得里面的夏季校服白的发光。早上扎起高马尾经过一天的风雨洗礼已经变的松松垮垮,一双杏眼略显疲态,平白地增添几分慵懒。
几步远处的楚易安歪了歪脑袋,回答道:
“恭敬不如从命。”
“咔哒——”
楚易安踏入俞渝家门,阳光的温暖扑面而来,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玄关的物品排列得整整齐齐,大理石的地砖一尘不染。茶几上摆好的水果如写生作品般井然有序,仿佛一切都有它自己的秩序与步调。
俞渝先卸下书包,然后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曲出一双拖鞋摆在地上。
这房子整洁明亮,只是少了点烟火气。
俞渝下厨,楚易安打下手。一阵叮叮当当过后,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就被端上了桌。
楚易安夹了口菜,一种浓郁的家的味道在她的舌尖弥漫开来。
“嗯!你做饭真的蛮好吃的,女高会做饭就了不得了,你还做的这么好,真是便宜你未来对象了。”
“没人给我做饭,我只能自己做。”
云淡风轻的话让空气归于寂静。
这次倒是俞渝开了个话头:“你平常都住哪啊?”
餐桌那边的人愣了一秒,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酒吧,我房租到期了,房东直接把房子卖了,暂时还没有找到新房源。”
接下来的话,直接让楚易安呆滞了十秒钟——
“那你来我家住吧,正好多了一间客房。光住酒吧,环境不好。”没等楚易安再做出下一步反应,俞渝就端起了桌上的空碗向厨房走去。刚走到厨房门口,她又回头看向餐桌上的人,眼眸中被吊灯映出了万家灯火的星火璀璨:“但要收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