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培

    午后,困意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月长吟抱着胳膊小憩,留下一对耳朵站岗。

    虽说这仗是打起来了,但北境的兵还没过来,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人着急害怕,也有人慢慢悠悠。马车停在这里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帘幔忽然被掀开。

    硝烟味冲了进来。

    “哎,这里面有人呢。”说话的是个男人,月长吟眯了眯眼睛,看到一张斯文白净的脸。没什么特别的,又闭了回去。

    “可不是。不然也不能收你那么便宜。”老板娘李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可你不是说你还有你闺女一会儿也要坐进来么。”那年轻人试图据理力争。

    “都是女人,不占地方。”李玉笑笑:“你一个大男人就别这么讲究了。要不是瞧着你斯文,我都不带搭的。这会子有个出行的车辇多吃香啊。”

    “也行吧。那现在能走么?”年轻人选了一处坐下,头伸到外头催促。

    “能,马上。”李玉说着说着忽然吼了出来:“冯贾人,你老娘好了没!”

    冯贾人是客栈老板,正带他老娘张氏如厕呢。听到这一嗓子,忙不迭的去催张老太太。

    “娘哎,你可终于来了!”李玉在巷口盼望许久,见到一老一少晃晃悠悠的过来,赶忙上去搀扶。

    “急什么。”老太太棍子戳地发泄着不满。

    “这都打仗了能不急么。”李玉。

    “到底都是褚国人,不至于残杀同胞。”

    张老太话音刚落,镇守城门的一名士兵被砍,径直从城墙掉落,顿时鲜血四溅,尘土飞扬。

    一行人都被吓得噤声,只有老太太面不改色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不过那步伐似乎隐隐有加快的趋势。

    月长吟没心情再睡,睁开眼却发觉有人在瞧自己。

    被男子直勾勾的看的发毛,她敢怒不敢言,往角落移了移,下巴收到了胸口。那男人却不依不饶,大喇喇的问道。

    “这位兄台贵姓?看着倒有几分眼熟。”

    兄台?对了,她现在可不是月长吟。她是杨元熙。尽管女扮男装,但在旁人眼里却是实打实的男子。

    而男人看男人,好像也没有非礼勿视一说。她再抗拒下去,就显得过分扭捏了。

    她朝那人抱拳,开口报了自己姓名。

    “杨元熙。”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目光之中隐隐显露出一丝敬佩:“原来是今科榜眼。久仰久仰。在下林培,今科呃...落榜生一枚。”

    月长吟失笑。心道这人怪幽默的。

    旁的人说起落榜,都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家境略好些的也是故作轻松。真无所谓的,也就他了。

    “林兄是打算回家?”月长吟。

    “家里做生意的,回去也聚不齐。打算天南海北的走走找找商机,顺便备考四年后的科举。”林培想了想认真道:“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报考褚国的,还是北境皇庭。”

    又是个生意人。

    月长吟现在对这个是称谓过敏,联想不到什么好事情去。

    而且他居然根本不在乎国家存亡,说起北境模样淡然的好像到点了就要吃饭一样自然。

    林培却是个热情的,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

    “我记得你是要去洄县任职吧。怎么往东边走。东边的遥都已经被皇庭占领了你知道吧。”

    月长吟点点头。

    她当然没傻到连这种人尽皆知的消息都不关注的地步。

    只是林培哪里知道遥都于她的重要。

    “那为何要去那边。无论是洄县还是我们的新都城都不在东边,何必往沦陷区走呢。难不成杨公子的家在那里?”林培。

    月长吟本能的点头,点到一半心中警铃大作狠狠地摇了摇。

    林培往后靠了靠,收回眼底淡淡的笑意。

    “有点事...”月长吟。

    林培贸然打断她的托辞。

    “杨公子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么?”

    他这话问的古怪,越问越像是在探究什么,但月长吟心里有点乱,一时没有察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

    “没有。家中....”她顿了顿。她对杨元熙可以算是一无所知,但如果一名女子需要扮做男人考科举,想必家里肯定是没有别人了:“我是独子。”

    林培却是笑出了声,玩味似的低下了头,浓密的睫毛垂落,眼底的情绪被掩埋其中:“原来如此。”

    “不过。”林培:“倒是听说天底下也有很多容貌相似而全无血缘关系的人。杨兄弟可有听说过?”

    还来!月长吟不知道话题怎么变成了他问她答。

    明明是两个平等的人,甚至可以说她其实高他一等。可偏偏这人的气势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压倒了她,她变成了防守的那方,防线还逐步后退中。

    “或许...有吧。”月长吟已经完全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了。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任何恶意。

    但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总觉着这人在窥探着什么。

    这种直觉很快就被他下一句话证实。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只见过那位朋友的画像。画像这玩意永远替代不了真人,一副画像同许多人相似也不无可能。如果你说你是我画像上的那位朋友,我或许也会相信呢。”

    月长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昨夜那个俊美的男人。

    这个林培该不会是他派过来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杨元熙的吧。

    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不谨慎。

    那个人于瞬间就能将局势翻转,又能在重重包围中脱身。这样厉害的人居然和杨元熙同属于一个组织,虽然她现在还无法知道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但其危险可见一斑。

    她应该小心再小心一些的。

    “你在想什么?”林培。

    “没。我就是觉得,我这张脸,也没那么泯然众人吧。”月长吟轻抚面颊。

    “那倒是。”林培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违心答道:“简直是一表人才。”

    月长吟苦笑。涂了那么多黑粉,又故意画丑了的一张脸,能看得出好看也挺不易。

    马车出城后就一直停在路边,出城的人太多,已经把路堵住了。

    据说还踩塌了一座桥。

    日光逐渐暗淡,天边的彩霞几近消失。

    城外有很长的一段路都是草地,晚风在平原上勇猛前行。车上的人都下去吹风了,月长吟还端坐在轿中,慢条斯理的拆着包裹着肉包的油纸。

    夏季末尾,夜晚的风温热里带着一丝凉爽,不至于使包子太凉无法入口,也不会令它过热而变质。真是一年中极舒畅的时节了。

    往年这个时候,一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小酌。

    而现在,竟是死活不知。

    月长吟有点伤感的吸了吸鼻子。除了祈祷一家平安,她别无他法。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活下去。

    她有点惧怕林培。更怕遇到那个男人。

    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每每遇上事了也总喜欢躲在李觉身后,而李觉也总能替她解决。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报仇。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软弱的。

    她只想逃离。逃到李觉身边去。

    至于洄县,房九卿...她不想管。

    这本就不属于她的分内之事。她不过是凑巧重生在了这具身体里而已。

    以家人为重,她不觉的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是生死未卜的家人。

    帘子又被掀开,又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回是个女人,还带这个孩子。一看到月长吟就皱着眉退出去了。

    “哎哟李大姐,里面人都满了。这怎么坐的下啊。”

    月长吟眼皮抽搐。

    林培掀了帘子和她对视一眼,无奈道:“说是桥塌了要绕路,车钱不够。又拉了人。”

    月长吟脾气算好,也有些无奈了。

    但李玉巧舌如簧,一会儿的功夫又把两个人说的语塞。

    就这样,六个人挤着一间小小的轿厢,在月色里颠来颠去。

    她忽然想到了黄海,如果是他的话,恐怕不会轻易妥协。她羡慕那样的个性,从前也常常期盼自己能做那样说一不二的人。

    虽然在外人看来有些认死理,但能坚守本心的人,睡觉总是踏实的。

    而她总是轻易妥协。

    但人这种东西,适应性很强,潜力无限。就算是这样狭小的空间,挤着颠簸着也逐渐从中体会到了一丝乐趣来。比方说不用扶着任何东西就能坐着入睡。

    深夜,约莫是坐的实在太久,腰疼直接给她疼清醒了。

    小轿寂寂的,已经不动了。几个女人挤作一团,左肩还靠着李玉的女儿冯宝儿,小女孩温热的体温暖着她。右肩却是有点凉的。

    右边坐着谁来着。林培。

    “杨公子也醒啦。”冯贾人不知道在哪搞了几个红薯,生了火在烤,已经有了淡淡的香味。

    “林公子呢?”月长吟问。

    冯贾人朝另一个方向努努嘴。

    那里也生了几堆火,人群三三两两的坐着。

    夜里风凉,林培披着大氅,她一时没认出来。直到他站起身往这边走,她才避开目光就地坐下。

    冯贾人却不耐烦的朝她看了一眼。

    她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很快发现他看的是自己身后的张老太。

    “娘!”冯贾人显然已经无奈到气急败坏了。

    “您老人家能不能稍微穿多一点。这里都是男人呢。”

    月长吟回头,老太太果真穿的清爽无比。只一件丝制背心,内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老太太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干了。

    “我怎么了。不就穿了清凉了些。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再说了,这里除了你都是女人,有没旁的。”

    “怎么就都是女人了。杨榜眼也是女的?”

    冯贾人言者无心,月长吟听者心虚。

    她正要说些宽慰的话,却被老太太打量的眼神看的忘了。

    张老太太轻轻嗯了一声,又盯着月长吟道:“我穿就是了。”

    好像被发现了,又好像没被发现。

    总觉得,自己装男人欠了点什么。好像每一个人都能看穿她似得。

    她暗暗告诫自己,暂时得忘了自己的月长吟的事实。

    “上了岁数的老人哪有男女一说。冯老板合该对长辈宽容些才是。”林培迎着光走进来,鬓角隐隐发白,火焰的光勾勒着他右半张脸。

    “羡慕么?”

    林培忽然弯下腰来盯着月长吟,瞳孔微圆,带着几分稚气。

    “啊?”

    “你一定是羡慕我长得如此俊俏对不对。不然为何盯着我这般久。”林培。

    月长吟:......

    “俊美的男子我见过很多,林公子多虑了。”月长吟。

    林培直起身,瞬间像个巨人俯视着月长吟。

    “我也见过。不过没你这么多,就一个。你可想知道他的姓名?”

    “不想”月长吟觉得这人在耍无赖,根本不想理会。

    可林培却不依不饶,他偏要挨着月长吟坐下。

    “他叫裴泠。皇庭第一帅。”

    “北境?”月长吟认识裴泠的脸,却并不知他的姓名。

    瞧她一双眼睛茫然无知,林培的笑容终于收敛。

    “怎么,听不得北境皇庭?”林培。

    不知道这家伙又在试探什么幺蛾子,月长吟心里不痛快,直接怼到。

    “哪个褚人喜欢北境。”

    林培道:“当然是身在南朝,心在北边的叛徒。”

    ——!

    月长吟:!!

    他果真和那个男人有点关系,除了他,还有几个人知道杨元熙两重身份的事。

    “你”月长吟目光陡然紧缩。篝火之下,他的鬓角已经翻了起来,很显然是带了一张假人皮。

    她抬手去揭,却被林培捉住了手。

    他的手劲很大,粗糙极了。这是武人的手。

    他冷冷道:“上次你没能认出我,这次也没有。竟对我的姓名都一无所知。总不会是记性太差,把我给忘了吧。你到底是不是他?”

    月长吟终于记起来了。

    人的面容可以伪装,但眼睛不能。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人透着一股熟悉。

    她大脑一片空白,该不会,自己又要被杀了吧。

    正这样想着,刀刃相交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伙人不知什么时候打了起来,正是林培,不,裴泠方才过来的方向。

    而此刻的裴泠已经无心再顾及她的身份,随手抢了一匹马,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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