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幕交错着斑斓的灯光，城市中心如巨人耸立的高楼遮盖下半边的天穹，横穿它的大荧幕上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几个字。

    即使身处卡里城南边最边缘的贫民窟，郁叶站在脏臭的垃圾堆上，一抬头便能看着那几个字————诺亚科技，文明的方舟。

    这是个十分割裂的世界。

    科技发达，社会制度落后，阶级固化。

    种族以纯血兽人和半兽人为主，先以种族划分等级，再以实力高低。

    弱小的半兽人与纯血兽人生活的环境天差地别。

    郁叶属于这句话的前两个字，弱小。

    所以她在贫民窟的垃圾堆里。

    圆月挂两，一大一小。

    月光幽暗，凌晨两点，正是捡垃圾的好时候。

    白日两个太阳太热，垃圾能在高温里臭晕人，蚊蝇环绕，半兽人也多，不乏抢占地盘和打劫的。

    垃圾车都是在每天的清晨6点运来，因此现在的垃圾堆是别人筛过好几遍的。她提着一个袋子，淘了一个小时，只有一些不知名的金属，三个易拉罐，没有吃的。

    再这样要饿死了。

    她在荒芜一人的街上游荡了一会儿，翻了几个垃圾桶，毫无所获。

    能回收利用的垃圾都是来自贫民窟外，来自贫民窟的垃圾只有尸体。

    那她为什么不到贫民窟外去捡垃圾？

    她前天饿的不行，刚去过最近的南三区，南三区不像贫民窟，因为有娱乐场所，晚上也有不少半兽人，她被跟踪了两个小时才甩掉居心叵测的半兽人。

    虽然她没钱没吃的，但别人同样没多少。再怎么只要寻一些路子，总能将一个人搞出点价值。

    她可不想去找口吃的被卖了。

    贫民窟废弃的老房子很多，入室抢劫，或死在外面，主人死了，房子自然就空了下来。大半夜她搜索着这些房子，有点用的家具都被搬走了，更别说吃的，但总归碰碰运气，在哪个旮旯角落能找到一点。

    如郁叶这样半夜找食物的也有，但都是一些年纪看上去不大的孤儿，属于底层中的底层。他们像老鼠，只敢夜间出没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十分警觉，稍有动静就惊窜逃离。当老鼠见到老鼠，他们也不会有所松懈，因为在这里也有饿极的老鼠会同类相食。

    郁叶推开布满灰尘的门，刚想溜进去就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一个小女孩，十岁的模样，身高大概到她胸口，身上脏兮兮的，脑袋扎两辫子，枯草一样的头发里长着两只猫耳。

    昏暗中，猫眼充满敌意，炯炯发亮。

    沉默了片刻，自觉后退把门关上。

    她又搜了几间房子，今晚也没有收获，郁叶回到她在这个世界刚醒来时的住处。

    很偏僻，穿过几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到了某栋废弃楼房背后的仓库，就一个门没有窗，门和地面有缝隙，很厚重，从里面关上锁死，外面就难以打开。

    坐在仓库，她整理了下她这些天捡到的物资。

    没有食物，角落堆着一些废铁，她本想卖掉，但附近没有地方收，也许南三区和南二区有。

    视线落在她收集起来，认为可能有用的东西里，例如光亮微弱的台灯，洗洗还能用的布料，招聘的传单。

    她又忍不住拿起那张传单。

    ——红黑的底色，上面画着一只凶猛的老虎头，黑虎帮，招聘员工，月薪5千，可每月提前申请部分工资，无任何要求，不满意随时可辞职，招聘地点南三区138号。

    5千能做什么？

    能离开这个贫民窟。

    如果可以，她想去南二区租一个房子。

    能活得比现在舒服得多。

    哪怕这个招聘看上去是在行走在刀尖，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但她知道，呆在这没有食物，去寻找食物的路上，发生意外，也可能会死。既然都可能会死，那就去试试，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垃圾场旁边是贫民窟，贫民窟多是老弱病残，和酗酒一无是处的混混。稍微往北走一些，被称为南三区。有南三自然有南二南一，越往北走，治安和环境就越好。

    贫民窟没有产业，但是南三区是有的。

    普通的混混不敢在这儿当刺头，因为往往会碰见一个更刺头的。比拳头硬，比背景硬。当然更多的是比背景，拳头再大，打得过一个也打不了一群的。

    这儿的治安不好，但又默契十足地遵守着规矩。买东西要付钱，卖东西要交保护费。名为帮派的管理层比警察在这里更好使。帮派间的竞争也十分剧烈，隔天两晚就有火拼。地就这么大，扩张领地是原始的欲望，不变强只会被吞噬。所以见血是常态，死人不足为奇。

    治安越不好的地方，白天黑夜的界限越模糊。有一类爱好者叫暴走族，黑夜深得他们的喜爱，像狒狒一样的呼叫伴随着机车的轰鸣，他们不管别人的谩骂，在风中狂笑远去。还有一类常常混迹于酒吧，没有理智的醉鬼，数量最多。

    一个身高足有2米的醉鬼动作迅速地把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暴走族拉下车，无人控制的机车没减半点速，笔直向前冲，直到在一个拐角，狠狠撞在墙上，火花四溅，零件撒一地。

    醉鬼做事全看心情，这个暴走族倒霉，遇到到了一个强大的醉鬼。他肌肉壮硕，额头上长着一大一小的两只角，是个犀牛的半兽人。反观那暴走族，矮了一个头，屁股后一条细长的尾巴，没其他特征。

    这恰好发生在一家酒吧外的街上，路过的半兽人看戏般远观，有实力的放肆嘲笑。没有其他反抗，暴走族很识趣地抱头求饶，老实交出身上的财务。

    郁叶躲在建筑的阴影下，她在这站了十分钟，已经发生了两起类似程度的争端，没有太多时间给她考虑，越晚只会越容易发生意外，也许已经有人盯上她了。

    手里的传单被捏得皱巴巴的，南三区138号，名叫虎纹的酒吧。

    霓虹灯混杂着奢靡的烟酒气息，人影在灯光下闪烁，□□在舞池中央摇摆交错，摇滚音乐盖过了一切，只听见体内心跳怦怦的。

    穿着性感的兔女郎扭着腰到郁叶面前，她端着盘子，递上去一杯酒，抛个媚眼。

    “水晶泪，300一杯，需要吗？”

    郁叶后退一步。

    “不需要，谢谢。”

    兔女郎走了。郁叶没走几步，又来了个猫耳少年，他衣服松垮，纽扣没扣几个，露出薄肌身材，从胸口口袋两指夹出一张卡。

    “办卡吗小姐，新人送两杯。”

    郁叶：“……”

    “不需要，谢谢。”

    拒绝掉好几个卖酒办卡的，终于到了前台。前台的员工没推销，抬头挑眉示意她什么事，郁叶递上红色的传单。

    前台了然，开始低头打电话。

    “有人来应聘。”

    “嗯……好的海哥。”

    “好好……”

    挂掉电话。

    前台：“等着吧，喝什么吗。”

    郁叶：“不用，谢谢。”

    时间很难熬。越弱小的生物越觉得时间漫长，它们需要防范危险，精神紧绷。这和捕猎时精神紧绷的等待不同，一个是未知的，一个是已知的。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她个子不高，168，又很贫民窟的打扮。一身略破旧的白T和牛仔裤，头发被她剪短了，像毁了的狼尾，厚刘海遮住眉毛到双眼皮位置。她的一双眼睛眼型是好看的，但总半垂着眼皮，像阴郁又像精神不振。不大的脸上从左眼尾开始，一条疤穿过鼻骨到右脸颊。

    出奇的不丑，但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好在可能是黑虎帮的地盘的原因，他们看归看，没有人上前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两点，酒吧这时候打烊。

    等客人走得差不多，她听见一道男声说。

    “就这个家伙？”

    前台回应。

    “对的，海哥。”

    名叫海哥的男人有着一条豹子尾巴，头顶耳朵圆圆的，身高180往上。这里大多半兽人身高都不低于180，除了未成年和残疾。

    海哥递给郁叶几张纸，是合同，分别是酒吧服务员，酒店服务员，赌场服务员，垃圾清理工的合同。相当人性，让她自己选一张签。

    工资都是5000，提成不同。她思索一会儿，如赌场和酒吧，人多又乱容易出事，垃圾清理她翻垃圾场已经受够了，最终选择了酒店服务员。

    收回合同，海哥看了一会儿，声音不紧不慢：“南桑？明天下午2点去南三79号报道，说我招的人，离职得提前三天办手续，不办手续……合同上写了的，看你命硬不硬了，”他从胸口的袋子拿出钱包，抽了五张，“呐，提前预支的一点工资。”

    他不担心人跑，至今还没有跑了的能从黑虎帮手底下活着。

    拿着提前预支的工资，离开酒吧。

    她绕了又绕，半个小时的路，生生被她走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将身后的人绕掉。

    回到她的仓库小屋，睡了六个小时，醒来收拾点东西，准备进南三区。

    她在贫民窟白天很少出来，一路上都是拾荒者，或躺着街边的流浪汉。她经过，他们的眼珠子就跟着她走，表情十分滑稽，又顾及着什么，左右打量没扑上来。

    小孩，女人，还有她这种“残疾”，在他们眼里都是猎物，但不想被分一杯羹，就偷偷跟着等待时机。

    郁叶这会儿就走的主道，人多一点，她就这样被一路瞧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入南三区。

    入口就是个写着南三区几个字的立牌，在南三区，其中百分之40是帮派产业，百分之40是个人卖家，还有百分之20是公司。

    白天南三区的治安好一点，大部分对光天化日有所忌惮，运气好遇不见打劫的。她尽量躲着人走，在一家便利店买了两个面包，五百还剩下485。

    路上看到一家卖手脑的——更高级的手机，小巧得像一块手表，但是光幕投影可以比电脑还大，功能很多。

    她驻足看了一会儿，最便宜的要4800，也许她应该买个二手的。

    两点准时到达，酒店叫虎居酒店。入门右边是前台，左边的大厅陈列着许多沙发。

    郁叶音色有些哑，她故意压低，尽量听上去雌雄莫辨。

    “你好，我是海哥新招的员工，南桑。”

    前台小姐正埋头玩着手脑，被打扰侧目瞥她一眼，瞧见是个毁容的残疾，她满脸鄙夷，不耐烦地说出一大串：“工资扣800包住包三餐，一月4200，下月10号前把手脑账户给我才能发工资。接待客人让他心情好，点你一次会有奖励50，拉单提成百分之5。需要花800包吃住吗？”

    郁叶：“需要。”

    “行，你的房间在负一楼。”边说着递给她一张房卡，“食堂在一楼121，早上7点，中午1点，晚上7点开饭。你今晚9点开始上班，到凌晨3点，工服和讲机也在房间，工作时必须有，漏一次扣200。”

    话完，前台盯着她倏地一笑，眼底充满恶意：“无论什么原因，被投诉，扣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