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和明媚相约去ikea看样板间。明媚说自己处于休息时间时，江波问什么意思？明媚脸红。她说波波姐你别装少女啦，现在少女也不是都不懂的。江波立刻明白休息的言外之意。她笑答，有休有战质量更佳。明媚从包里掏出一罐酸奶喝。她真是江波见过的最喜欢奶制品的女生了。江波自己厌恶一切奶制品，闻一闻都恶心，酸奶只能挑果粒多的那种遮味道喝下去。明媚刚认识她时，两人办公室邻桌，学校经过几年修整终于把大大小小的分校合并了，于是他们同一学科老师得以在一间办公室办公。两人年龄近似，都刚刚结婚，专业知识一致，非常聊得来。女生之间的冲突大多因为口角，她俩没有，论资历江波高一些，明媚喜欢她，叫她波波姐。

    那天早上他们正在聊暑期的旅行计划，明媚用电水壶烧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玻璃罐，江波剥一颗鸡蛋塞进嘴巴里，水壶咕噜咕噜冒烟，明媚说瑞士不错，但转机巴黎实在是贼太多，她说着拿起热水瓶倒进手边的杯子里，那杯子离江波很近，江波只觉一股浓郁的奶腥味道直冲她的鼻腔，五感都被罩住了。她忍不住，哇地吐了起来。那些污秽被她处理进塑料袋子，吐完一顿，抬头还是那股味道，她跑去卫生间继续呕吐，楼道里味道清明多了，她缓过气来，慢慢走回办公室。、

    明媚吓傻了，她呆在原地怔忪，终于小声问，波波姐，你这么快就有了呀？

    江波拿出抽屉里的口罩戴上，这妹子才知道她的波波姐是个奶制品绝缘体。明媚模样俊俏，故而啼笑皆非也有股天使艾米丽的俏皮味道。

    宜家曾经是江波对于美好家庭的所有幻想总结，她学设计，上学时第一次知道包豪斯，于是浅显地觉得现代设计的浓缩都在ikea，半年后得知临市开了一家，周末攒足银两去大肆采购一番。那些铁皮的小罐子小摆台四件套杯子碗都被她塞进双肩包里，同去的朋友笑她走起来叮叮当当仿佛带了一包破烂。这番说辞让江波也哈哈大笑。叮叮当当是她急切的幻想。后来江波看《和莎莫的500天》，漂亮的回避型女人和焦虑的木讷男一起体验了样板间主角的人生。所以不只是她会喜欢，所有活在温饱线上的人都觉得这里太美好了。像家一样，理想中的家。

    因为计划更改，斯年在婚前和江波逛遍本市家居店，然而美式家具大都厚重，需要广阔面积维持。并且价格昂贵，一张床三万多，差一点的又不喜欢，两人从一家店吵到另一家。斯年说你把钱都花光将来怎么办！江波说我买张床未来咱们就得去要饭吗？何况我又没说一定要买。斯年说她诡辩，不想买干嘛阴着脸。江波说不好意思我天生肤色白皙你没有气死你。人流稀疏的家居馆，他们俩像滑稽演员。店员们纷纷探头笑。江波委屈了，可难听的话她不想再说，失了格调不好。她要格调。斯年知道她可以说，我都没要你家彩礼，为什么你这样扣扣索索。

    不要彩礼是江波妈妈提出来的，赵女士说希望他们能幸福过一生，干脆就不要了。

    我又不是卖女儿。赵玉吉女士说。

    斯年很感激江波的母亲，他们两家经济状况差不多，不用同时装修两个房子已经省下一大笔费用。他还是用这张卡来买结婚的一系列物品。他知道赵女士的用心，他也闭上嘴。两人一路沉默到停车场。

    斯年想了想，干脆拉着江波去宜家，江波房子里原有的五斗橱和沙发柜子都可以继续留用，于是他们又买了床和同系列八斗橱以及可以升降的床头柜，桌子也买了新的，江波一直用塑料凳子罩块布当床头柜，另一侧则是矮方桌码上书台布和落地灯。虽然简陋，但好看温馨。江波偶尔会觉得自己像小公主里的萨拉库尔，当现实不够时，用幻想弥补。

    在家居馆的争吵到了宜家自然消失。宜家便宜，什么都有，物美价廉。他们买了满满四大车，江波发挥社牛优势在门口找到私人送货安装，一番讲价，两人跳上自己的车子回去等货，江波还记得她一只手拿两个冰淇淋，另一只手拿热狗，自己咬一大口，又给斯年。饥饿的时候，廉价食物也能让人满足，斯年脸上有疲累却万事具备的快乐。江波猜她也是。

    斯年说，你放心江波，我将来一定让你住五百平的大房子，用全套美式进口家具。

    江波满嘴冰淇淋，并没有感到愉悦。男人说的话不能信啊，她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很欣慰斯年那么说。只是将来这个词本身就充满变数，她也没想到他们会离婚。

    明媚也跑去买了冰淇淋，分给江波一个草莓味道，江波说这个好吃。明媚感慨，你说好吃，可见这冰淇淋一点都不好吃。江波噗嗤笑了。不含奶的冰淇淋的确不够香甜，可适合她的口味。

    这边大多是美式欧式的风格，江波对于装修风格的喜好并不单一，她既热爱美式的华重稳妥，又喜欢日式的干净简约。小物件多的人很难清爽。明媚用手机拍下几个要买的东西，江波说被罩什么的还是别在这里买，明媚问为什么，江波说，太扎皮肤。明媚笑说波波姐你细皮嫩肉呢，我皮糙肉厚哦！江波说无印良品的更柔软，棉质细腻，像睡在棉花包里。明媚于是听劝只记了床笠。

    走出门已经是黄昏，第二天是周末，她们找个地方吃晚餐。明媚的丈夫乔风来电话问她几点回家，明媚说晚一点，让他自己回去吃，爸妈来电话说做了鱼。明媚和公婆一起住，当然不是那种抬头看到人的陋居，这对不算年老的国家公务员眼光甚好，趁着房价不高时在市区边买了一幢小别墅。原来的三居留作了明媚乔风的婚房，两夫妻为了生活便利一直和公婆住一起。楼层多，私密度正好，明媚心眼如网兜，公婆都喜欢这个漂亮如女团c位的儿媳妇。江波觉得他们玩儿的来也是这个原因，按理说同事是冤家的。

    明媚常说江波整天风风火火走路也带风，江波则腹诽她整天慢吞吞心里刮大风，砂砾都兜不住那种。

    她们打车去了两人都喜欢的老式西餐厅，木楼梯嘎吱响，台灯罩子绿色，光源昏黄，民国味道。明媚说最近备孕吃东西太多禁忌了，

    “今天我们放开手脚！”她抄起菜单唤来服务员。

    陆续上来的一大桌菜果然很放开，炸猪排色拉鸡肉苹果卷蘑菇汤红菜汤鹅肝面包，江波想好险，中午没吃饭是正确的。她寄希望那支小小冰淇淋已经消化掉了。

    江波拿起刀叉，明媚高呼别动，她对着每道菜拍拍拍，然后表示可以开始了，两个人风卷残云。

    江波又要了一杯咖啡，油腻腻的西餐让她胃口不舒服。明媚在手机屏幕上噼里啪啦一串点击，又指着桌上的亚克力牌子说你看点赞收藏评论送饮品对吧，我们的饮品就是这杯咖啡了。江波这才知道小妮子拍照为了凑积分。她夸赞她人美心善还会过日子，中国好娇妻。明媚漂亮大眼往上翻，波波姐你又差哪里了，我看你整天脾气那么大都是姐夫助长的，我刚来这学校就被告知同组里有个暴脾气千万别惹她，害我得知要和你同组后战战兢兢睡不着。

    江波笑，她想为自己辩解，又觉得没意思。索性不说。明媚说，可是我和你一起后，觉得你这人真好，我来这学校两年，遇到不平只有你会为我说话，别人都是看热闹。江波问我说什么了？明媚说，就上个月，主任让我画几张画给他在国外读书的女儿当作业，我正出了几张油画棒的作品，都被拿走了，你跑去跟主任说这是我辛辛苦苦画的，拿走也得说声谢谢点杯咖啡吧。主任不好意思，给我买了两天早点。

    明媚大力叉一块炸猪排入口，我那会儿就知道你这人，亏在太直爽了，其实你才是好心人。

    几分钟内从坏人变好人，还不费力气，江波受宠若惊。当然她是老油条了，不至于被几句恭维冲昏头，她说这是主任心眼好，会做事，不然遇上打官腔的不把小鞋齐齐穿给他俩不罢休。他们得感念主任。明媚会意，举杯豪饮。服务员刚给她添了热水。这妞被烫得龇牙咧嘴。

    江波一饮而尽，明媚忽地问她“波波姐你怎么还喝咖啡？”江波忍着翻涌的油腻问为啥不能喝？明媚也张张口又闭上，一如刚刚的江波。后者“噢”地一声，她说你不可以喝，我可以，因为我离婚了。

    明媚“啊！”

    江波“真的，上个月办了手续。”

    “因为不想要孩子？”

    “因为各种原因。”江波觉得说多了就成怨妇，她自读书起看师太小说，知道与人倾诉烦恼最终多成谈资。

    她不想成为谈资。

    明媚说“不愿将就也没有错，可看你们感情那么好的……”小妮自斟酌句，停顿也有回声。

    江波招手买单，明媚立刻说波波姐这顿我来请，谢谢你一直对我好。她真贴心，然而江波拒绝了，她说你放弃夫妻聚会家庭温暖来陪我逛街吃饭，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她婚前也有过失恋的空窗期，知道寂寞时同性陪伴除了两人都恰好单身，还必须勇于买单，否则下一次寂寞，人家很难再出来。人情社会的现实。斯年后来听她讲说她果然是败家子，辛苦赚钱给了别人享受。

    江波说你怎么会懂，寂寞和钱，你更看重钱。两人因此还有一番争吵。

    明媚地铁回家，江波打车，顺便送她到地铁站。她想自己果然是败家子，人家阔太太还坐地铁，她却温生一样来打车，两块钱的问题，一定要14块解决。她的消费观充满了报复和享受的快感。

    离婚原因有很多，但消费观不和总是最重要的一个。斯年比她收入高，高三倍，家庭支出两人是AA制，但也不完全能做到，最后协定，江波出生活费，斯年负责存钱，江波不够，斯年来补，争取早日存到理想数字买大房子。彼时他们都觉得这个方案很完美，是的，他们的钱并没有放在一起。

    但随着支出增多，江波入不敷出月月都有，斯年一边转账一边抱怨。江波像找家长要零用钱的孩子。她想起读书时每个月找母亲要生活费，母亲会责怪她花太多，她会皱起眉，提高音量责怪她说““江波你怎么每个月都超支，你能不能节省一点，我们家趁嘛呀。”应家父母都是工人阶级，赵女士是工厂会计，靠工资和灰色收入养活一大家人。应爸爸因糖尿病严重办了病退，在退休年龄线未达标之前是没有收入的，赵女士对金钱的吝啬实质上是一种安全感的匮缺。

    江波自己还没有孩子，但当她结了婚，不得不钦佩母亲，一个普通女工的收入养一个家，真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当斯年对她说“江波你怎么每个月都超支，你能不能节省一点，我们家趁嘛呀。”

    江波就怒了，她说你连生活费都不出，你也不告诉我每个月有多少存款，你就知道节省节省，为什么你负责存钱呢，为什么这个家需要我开销一切，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斯年反唇相讥，他说你妈妈都说了要我管好咱们家的存款，你消费观不合理，你太能败家。

    江波气凝于胸。她后来打电话给赵女士说，“妈妈你管得太多了，我请求你不要再置喙我家的事，特别是财产分配！”

    赵女士一头雾水，得知原委后又委屈说，“怪我嘴欠，多余管你们”。赵女士摔了电话。

    再后来时间久了，江波发现只要和消费有关，她与斯年一定争吵，斯年也一直掌管家中存款，江波没力气去分辩什么，夫妻走近彼此很难，离心却是很容易的。人性的猜疑是最好的加速器。她得知存款金额是在离婚登记处，他们正准备签字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