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锋利的瓷片刺入身体,没入血肉的声音是极其轻微的,像是有人发出了在暗处发出了充满嘲弄意味的轻笑声。
莱斯莉慢慢转动着手中的瓷片,在用它搅动着对方血肉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伤口撕扯得更大。
但是她不在乎。
猩红的眼眸流淌着纯粹的杀意,但同时有着无措与疯狂,矛盾得像是割裂成了两个人。
莱斯莉真想发出一声感叹声但是扯动嘴角的时候,喜悦溢出,她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低笑声。
莱斯莉觉得自己像是捉住了一只蝴蝶,又或者是蛾子,不管怎么样,它对于她来说太脆弱了,摩挲它的翅膀都可能将它的未来碾碎。
她也不会为此感到丝毫的愧疚与惋惜,只是会略带嫌恶地拍掉手中的磷粉。
劳伦夫人口中的爱是虚无缥缈的,像是玻璃糖纸里绚丽但又模糊不清的倒影。
可是带着湿意的温暖从莱斯莉的拳底蔓延开来,迅速变得灼热时,它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股血腥味,那灼热的呼吸,那加速的心跳,它们无一不在向着她传达着喜悦的情绪。
像是真的将爱攥在了手心里,只是它烫得吓人。
莱斯莉的嘴唇嗫嚅着,轻微颤抖着,仿佛在咀嚼着这份爱,她真想化作野兽,撕咬开劳伦夫人的咽喉,将她的生命彻底扼杀在自己的手中。
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着她,这不对,这不是她想要的事物。
但是它们又叫喊道,是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莱斯莉缓慢地眨了眨眼,脑海里都是它们狂欢的声音,自己的声音微不可察。
在这场盛宴里,她明明该是主角,明明该是持刀人,却连迈出属于自己的一步,凭着自己的意识动动手指都不行。
说什么现在她是你的了?!
这个“她”究竟是在指劳伦夫人,还是她自己?!
莱斯莉艰难地说道:“滚……开……”
但是没有人理会她,脑海里的恶念在狂笑,劳伦夫人温柔地用拥抱桎梏着她。
莱斯莉挣脱不开。
莱斯莉眼底的疯狂更甚,她的手缓慢而有力挪动,扎在劳伦夫人肩颈处的瓷片虽然第一下没扎到动脉,但是照着这么下去,迟早割开她的脖子,她无声祈求道:“不、不……不要这么做……这么做是错的……”
“没事的。”
宽厚的手掌托住莱斯莉的后脑勺,像是抱起孩童时期的她一般,埋在劳伦夫人脖颈处只能看到一片猩红,只能尝到血腥的莱斯莉,在她的托举下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坏掉的白炽灯闪烁着微弱的光。
还在被莱斯莉控制的劳伦夫人,说出了她期望得到的安慰:“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
莱斯莉僵在了那里,望着那微弱的光,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了,可能是在黑暗里呆太,现在眼睛被光刺激到了,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短促地笑了声:“骗子。”
莱斯莉当然清楚真正的劳伦夫人心底想的都是什么。
她也知道,她该远离她的。
只是湿哒哒的头发和衣服贴在肌肤,刺骨地寒意钻入了她的身体,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莱斯莉本能的依赖着唯一的热源,贪恋着这个拥抱。
不过她还没有软弱到用谎言来欺骗自己活下去,也不会温顺得接受着它们的摆布。
“不要再骗我了。”莱斯莉微微侧头,依恋地蹭蹭了劳伦夫人的脸颊,还让她亲了亲自己额头,像是同自己的母亲做着最后的道别。
她抽出那碎瓷片,血液汩汩涌出,浸染了劳伦夫人衣襟,看着实属吓人。
莱斯莉注视着那道伤口,抬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迟钝地嘟囔了句:“是热的呢……”
好像才发现一般。
她用力摁压劳伦夫人脖颈处的伤口,期望着像治愈自己指腹上伤口一样将它抹除,但没能成功。
这股力量该怎么使用呢。
在沸反盈天的恶念里,莱斯莉平静地回忆着刚刚魔力暴动时的感受。
她违抗本能,逆流而上。
“啵”的一声轻响,有什么裂裂或者断开了。
她失去了一部分,又换来了她的一部分。
当莱斯莉手指挪开的时候,那道伤口已经愈合,只余下丑陋的疤痕,她又摸了摸才放下了手。
“好了。”莱斯莉轻声说道,她垂下眼眸,解除了对劳伦夫人的控制。
恢复自我意识的劳伦夫人猛得松开了莱斯莉,往后爬了几步才感觉到疼痛嘶,她捂住了脖子时又被满手的黏腻吓得一哆嗦:“啊!”
莱斯莉恹恹地向后倒去,脑袋磕在墙上,听声响后脑勺怕是要肿一块,只是她没什么反应,在汹涌的恶念里,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就算真的往她脑袋上砍一刀,她未必能够感觉到。
恶念低声笑着,它们察觉到她已经到达了极限,只捎片刻,她将成为它们的傀儡,成为只知道破坏与毁灭的怪物。
但莱斯莉察觉到了它们的意图,能够感觉到有无形的锁链缠绕上了她的手足。
这些锁链穿越了时空,是过去,也是现在。
莱斯莉睁不开眼,更没有反抗的力气,她莫名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是谁?
但是意识再次变得混沌,她还是那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
怎么办……
莱斯莉的意识在深海里浮浮沉沉,她即将睡去,却在完全闭上眼睛的时候,依稀想起劳伦夫人手指抵在她后脑勺的触感,这份记忆让她又勉强撑起眼皮,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劳伦夫人。
“你、你……”劳伦夫人惊恐不已地瞪着她。
“你很生气。”莱斯莉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不小心伤到了你的宝物。”
劳伦夫人呆愣在那里,眼里有着片刻的茫然茫然,她的记忆被重建,被抽丝剥茧般细细捋开,那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被焚毁,只余下被稍微改写的核心问题。
她将不记得自己的犹豫,也不记得那个拥抱,更不记自己差点杀死莱斯莉。
“你——你——”劳伦夫人瞪着她,这下她的眼里没有惊恐了,只有愤怒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蠢货——
它们气急败坏地骂道,痛斥着莱斯莉这种自讨苦吃的做法。
莱斯莉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对它们,也是对他说道,要么听我的,要么去死。
躁动的恶念像是滚油里滴落入了水,恨不得将一切都撕碎,但所幸暴动转瞬即逝,它们妥协了。
骤然安静下来的世界让莱斯莉怔了怔:“怎么会……”
而且她刚刚还疲倦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现在身体里汇入了一股暖流,手脚有了力量,脑袋不再沉重得抬不起来。
莱斯莉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像是想要确认那些声音是否还存在。
可惜那些恶念没有完全消失,它们若有若无地环绕着她,用着气音轻声呢喃着些什么,这些如薄雾般幽微的声音完全影响不到她,它们好似暂时变成了纯粹旁观者。
它们才不会这么好心,不过是想要看她自食其果而已。
难得的轻松与自由让莱斯莉心情颇为愉悦,她有种解脱的畅然感,她抬手看着满手的鲜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劳伦夫人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血液还没有凝固,上面还残余着生命的温度。
莱斯莉忍不住舔了下手指,像是迫切想要更加透彻地感受着即将消逝的温暖。
可是沉浸在片刻安宁里的莱斯莉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呢。
劳伦夫人冲了过来攥住莱斯莉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她往外走,莱斯莉踉踉跄跄地跟上。
劳伦夫人大步往前走,完全不在意莱斯莉的感受,她大声斥责道:“跟我来,像你这样的坏孩子就应该被关禁闭!”
莱斯莉脑海里浮现出那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老旧的木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长满霉菌的墙面像是藏着怪物,黑暗里角落里还有老鼠爬过的窸窸窣窣声。
她不喜欢阴暗狭窄的空间,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
“不,我不要,松手!”莱斯莉喊道,但没法掰开攥着她手腕的手指。
劳伦夫人察觉到她反抗的意图,作为孤儿院的院长,没人敢反抗她,劳伦夫人将她的手腕捏得更紧了。
莱斯莉发出疼哼声:“唔——你弄痛我了……”
倒也不是真的忍受不住疼痛,只是她觉得她会心软,在不记得那场混乱的“闹剧”后,劳伦夫人会心软的吧——?!
耳边传来低笑声。
莱斯莉烦躁地晃晃脑袋,像是想要将它们赶走,但是它们的嘲笑声更加肆意了。
听到这句话,劳伦夫人忽然停了下来,莱斯莉差点撞上她,不过好歹能缓一口气了。
“你有什么资格喊疼,”劳伦夫人眼睛睁得很大,凶恶地瞪向她,却与那双红眸对视上时还是忍不住打了哆嗦,“你这个、你这个怪胎!”
莱斯莉嘴唇颤抖着,像是完全不理解哪里出了差错。
她为什么还会这么称呼她?
明明她都删掉了那部分记忆!
莱斯莉强忍心中的委屈与难过,尽量平静地问道,但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发颤:“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正常的孩子怎么会同蛇说话?!”劳伦夫人颤抖着说道。
最开始劳伦夫人还是从其他孩子嘴里听到这件事,她本来不相信他们的说辞的,只觉得是小孩子在乱说,他们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但直到自己亲眼看到莱斯莉对着蛇发出奇怪的嘶嘶声,那条蛇还吐着信子给予了回应。
劳伦夫人坚信,这个怪胎绝对在怂恿那条蛇伤害她和她的孩子。
但是劳伦夫人没察觉到,她会觉得莱斯莉一定会报复她,是因为心底有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愧疚。
“它在和我打招呼,你说过孤儿院里老鼠很多,你讨厌它们,我想让它帮忙,”莱斯莉解释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觉得它们消失了,你会开心……”
莱斯莉顿了顿,还是有泪水从脸颊滑落,她没法一直欺骗自己,说什么觉得你会开心,她那么做的理由,和她今天将婴儿放到装满水的浴缸里一样。
这是她的爱,她以为能够回报的爱。
“说谎!谁会信你的鬼话!”劳伦夫人吼道。
“……我以为那么做,你会重新爱我的。”莱斯莉有些厌倦了,“你说过的,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是你在说谎。”
莱斯莉仰着脑袋,用看似无辜的神情地看着劳伦夫人,像是全然不在意彻底激怒她会遭遇什么,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你食言了,妈妈。”
你以为你每次都能控制住她吗?
它们在她的耳边轻语,提醒着她的力量已经达到了极限。
莱斯莉知道,但是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