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天边骄阳陨落,雨线肃杀,耳畔无风竹叶内外交映,四四方方的宫墙拦住了天光,拦住了竹窗,拦住了故乡……却拦不住嘴里只片碎语。雨滴溅落,流过宫墙流过牌匾竟出“芸井轩”。
多久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流言四起?是从什么事情起不闻不问?又是从什么时候如此在意?是啊,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好久吧。
是从禁足吗,是吧。
那梅的封号妃的嫔位呢,想做个刺眼的摆设吗。以他的性子该撂下的吧,那为什么不直接了断呢。
解释过可他不信。
不,那不是不信,是为难吧。是为什么呢,难道连朝臣也会套颠倒黑白?很多天梅妃总这样想。
梅妃以前不相信宫里那些蜚语的,可是事实她成了这波风暴的焦点。直到这天她明白了无人问津的孤独,百口莫辩的艰难,无尽怀疑背后的无助和辛酸……
为难吧,是有点,那就不为难你了吧。
“额娘在想什么呢?额娘脸色不太好,熠成能帮到额娘吗?”叶宸洲挨到梅妃跟前,小小的身体只能够到额娘的一抹裙角。
他有时会抱怨自己不够高,看不到额娘眼角那枚名叫忧愁的泪花,很庆幸,梅妃不会让他看到。
这时候这位慈祥的母亲总会强忍着情绪憋回蹙眉蹲下来让儿子能看清自己,看清她没有伤心难过试图让他安心。再补上句“额娘没事,只是好像刚刚有股风,它太冷了。”
叶宸洲知道这不真,因为那时还是夏天。
但他也知道有好久皇阿玛都没找过额娘,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他们嘘寒问暖。
发生了什么,但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可能皇阿玛可能再也不会来找额娘。所以他要努力,努力在皇阿玛面前表现,努力让皇阿玛看见,努力让皇阿玛想起他然后他会不会联想到额娘,是不是误会就解开了。
孩童的思维总是简洁又纯朴的,但小小年纪他就想到了那么多,甚至没跟额娘提起半分。他在秘密筹备着,不会有人发现的,这样就没有人会再有疑心的。
“额娘寻思着,你是不是该陪你司叔叔出宫集物了呢?”梅妃依旧挂着微笑。
只见小朋友轻轻点了点脑袋,乐呵呵地回道:“额娘说的对,是该出发了,额娘这次需要儿臣带点什么给司叔吗?”
像是成了习惯,每次溜出宫额娘总想通过这位无所不能的国师知道点什么,但这次梅妃没有。
“额娘不需要了。你出宫一定要跟紧司命,不要走丢,给景宫添麻烦,到时间要记得会殿里,还有要记得……”
“知—道—了—回来给额娘带梨膏糖……”每到唠叨的时候这小鬼总会找准时机往竹林跑,那边有道小门总藏在竹林后耐心等待这位皇子和它交接工作,因为这是梅妃和儿子的秘密。
看着远去的背影还有没说完的大半句话,她无奈转身回殿,这次不需要带话了,不再想麻烦了。
她走到正门柜台前,挪掉了正挂的那副雪梅—还是册封那天陛下亲赠的礼物,抬好笔墨,双袖麾下只题:
自知百口在难辨,莫须动君妾不留。
再难竹马国难在,帝知妻白则已够。
吾儿逍遥乐且悠,福泽常绕永无愁。
若立太子位莫流,只望儿能随梦走。
吾夫莫为邦国忧,蜚语流言勿困囚。
爱妃虽去心难舍,窘境当前且莫愁。
愿君安好恙无留,忧绪从今不再勾。
今吾将别随风走,劝诫宽怀未曾休。
望君脱厄困局收,江山永固岁千秋。
如今不在怨君留,此步归西流阳够。
笔幅蜿蜒,声泪俱下。
提笔一滑,下笔一顿。收尾后只见乱顿笔墨,转身面湖,目光洒过雪梅,未略过一瞬动摇。直奔湖向,双目有神但坚定不移,她的背后没有人了。
面对流言刺耳,何不似那夏日寒风,钻骨痛心的不仅仅是蜚语更是知情者的默然。
纵身一跃的瞬间,空气仿佛刚刚哭累,耳畔一声长惊,刺耳、铭心。
下水的那一刻,世界好像变得大度,它开始吞没流言还她久违的清宁。
命运总是这样爱捉弄人,在最关键时刻,她最想死心最想遗忘的种种在脑海中浮现,似走马观花,似昙花一现……
此刻时间好似长的没有尽头,大概是好久好久,世界又开始扮演善良,她听到了一声额娘……
漫长、反复……
然后就是哭声……
她听不见了。
她只想,解脱了……
熠成,额娘要走了。
额娘该走了……
额娘是世上最不合格的额娘。额娘没办法,额娘撑不住了。
撑不住这四四方方的天……
某些人,某些事,还是随我沉下湖底。
下水……就可以归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