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鬼了吗?”阿忠见到陈师傅的模样后忍不住问。
陈师傅是夜班公交的司机,虽然工作是在午夜,而且夜班车本就带着各种各样的都市传说,不过他是个怕鬼的人。在他眼里就算强盗小偷也没什么可怕的,可要是鬼魂的话就……
陈师傅环顾四周后才小心翼翼坐到了人多的那个角落,笃定地点了点头说:“我刚刚过来路过三巷口那家茶馆的时候,发现巫奶奶家的灯竟然亮着,里面有一个人影在闪动。”
“不是进贼了吧?”
“我也以为是进贼了要帮忙呢!但发现门关得挺好的。而且转念一想要是小偷的话也不会光明正大把灯打得这么亮吧?”
“就是,我们这条街和其他小区不一样,反倒是晚上更热闹。以前出现那些小偷小摸的事儿,也大多是大清老早的时候。倒是老板开了这家店后,人家蒙蒙亮都不敢随便偷鸡摸狗了。”
有个人照应着确实会让那些人心虚不少。
“可不就是这么说嘛!所以我在楼下看了好久,发现窗子上映出来的影子越来越奇怪。一般的人不会长得这么高大,而且那个鬼有六只手,那个手掌有这么大,手指又细又长,就和妖怪的爪子一模一样!”
“又细又长?是不是瘦得像只有骨头?”
“是的!阿忠你也见过那个妖怪吗?”
“巫奶奶的手指不就是又细又长吗?老了肌肉萎缩后就更是细长了。”
这么一想倒也是,巫奶奶做了好久的茶馆生意。就算是去世前的八十多岁也一样照常经营,那个时候她已经骨瘦如柴了。虽然她总是笑容满面满是慈祥,但要是这会儿和恐怖片联想起来的话……毕竟恐怖片里鬼婆婆的形象不少对吧?
“那应该就是巫婆婆回魂了吧?毕竟巫婆婆在那栋小楼里干了这么多年的茶馆,最后都走在那家店里,成地缚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是有很多租客见到后连忙退租的吗?”
这么一想,巫婆婆去世都已经四年了啊。
不少有人气的街上不是都会有一些特别奇怪的店面嘛?明明位置好人流量不差,两边的店生意也红火,但是这个店面就是一直做不起生意来。就算是偶尔有人真的租下来想做一番事业,也会在维持不了几个月之后就因为各种原因关门大吉。就因为这样,做生意这种事让人不得不相信风水,像是有鬼之类的都市传说也由此产生。那个旧茶馆的鬼故事,就是这样越传越烈的。
加上各种人的添油加醋,各种情节层出不穷,再回流到我们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又一版本的故事了。爱打听的忠先生对这些故事了如指掌,当然也不排除有些调料就是他自己加的。绘声绘色的描述把本就胆小的陈师傅吓得够呛。看他离去的模样都让人忍不住担心他还要开车真的没关系吗?
忠先生这个人一旦得劲就容易上头,他的故事不仅陈师傅听在耳朵里,其他食客自然也听得心惶惶。不过就在我有些担心,是不是该帮忙去看看有没有真小偷之类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进来打破了谣言。
要说年轻人也不过是因为我们熟悉了他还是年轻人的模样,眨眼之间,那张脸已经是中年人的模样了。
“有什么都可以。”小巫坐到我面前后笑着说。
要是其他人这么说我可能会迷茫,但见到他我的脑中却浮现出了菜单。那便是巫奶奶生前最爱吃的死鱼蒸活鱼。
现在的保鲜手段让年轻人不再那么爱吃咸鱼,但在以前咸鱼才是内陆人接触海鱼的唯一方式。用一条咸鱼搭配一条活鱼放在一个盘子里蒸,咸鱼特有的鲜味和咸气满满渗透入鲜鱼的肉里,让鲜鱼有鲜嫩的口感又融入咸鱼特有的咸香。这菜在现代进行了改良是因为保温技术的革新,河鱼可以换作冰鲜的海鱼,甚至是人工养殖的活海鲜,只不过咸鱼又渐渐不如以往那样有销路而渐渐式微。巫奶奶最喜欢吃的是鲳鱼,一条咸鲳鱼搭配上一条冰鲜鲳鱼。老年人吃得不多,于是这一个菜配饭不停从冰箱里拿进放出。这饮食习惯常被来帮忙的街坊说不健康,不过八十多岁还能开茶馆赚钱,怎么说都算是比绝大部分人健康长寿了。
水蒸气带着咸鱼的香味在店里弥散开来的时候,阿忠向他凭空敬酒说:“刚刚有人说在巫奶奶的屋子里见到有人的时候,我就想是你该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我赶紧给小巫上酒,好让他能与阿忠碰上一杯。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坐牢有什么辛苦的,每天睡得固定吃穿不愁,就当去庙里修行了几年。”
“年轻人沉得住这口气就好。”
“不是漂亮话。我发现真的犯了事被关的人会觉得痛苦,有满是后悔反省的,有耐不住性子的,有挂念外面的,像我这样孑然一身毫无挂念的,心情难得有这么平和的生活。毕竟反倒是出来了还要担忧生计,在那里面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虽然巫婆婆解放前就来到了城里,但心里一直系着老家。能回老家做生意后,老巫就在老家投资了生意。小地方的环境权力大,想要平安做生意,也得先站队依附权力。可既然有权力场便也有了轮换。一波地方权斗的过程之中,新权力上台又碰上了上面布置下来的运动,继承了老一辈事业的年轻人又不像父母那样容易搭建人脉。本来就够不上的事情全都推到了接班的年轻一代身上,按上罪名成了倒台势力的替罪羊。
“既然都不准备追究大闹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出锅的鱼撒上葱,我把蒸好的菜放到了他的面前,香味一下子就盖过了其他的味道。
“我的财产处理完债务后几乎没什么剩下,还好奶奶走得晚,这场风波后继承下她的遗产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手上也没有什么别的钱,也不可能再留在那个地方,就只能先回这屋子来住。今天在屋子里打扫了一天,奶奶的店这两年没什么变化,想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店面做些生意。”
阿忠双手抱胸说:“现在这行情做生意可不容易。”
“不过不用房租和装修,也可以试试吧?虽然那店的家具装修也都上岁数了,但修补一下也能用。如果要我们帮忙的话,尽管和我们说。”
“嗯,到时候要多麻烦阿叔们了。”
我们这条街上大多是些个体户,和那些大企业比起来势单力薄。大家不就是靠互相帮忙做起来的吗?看到下一辈也在这条街上成长起来,总觉得继承这事也终于在眼前有了希望。
“可是,你会些什么吗?”
阿忠的问题把我们都问住了。“你奶奶从小就很宠你爸爸和你。虽然你爸爸也争气,曾经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可做的也不是餐饮生意。你爸爸生意忙,你从小就让奶奶带在身边,奶奶也不让你做一点家务。你是外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经营能力当然没什么好怀疑的,但你现在的状况也请不了两个人,你……会做饭吗?”
虽然忠先生的话把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搞得有些僵硬,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算是把茶室生意重新做起来,可茶水,点心,都是实操的活。和管理几百个人让他们各司其职分工搭配不一样,小生意有小生意的做法,很多事要亲力亲为赚得更多的是辛苦钱。
“别小看我!基本的我还是学过的。”
可是想要把吃的卖出去可不只是……好在茶馆里大家也都是喝茶聊天。要是能做出基本的茶点来的话不是问题。
我的店打烊的时候,正是早市开始的时候。我如果打扫完有精神,也会去早市转上一圈。卖菜的阿星说有小巫定的一些菜,我正好有骑车就想着帮他带些过去,也顺路看看巫奶奶的店。
一到门口就把我看呆了,从新换上的招牌看他要继承的并不是茶室。不过店里的陈设看起来倒是没有因为时间而破败。
“上一个租户刚帮忙把这些陈设都油漆了一遍,不过可惜只开了一个礼拜。”
我记得他们开的正好是怀旧风格的咖啡屋,所以特地翻新了奶奶的家具。不过餐饮这种生意就是开头特别难,在还没有人熟悉的前几天每天都要损耗很多。一个人容易自怨自艾,要是合伙做生意就更是容易互相埋怨产生隔阂。之前合伙做生意的两姐妹就属于这种,所以才刚开头就结束了。没想到这正好给小巫帮了忙。
“可是现在这行情,做日料会不会……其实也不需要这么急吧?你才刚回来,先休息上几天好好想下也没关系吧?”
“我都在那里想这么久了,现在活一天就需要钱,早点开始才有活路。”虽然在我们眼里他还是个年轻的孩子,但这会儿在白天观察,确实已经是满脸成熟的中年人脸了。“阿叔,你就放心吧。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有在那边餐厅打工过,爸爸和奶奶为了让我专心读书不让我做这些所以才从来没和人说过。我也有考察过现在的市场,中国的食材比日本成本低,品质也不差,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多的溢价。现在除了高端的日料也诞生了不少的低端连锁,可他们都用料理包口感也差。如果走性价比的中产路线再搭配酒吧街的时间开店,加上我的经验说不定会有市场。”
他的信心满满在外人看起来有些过度的抱负,不过好在事实证明了他的眼光。经营到第三个月虽然说不上高朋满座,但也成为了有口碑的美食店。
又一晚听到有食客称赞小巫的店时,阿忠爽快地喝了口酒说:“所以巫奶奶的鬼果然一直住在那间店里对吧?”
怎么忽然又开始说这种鬼故事了?
“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年这么多人租这店面都没把生意做起来,果然都是巫奶奶赶走的,趁着小巫回来前,还利用那两姐妹把店里都装修了一遍。现在她也在保佑着那家店吧?不然一个从小就不沾阳春水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好吃的饭菜,肯定是有巫奶奶在帮忙嘛。”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哦。我还来不及搭话,门忽然打了开来,看到陈师傅缩着脑袋的模样,他是又见到什么鬼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