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上氤氲着雾气。练习室里，崔玹硕昂头将矿泉水瓶捏得咔啦作响，水渍顺着滚动的喉咙滑进衣领。

    刚结束一场舞蹈训练，每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平复着呼吸。

    刚喝几口水，就从镜面里瞥见金俊奎边披羽绒服边往门口走。

    “莫？你去哪啊？”

    MIXNINE结束后，金俊奎肉眼可见消沉了下来。虽说本来就是宅男，但这段时间他除了宿舍和公司外就没去过任何地方，一副要把自己完全隔离起来的架势。

    几个月以来，这还是崔玹硕第一次见他提前离开公司。

    “去赚钱啊。”金俊奎尾音罕见地上扬。他单手推门，依稀能从缝隙看到他食指勾着连帽衫的抽绳，一圈一圈地绕。

    远去的脚步声似乎也比平常快了几分。

    合井站八号口，远远就看见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拎着电脑包倚在自动贩卖机旁。

    幽蓝的灯光打在她身侧，显得她周围的空气都比别处要冷。

    “——久等了，你就是‘セイロンぴー’？”金俊奎熟练摆出标准笑脸，恰到好处地露出八颗牙。

    “内，”

    女孩突然抬眸，黑曜石般的瞳孔微微扩大，有些惊讶地睁圆双眼：“你会说日语啊？”

    “……哦，我们公司日本活动多，所以学了点。”金俊奎抬手，朝身后的YG大楼指了指。

    “你是YG的制作人？”

    他一愣，只觉得舌根有些发苦。他喉咙一滚，咽下了真实的答案，顺水推舟地认下来：“对，在Team Choice。”

    总觉得羞于面对自己的练习生身份。

    “年轻有为，”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语气老成得不符合她的年龄，显得有点喜感。

    她从电脑包里掏出笔记本，“我要验一下货。”

    “请便。” 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金俊奎呼出一口气，伸手拉开防尘套。

    插好接口、打开FL studio，玄星纶逐个按响键盘，音符便如流水般从电脑声孔倾泻。

    金俊奎百无聊赖地等着，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往自己的嘴里瞟，看得他浑身不舒服。

    “呃，怎么了吗？” 他挑挑眉，笑容不变。

    女孩神色茫然，眼里的困惑不似作伪：“YG……连制作人也要做烤瓷牙吗？”

    一片寂静。

    金俊奎难得反应慢了半拍。他嘴角僵硬地抽搐几下，声音有些不自然 ：“这个啊……我们公司不是有合作的牙科诊疗室嘛，所以就用内部折扣价做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只做了上排牙。” 玄星纶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原价应该很贵。”

    一阵窒息感袭来。

    金俊奎十分无语。他确信，如果这是一部漫画，此刻他头上肯定有三道黑线加一滴冷汗。

    讪讪地合上嘴唇，他把牙齿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暗自腹诽这人嘴怎么这么贱。

    刚想默默翻个白眼，却瞥见女孩专心致志盯屏幕的眼里满是清澈。

    ……真的假的？居然相信了？

    他无奈地抵住上牙膛，像是突然泄气般，鼻腔不受控地流出几道短促气音。等反应过来时，地铁口的穿堂风已经裹着他的笑声飘了很远。

    玄星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咳，你还没验好？” 他胡乱地撸了几下头发，试图打破尴尬的氛围。

    “两分钟，我再试一下弯音轮。”

    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动作，金俊奎默默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把手插回兜里，安静站在一边。

    说起来，她看着年纪蛮小的。现在的孩子接触音乐真早啊，不知道是兴趣班还是自学……

    等等，这张脸——

    怎么有点眼熟？

    森白的冷光映在女孩脸上，纤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仿佛振翅欲飞的蝶。

    金俊奎盯着她的侧颜陷入沉思。

    “或许，你是starship的练习生？”

    女孩握鼠标的手微顿，扭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之前刷到过你的casting视频啊，不然呢。

    金俊奎撇撇嘴，目光移开：“那个…你还蛮有名的。”

    “是吗。”

    看她依旧不紧不慢地测试设备，神情淡漠的仿佛在听别人的事，金俊奎呼吸有些滞涩，某种酸涩的羡慕在胃里翻涌。

    几个月前，他也是被寄予厚望的王牌练习生。在YG这个打压和冷暴力随处可见的地方，他曾不止一次被挑剔的杨社长评价为他心中的ACE。

    最后一次，是他在MIXNINE被淘汰的当晚。

    惨白的顶灯，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钝痛感，还有代表那句“为什么俊奎会这么混乱、这么不顺利呢”。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止步于35名——被两个队友远远甩在身后的35名。

    代表说，做练习生的时候觉得他是王牌，可是让大众看到以后，就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如果她也在的话，名次会比自己高吗？

    “……验好了，没什么问题。我先走了。”

    思绪被打断，他回过神，看见女孩已经抱起键盘拎上电脑，扭头就要往地铁站里走去。发丝在身后划出利落的弧线，像斩开夜色的利刃。

    “等一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正好有股冷风吹起的缘故。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