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挂有“旭东酒店”招牌的大楼内，前台正打着电话。不过，连打了好几个，先是无人接听，最后又成了已关机。

    “经理，这位江先生还是联系不上——”

    经理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拿着手机走远了一些，“江总，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房间取消了吧。你们不用管了。”

    “好的，江总。”

    江菁莱坐在办公室，偏头看着落地窗外。冬日的天色一向是雾蒙蒙的，天空和糊了一层灰白水泥一样。高楼的视野颇为开阔，可以望见远处晔城周边的群山。他看着远景，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上面。

    江菁莱回神，打开手机。指尖在联系人那一栏中的“爷爷”徘徊。手机界面散发的白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良久，他还是关上了手机。

    江楼白作为江家主家老爷子收养的孩子，即使江老爷子目前已不再掌权，他也依然有竞争家主位的资格。尤其是江老爷子还特意让他在新年期间回来认亲。

    本来先前江老爷子一个人居住在外收养这么一个倒也无所谓，但偏偏在父亲病重、江家家主位空缺时，让江楼白来掺这么一锅浑水。也不知道江老爷子是怎么想的。但结果人还没到，就先失踪了。江菁莱觉得有些头痛。

    手指轻敲在桌面上，江菁莱坐在皮椅上，若有所思。江楼白的存在只有少部分江家人知晓。

    那么，是谁动的手呢？

    -

    两天前，晔城江家。

    “哥，”江菁澜抓住正往楼上走的人的手臂，“那个江楼白到底是个什么人？老头子怎么会让这么一个外人到本家过年！”他眉头紧皱，语气有些冲，“如今正是族长竞选的重要时刻，哥，你怎么能答应——”

    “闭嘴！”江菁莱转身呵斥道，“族长之事怎能随意置评！”

    见弟弟因呵斥愣在那里，江菁莱缓和下眉眼，道，“江楼白从被爷爷收养开始就已经是江家的一份子了。这是大家都默认下来的。小澜，”他拂开江菁澜的手，理了理衣袖，“不用这么排斥他，要相信哥哥。”

    江菁澜虽说性子急躁，但对他哥的话还是听得进去几分的。他尽力压制住胸腔中的那份躁郁，眉毛紧紧地压下，道：“那……他什么时候来。”

    “两天后。”见江菁澜一幅嫌恶的模样，江菁莱叹气道，“小澜安心吧，也不必有这么大的恶意。这件事情不是你我能插手的，对江楼白来说，亦是如此。”

    默了默，江菁澜还是率先松了口，“希望他能识趣些。”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江菁莱站在原地，看着江菁澜离去匆匆的背影，心知江菁澜必定还不服气。

    当年母亲在怀他的这个弟弟时，曾被邪祟入体，即使净化迅速，但还是不免伤了胎儿，导致江菁澜心火极重，情绪易怒，也因此早早就失去了族长候选人的资格。

    此次……唉——江菁莱心中又叹道，看来还得让人盯着江菁澜。希望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转过身，江菁莱向着楼上书房走去。

    黑棕色的实木楼梯盘旋而上，扶手侧边的包金在水晶大灯的光辉下流转着光华。从二楼看下，整个一楼一览无余，但也都只是些奢丽低华的装饰，谁又知在这栋别墅中曾经埋葬过无数人的生命呢？

    别墅外的寒梅如血滴，霜叶低低伏着。江芜绥倚站在过道上，静静看着窗外冬色，而她站的位置正正在江菁莱和江菁澜刚才对话处的上方。

    听见脚步声，江芜绥回身，“大哥。”她唤道。

    江菁莱抬眼，就见着江芜绥。她穿着一件珠光纯白的鱼尾礼服，脸上还画着精致的妆容，大底是才从什么宴会中回来。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是什么俗套的豪门私生女，是江菁莱母亲逝世五年后，他父亲续弦所生的。

    虽说由于江家功法不适于女性修行，女性在江家往往不大受关注，但他与这个妹妹小时相处过一段时间，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江菁莱微微颔首，“才回来？”他顿了顿，将西装脱下，披在江芜绥肩头，“冬日风寒，即使家里有暖气，也还是小心些。”

    江芜绥的眼中泄出几分笑意，“多谢大哥了。”

    她拢了拢西装，问道：“爷爷收养的弟弟是要回来了吗？”江芜绥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听说他似乎还未接触过灵力一途？”

    “是，”江菁莱没有具体说是回答的哪一个问题，“这两天看着些你二哥，别让他坏事儿。”说着他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楼梯拐角处，那儿正有一角衣物露出。

    “麻烦你了。”

    “哪有，”江芜绥也看到了那衣物，心下了然，“我还挺期待那位弟弟的到来呢。这个家里终于有可以被我欺负的了。”

    江菁莱轻笑了一声，道：“那行，我还有事。你早点休息。”

    “大哥也是。”

    几句寒暄后，江菁莱先行进了书房，江芜绥还留在原地。

    她露出一抹戏谑的笑，道：“二哥听了这么会儿墙角了，也该出来了吧。”

    正是黄昏时刻，窗外金阳泄进了几分，披头盖在了江芜绥的头顶，衬得她如那金枝玉缕下的神女。

    江芜绥捋了捋头发，见人还不出来，朝着那处走了几步，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响声清脆。

    “二哥，再不出来我可要叫大哥了。也不知道大哥知道了良山的异动，会做何感想。”

    自千年前玄衡一战后，人族与妖族定下契约，用总共三十六道封印将人界与妖域分隔而开，分为六道结点封印和附属于各个结点封印的连结封印。结点封印由几个大家族分别守管，而良山封印就是江家所看管的。

    原本的封印当由江家最出色的青年才俊看守，但江家这一代人才凋敝，族长也正病重，江菁莱代行族长一职抽不出时间，而她……

    江家素来看不上女性，即使如今已是现代社会，族中仍有不少对女性的条条框框。即使她天赋不错，也一直有大哥帮她担住那些长老、分家的压力，但没有继承江家的家传功法，再多努力也无济于事。

    于是这看守一职就落在了江菁澜身上。

    “二哥，你说大哥要是知道你一直瞒着他良山封异附近的异常死亡事件，大哥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要是像当年柳家那般……”

    三十年前，柳家成为第一个已知的结点封印破除的家族。当时柳家主家处在风口浪尖，最后败落下来，逐渐被分家所替代。

    幸得当时封印与妖域相连地区较为贫瘠，只有小妖出没，才没有发生大动荡。不然柳家主家便不只是败落的问题了。

    江芜绥背阳而行，脸糊在阴影中，只看得见微勾的红唇。

    “二哥如今可是大哥一派的，出了什么事可是大哥担着。”

    “我知道二哥也不会坐罢甘休，这次从良山回来也是来找帮手的。”

    “那可得小心一点，别恰巧就让大哥知道哟。”

    说到这儿，拐角那的人终于忍不住了，“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吗，江芜绥？”

    “怎么不至于呢？二哥，该叫妹妹的。”

    江菁澜的拳头握紧了，额上青筋直跳，但他也知这是江芜绥故意激怒他，也只是竭力忍着。

    穿着黑色修身夹克的男人忍怒站在不远处，耳上一串银饰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那双三白眼中似有喷之欲出的怒火。但江芜绥却是诡异地从男人身上看出了几分委屈。

    她这二哥从小就对她凶凶的，现在她逗弄几分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么想着，江芜绥又向他靠近了几步，“二哥，怎么不说话了呢？是被戳中痛点了吗？”

    “江芜绥，你够了！”

    “二哥，应该叫妹妹的。”江芜绥还是不改，眉眼中俱是调侃。

    “三妹！”江菁澜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这就对了嘛，二哥。良山那边需要我帮忙吗？”像是看够了，江芜绥这才道出了她的真实目的。她眨了眨眼睛，显露出一种与刚才天差地别的乖巧感，“我可是很乐意的。”

    “不用了。”江菁澜在看见江芜绥这幅样子，怒气竟也散了。他这个妹妹就是记恨他小时候对她凶巴巴的，每次与他遇上，都要故意惹他一下。

    “良山那边我自己有办法。”干巴巴地丢下这么一句话，江菁澜跨着大步下了楼。

    男人快步离去，中途也没回过头，一看便是惹急了。

    见这次江菁澜是真的走了，江芜绥伸了个懒腰，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的装饰很简单，只是以普通的黑白二色为主调，唯有书桌上的一些小饰品透露出了一点人气。

    她换下身上的礼服，一把扯去头上的饰品，原本梳的极为齐整的头发松散开。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背上，江芜绥撩起头发，换上睡衣。

    宽大的衣服掩去优美的身体线条，精致的妆容也被卸去，将自己埋进轻软暖和的被窝里，江芜绥才舒展开眉眼，喟叹出声。

    这天寒地冻的，说实话，谁愿意只穿这么点？要不是那群狗分家，她至于这个天儿还穿着露背的礼服去参加宴会吗？

    江芫绥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

    虽说二哥是拒绝了她的她帮助，但她可是个好妹妹，大哥的话也在呢，还是得帮着二哥。

    这么想着，江芜绥点开了一个聊天界面。

    【栀子，在吗？良山封印那边继续盯着。】

    【委托金好说，但一定得给我盯紧了。】

    栀子这人是她在Elysium公会中碰上的，意外的很好用，而且嘴巴严，盯封印这种事情她自己手下的人用不了，当时遇上栀子，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江芜绥现在戴着副眼镜，随着房间内温度的升高，眼镜蒙上了一层雾气。摘下眼镜，江芜绥捏了捏鼻梁。

    为了打发分家那群鬣狗，她可是连着忙活了一周，也不知什么时候族长的交替可以完成，她之后可得好好休息一下。

    去掉妆容后，江芜绥原本看着有些凌厉的眼神柔了几分，并且她本身眼睛偏圆，配上浓密挺翘的睫毛，有些肉的鼻子，淡色的唇，整个人是那种洋娃娃的长相，很漂亮，也很无害。但是只要她向你看来，眼中的坚韧是绝对不会被掩盖。

    很快栀子那边也回了消息，有钱赚栀子自然也答应的很快。

    江芜绥又坐在床上忙活了一阵，直至暮色降临，城市的灯火闪烁，她才关上了电脑。

    将至十二点，房间内拉着厚厚的窗帘，房门也锁着。没了灯光，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江芜绥团着床上，昏昏欲睡。

    时间滴答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

    -

    两周后。

    大约两尺的高台八方各立有一根两人才能环抱住的柱子，烟青色的玉铺成高台，繁密的莲花状花纹深深的刻在其上，些许红光泛于其中。

    柱子同样刻着花纹，根根线条构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每根柱子的顶端都栓有青黑色的锁链，锁链在高台上空相互交错，构成了与玉台上相同的莲花形状。

    江菁澜站在玉台中间，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正是夜晚，与这荒山野岭中，他的存在格外诡异。

    他垂着眸，一直盯着。莲花纹中心的一个圆形凹槽，神色晦暗不明。

    这段时间，江菁澜将良山附近各个连结封印都排查了一遍，却无任何线索。那么就是良山封印内部——依托于封印而建的不夜城中出现了异常。

    不夜城，是用来给妖居住的地方，基本每个结点封印处都有相似的地区。因为妖并不只有妖域有，人界内也有化形而成的妖，只不过妖域中的妖使用妖域特有的妖气，人界中的妖使用与人类相同的灵力。

    “澜少，人已经到齐了。”

    一名与江菁澜相同打扮的男人突然出现，身形如鬼魅。

    江菁澜抬起眼，望向高台附近密布的树林。月色惨白，树林中透不进一点光，只可隐隐约约看见，那里面站着十一二个人，也都是斗篷装束。

    想要进不夜城，本身是必须要通行证的，但事出紧急，江菁澜也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正规的途道走不了，那就只能从封印进了。

    “走吧。”

    江菁澜抽出腰间的匕首，另一只手握住刀锋，狠狠的抽动，鲜血垂直落入凹槽中，滴滴答答。而在落入的瞬间，鲜红的血变成了蓝色，开始在刻痕中蔓延开来。

    当液体蔓延到刻痕尽头，一束蓝光陡然从凹槽中冲出，正正撞上上空锁链的莲花中心。蓝色的光波如同海浪般在锁链与玉台间扩展开来，形成了一幕蔚蓝的光墙。

    江菁澜走入光墙，树林中的人也紧跟其后。

    不消半刻，蓝光散开，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而一切还未消停，上空的锁链突然摇晃起来，莲花纹中隐隐的红光越来越盛。

    “轰——”一声闷响。

    玉台由中心扩散出了如蛛丝一般细小的纹路，甚至隐隐有裂开的痕迹。

    距玉台二十米处，密林之中有一块地方泛起了波浪的纹路，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渐渐，纹路一下绽开，一个打扮干练大约二十出头的短发女人的身影露出。而最后的一点纹路聚集在女人的右手食指尖上的一个小口，小口上还正渗着鲜血。

    柳栀看着玉台那边，甩掉残留在指尖的法术痕迹，大拇指一抹食指尖，冒雪的小口瞬间愈合。

    她扒拉开身周的树丛，来到了玉台旁边，一眼便瞧见的那些裂痕。

    柳栀俯下身，手在裂痕处轻擦了几下，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哈——”她轻笑了一声，从兜中掏出手机，将玉台上的那些细小裂纹拍了下来，接着发给了某人。

    【老板，江菁澜进不夜城了，总共带了十二个人。】

    收好手机，柳栀对着良山封印也毫无兴趣了。转身就打算出良山。

    女人高挑的身影逐渐被树枝掩去。天边露出了一线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