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里面传出的两个声音，其中一个陈渔立刻认出是宋一川的，而另一个，她推测应该是那天在酒吧里遇到的另一位身着碎花衬衫的男子发出的。

    这餐厅是这些富家子弟经常来的地方，能偶遇并不稀奇。陈渔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便听到里面的宋一川调侃笑道，“Alex，不是吧，约了第一次，又约第二次，认真的？”

    陈渔一顿，推门的动作停住，里面没有回应。

    另一道不屑的男子声音响起，“刚才就注意到了，一身衣着和餐厅格格不入，话说，我看到她拎着今年最新推出的限量版卡地亚腕表，不会是你送给她的吧？”

    陈渔拎着袋子的手僵了僵，那是她在买单时一度犹豫是否该留下的物品。她曾考虑过将它托付给前台服务员，待自己离去后再悄然转交给沈临州，这样的处理方式似乎更为含蓄，避免了直接交还的尴尬。毕竟，既然已经决定接受却又再退回，似乎总带着一丝不必要的矫情。但最终，她放弃了，还是想要亲自返还。

    那男子继续道，带了些气愤不平，“当年你们家是给了钱的，那笔钱足够他们在那个小县城买车买房，过上富足的生活了，穷人就那点好笑的志气，再说，他们家那孩子迟早都......”

    “够了。” 沈临州猛地喝上杯子里面的最后一口酒，漆黑的眸子不知道想起什么，有些压抑。

    那男子撇了撇嘴，似乎意识到言辞的敏感，选择了沉默。

    倒是一旁的宋一川适时开口，“我知道你想弥补当年的事，但这场风波的根源其实在于你父亲和他的情人。如果你自觉当年也间接有责任，直接给钱更为直接。至于你现在既接受物色的外聘安排，帮助那位姑娘顺利留任，又送她礼物，这样的举动很容易让人误解，以为你对她有意思。”

    陈渔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雪白，仿佛有某个深藏的秘密即将破土而出，难堪，喘不过气的心痛……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沈临州想起那晚在酒吧，那姑娘拉着朋友故意来引起自己的注意，让他注意到她的学校，实习公司，花了那么多心思...想到这里，他道，“既然她兜了那么大的弯来找我，我岂有不帮忙的理由。”

    包房内传来几声讥笑，“这不就是赤果果的道德绑架，当年可是他们一家白纸黑字签下的大名！”

    包房外，陈渔浑身汗毛竖起，不可置信的倒退几步，身体止不住的开始颤抖，她突然觉得很很冷，很冷。

    她知道自己与那些人是不同一个世界的，他们普通人，就连尊严也保不住。长时间的俯视往往会培养出傲慢之心，而那些天生处于高位的人，往往忽视了脚下那些微小而众多的生命。

    但她以为，沈临州是不一样的。

    她更不不知道，沈临州就是那个人！

    他彬彬有礼，矜贵有教养，和在医院长廊上冷漠宣判陈傲死刑的背影突然重叠在一起，合成一体。

    后来，陈傲的心脏最终还是跳跃在了他弟弟的身体里......

    他们一家终究如愿以偿，享受着梦寐以求的天伦之乐，儿子绕膝。

    而她家，一辈子承受天人相隔的无尽悲痛，这份痛楚伴随他们度过漫长的一生。

    包厢里面刺耳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说，当时那么一大笔钱都没要，如今，一个十几万的限量手表倒是喜欢了，用她那不到一百的衣服够配吗？”

    “小心她敲诈上你了，差不多得了，万一缠上你了你哭都没地儿......”

    陈渔的指甲陷进手心肉里面，眼底的泪水不断打转，却硬生生没有让它流下来。

    她恍惚间听到沈临州对方才说话的男人冷漠的说，“十几万而已，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个事。”

    包厢的门猝然被推开，里面说话的几人乍见到陈渔，脸色唰地难看起来。

    方才的讥讽与嘲笑仿佛被冻结，戛然而止，整个包厢陷入了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沉寂之中。

    沈临州的目光在触及门口那道身影时，脸色僵了僵，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陈渔毫无表情的缓缓走进去，没有给包厢放里面的其他两人任何一个眼神，仿佛他们是空气般不存在。

    她走到方才说得最过分的那个男人身前，她记得，是那天酒吧里面碎花衬衫破口大骂的男子。

    陈渔举起手里一直拿着的袋子，“我没打算戴着它配我这身不到一百块的衣服。”

    周妄有些尴尬的蜷曲着手指。

    陈渔看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沈临州，“原本今天就是带着来还给你的。”

    沈临州脸色有些难看，一言不发的盯着陈渔。

    看着她拎着那个装着那块表的袋子，当着众人的面，轻飘飘的扔到了他的怀里。

    沈临州的眼神从一开始仅有的愧意，变得冷漠无比。

    宋一川和周妄两人坐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陈渔看着三人，最后低头和沈临州对视，眼眸蓄满泪水，却倔强的没有滑下来，落下的声音因为哽咽有些变形，“我没认出你。”

    沈临州的瞳孔骤然紧缩，显得异常僵硬，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渔......”

    陈渔回想起年少时与对方的数次碰面，从初见时的惊艳，到后来的怨恨，再到自己拼尽全力去释怀。她想，她曾经是遗忘过的，要不然，也不会没认出来对方。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那看似精准且耀眼的外表下，始终难以掩盖其内在的恶劣与狰狞。

    他和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他比他们更加会隐藏罢了。

    他只是更会伪装，更加的......虚伪。

    ......

    陈渔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面沈临州站在医院的长廊上，十几岁的少年与父亲谈判，父亲面对一个少年，竟显得毫无招架之力。画面一转，长成男人的沈临州坐在两年前那个高贵的包厢房里面，冷眼旁观着自己当时那些显得滑稽可笑的行为。

    她羞愤又难堪，想要为陈傲讨回一个公道，可是却硬是不能动一下，任凭着面前的男人冷漠嗤笑。

    她从梦中惊醒，天已经大亮。

    手机闹铃响起，提醒她下午15点有客户见面。

    多可笑，即使她心底是那般排斥沈临州，却依旧要迎合上去，只因为他是她的甲方，是她那三万奖金的希望。

    陈渔打车出门，在商场门外下车。10楼的花容月下，沈临州已经到了。

    他安静的坐在靠窗边的位置，被午后的阳光包裹着，依旧是全套西装，面前的桌上并没有点任何下午茶。他手指翻着店内宣传册认真看着，和两年前他第一次请她吃饭，他频频翻看餐厅里面的宣传册纵然一个模样。

    偶尔有进出的客人，年轻的女孩子禁不住拿余光去瞟他，相互贴耳低语，面红耳赤的笑着，但却无人敢靠近一步。

    陈渔走进去，“不好意思，沈总，久等了。”

    沈临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将宣传册放下，“没有，是我来早了。”

    他起身，身上独带的那股沉木淡香，一下子冲击着陈渔的神经。

    沈临州越过她走向柜台，明显的身高差和体型差，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陈渔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想吃什么？” 沈临州侧身问她，清淡的眼神安静的望过来。

    “一杯柠檬水吧，谢谢。”

    沈临州点了点头，回身和店员点单。

    陈渔坐在位置上，从帆布包里面拿出候选人的简历，和其他资料信息。

    沈临州点完单，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

    陈渔把候选人的全部资料推过去，“这是本次终审阶段Data Analyst职位的候选人资料，经过全面评估，候选人在过往从业经历及教育背景方面均高度契合K的要求，您看一下。”

    沈临州抿了抿嘴角，因为她口中的‘您’。

    但终究没说什么，他接过资料，指尖轻轻滑过纸张边缘，目光锐利而专注地扫过候选人的资料。

    沈临州低沉的噪音响起，“具体说说？”

    “候选人宁从闻，6年数据分析领域的实战经验，曾在知名投行主导过多个大型数据分析项目，成功提升了产品转化率20%。他的教育背景也很出色，毕业于海外顶尖大学的统计学专业，这为他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陈渔条理清晰，语速适中，每一个点都精准地击中了沈临州可能关心的核心要素。

    沈临州微微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认可。

    陈渔见状，心中稍安，继续深入剖析，“另外，他在数据可视化方面有独到的见解，曾独立开发出一套高效的数据分析可视化工具，极大地提高了团队工作效率。他的创新思维和快速学习能力，我认为是K团队中不可或缺的新鲜血液。”

    说到这里，陈渔特意停顿了一下，从包中抽出一份打印出来的数据可视化案例，轻轻放在沈临州面前。“这是宁从闻的作品之一，您可以看看，他设计不仅美观，更重要的是能够直观展现数据背后的故事，这对于决策层来说，无疑是一大助力。”

    沈临州接过案例，仔细浏览起来，片刻抬头望着陈渔，女孩长发被简单绑在脑后，没有化妆，好像又简单化了点，他看不出来。五官清冷，人很漂亮，好像，他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沈总？” 见他突然看着她不说话，陈渔疑惑的出声。

    沈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