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的女子淹没在血海之中，她的嘴巴艰难地一张一合，表情扭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阴影中有数万只干瘪的枯手扯着她的衣裳，把她往下拽，那些血渍也顺着指骨的痕迹慢慢浸湿她的白衣，染成猩红的颜色。

    忽然这时，血海中睁开无数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觉得身体动弹不得，像是被困在坚硬的躯壳里，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闷响，接着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将自己的心智淹没。

    终于，一束光亮起……

    刚到卯时，天空泛白，清晨的第一束曙光穿透云层到达这个喧闹的城市，透过窗户镂空的花纹照射在老板娘的脸上，她终于睁开眼睛，从一场噩梦中苏醒。

    从楠木衣柜里取出提前熨烫好的衣物，镶着金丝银线的石竹紫云纹锦锻，老板娘面无表情、熟练又刻板地穿戴整齐，腕间的晶石珠链随着手臂一起一伏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乐声，挥动的袖口间散发出隐约的金桂花香。

    与此同时，碎玉阁的两个女使带着老板娘的梳洗的专用盆具上来了，她们轻敲房门后推门将盆具放在木桌上，那些镶着银边的铜盆里冒出股股热气，老板娘点点头，女使们便轻手轻脚的迅速撤出了房里。

    屋内的老板娘洗漱后，一丝不苟的把头发绾好，拉开桌上金丝木做的首饰柜，从里面挑出搭配华服的各种发簪珠宝，各式各样的金银玉石层层叠叠。

    脸上难以用胭脂掩饰的细纹透出她所经历的岁月痕迹，尽管世人都歌颂青春年华，但对她来说并非如此。

    “时至今日，我为何还会梦见她？”老板娘喃喃道，“说起来，已经快五年了……”

    再三确认自己整装完毕后，拿起桌上的手持摇铃，大步稳健的从房间里推门而出，女使们也心领神会进屋取走盆具。

    她穿过细窄的走廊，站在开阔的台面上，隔着护栏俯视整个碎玉阁，大力摇晃着银铃，同时下楼穿过走廊，另一只手逐个推开寝居的门，站在门外的杂役也相应进入房内伺候内人的梳洗。

    一个青楼的风气与其经营者的性格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碎玉阁是一个等级和规则体现的淋漓尽致的地方，老板娘决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任何越界的行为，如此时此刻，摇铃过后所有人都必须在一炷香内穿戴整齐开始自己的工作。众人纷纷从寂静中苏醒过来，人们的走路声、话语声、开门的吱呀声、桌椅拖动的声音喧涌而入，逐渐盖过摇铃声响，碎玉阁的一天也正式开幕。

    这是一座四层高的小楼，呈上小下大的宝塔形状，最高层的阁楼是老板娘一人的住所，象征着她在其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往下一层的开阔平台是碎玉阁最大的中层雅厅，呈半圆形状，另一半镂空，雅厅直径处设屏风，推开可见酒楼的全景。以雅厅画圈，四周是姑娘们的寝居，其中历代头牌的寝居位于碎玉阁的西位，遥相正对着雅厅金碧辉煌的屏风，其他大大小小的房间围绕着碎玉阁的中层大雅厅。再下两层楼被分为东厢数间和西厢数间，分隔厢与厢之间的狭小空间则是下人们的房间，通常只放得下一两张床，没有放置其他家具的空处。

    碎玉阁装修的十分富丽堂皇，一砖一瓦都充斥着金钱与权欲，这是允都最大的私营青楼，允都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均是此处的常客，作为中原的贸易之都，来往的商人也会来此一掷千金，甚至有“不到碎玉阁就不算见识过允都春色”的说法。

    素娥成为碎玉阁的头牌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按理来说青楼头牌的“花期”并不长，因为人们的欣赏往往是有期限的，再鲜艳的花朵也终究会枯萎，而聪明的青楼老鸨会在鲜花枯萎之前就将其更换掉，但碎玉阁在这点上却很例外，有人说素娥是摄人心魂的不老“妖怪”，也有人说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下了凡，众说纷纭，反而使得外乡人对她的神秘和魅力更加向往。

    老板娘最后来到素娥的厢房，推开门直径走了进去，作为碎玉阁最大的摇钱树，她得确保素娥没有一大早就顶着一张浮肿和蜡黄的脸。

    实际上素娥早就起来了，她习惯在早上用冷水洗漱，即使在大冬天也不例外，冷水洗脸可以让她快速清醒，并消去因为睡不安稳而导致的面部浮肿。素娥的衣服像她名字一样，以轻柔明亮的色系为主，大面积的素色最能衬托出她清新淡雅的气质。素娥的衣服虽不似华服那般五颜六色，但其服饰装扮也绝不像普通女子那般朴素，而是在细节之处别出心裁，例如衣服上镶嵌的孔雀丝，在阳光照射的时候会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还比如衣服上用浸透过夜光颜料的蚕丝绘制的繁花图样，在特定的角度和特定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乍一看清冷，再看颇有余味。

    “再过半月就是元宵节，届时允都一年一度的商户大会将在碎玉阁举办，你要作为头牌开场。”老板娘从袖口掏出几张图纸递给素娥，“这是中原第一锦衣铺的李掌柜亲自为你设计的几套服饰，再过几天他们会把成品都送来。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商量留一件最好看的在宴会上穿，其他的就你自己处置。”

    素娥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静静摆弄自己的东西，这种事情她早已习以为常。

    “对了，中午时分乐坊会给你送来一把琵琶。新上任的商会会长是琵琶乐痴，你必须赶在其他青楼拉拢他之前让他长久留在碎玉阁，商会能为青楼带来的利益非同小可，纵使碎玉阁昨年全部营收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商会带来的价值。”老板娘略带挑衅和威胁意味地看着素娥，“我不管你喜不喜欢琵琶，但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