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馆中多待一日,方老大夫开了药,众人便回了府上。
清晨,薄雾渐散,鸟鸣阵阵。
江溪去坐于檐下的台阶,一脸苦思,易沙拎着从厨房顺来的早点,一进门瞧见徒弟的背影,拿手中的书册拍打他的肩背。
“拿着,前两日说要给你的书,切忌不要给商丫头看到。”她神秘兮兮,补充道,“这可是我的珍藏。”
“为什么不能让云销知道?”江溪去接过裹着严密书皮的书册,不解到。
易沙大口吃着热乎的肉包:“还能为什么,这不是怕商丫头面子薄嘛,对了,我还有进阶版的,看完记得再找我要。”
“谢谢师父。”江溪去把书册轻放到一边,见她吃完早点,起身问道,“师父,是要练武了嘛?”
“不急,我瞧你满脸苦闷的,又在想什么?”
江溪去想着,师父是江湖人,自然比他更了解,开口道:“怎样才算练武练得很厉害?”
“那必然是成为天下第一!”易沙没有犹豫,果断回复。
年轻一代的魁首,非她的徒弟莫属!
江溪去踌躇道:“天下第一吗……我什么时候可以成为第一?”
易沙思考片刻:“大概是干翻明山吧?”
“明山?”
“对,林明山,我一老友的徒弟,不过你总有一天会超过他的,为师相信你!”
易沙激动下没控住掌力,拍打了江溪去的背,把他打得站不稳,趔趄几步,堪堪站定。
见他回头,似在疑惑为什么拍打他,易沙心虚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练武,我们开始练武。”
因为这个岔子,也使得她忘记问,他为何突然对练武的成果感兴趣。
接连几日无事发生,商雨霁难得的清闲,虽然有些奇怪,江溪去总是以她看不懂的神色欲言又止。
忍无可忍,趁着结束了今日的练武,她叫住他,问:“怎么回事?这几天想什么呢?”
江溪去手指搅动衣角,吞吐道:“我不会把你一个人关偏房,然后欺负你的。”
“?”
太令人疑惑了,完全超出她的预期,她追问:“为什么要关偏房?又怎么欺负我?”
江溪去衣角揉皱,垂下长睫,解释道:“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关你一个人,每天还要来吓唬,让你……‘爱’上我,骗人成亲,成亲完又换一种方式欺负……”
好熟悉的剧情,她甚至不用想都可以猜出后面的内容。
这不就是经典的囚禁小黑屋,先婚后爱,强制摁头合家欢嘛?
比起这个,她倒是好奇他从哪里学来的,毕竟她可不记得,自己教过他这些:“说吧,你从哪里知道的?”
江溪去顿住,犹豫许久,但又做不到对阿霁撒谎,于是换了种问法:“云销……你面子薄吗?”
商雨霁笑容亲切:“你是想要我薄还是不想让我薄呢?”
明明阿霁笑得灿烂,江溪去却觉得有些心慌,连忙松开皱成一团的衣角,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捏了捏,抬起眼,可怜兮兮说道:“不要生气,我说,我都说……”
听到缘由,商雨霁沉默片刻,蓦地笑出了声:“也是辛苦老前辈一番苦心。”
“云销,我可以继续看吗?”江溪去抓着她的指尖不放,轻声问到。
“你呢?你自己想看吗?”
江溪去点头:“想,里面写的东西,很好玩。”
除了有些看不懂的剧情,例如主角为何不喜欢与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未婚妻子。他就不一样,他和阿霁一起生活那么久,离开阿霁自己就会死。
不懂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要把人关起来,还总是威胁恐吓对方,让对方天天以泪洗面。他可不会这样,阿霁笑起来好看,阿霁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他在书中也学到了不少。
“书里写了糖葫芦的做法,我也要做出来给云销吃。”
商雨霁笑得更欢了,大多数人看书,看的是书中辗转悱恻的故事,不像他,注意到的反而是其中的细枝末节:“那好吧,我期待你的糖葫芦。”
至于书册,他好不容易有个爱好,就继续让他看着好了。
“嗯嗯!”江溪去跟着笑到。
他没有说的是,书中还说,新娘子成亲前,婚服是自己或者家人缝制。
婚服……
他也要给阿霁做一件好看的婚服!
不,两件,三件!
两人其乐融融,商雨霁以为话题到此结束,之后见到江溪去看着易老前辈给的书册没有干涉,不想后面居然还有进阶版!
.
白驹过隙,转眼间秋去冬来,腊月寒冬,府里的人们都穿上了厚实的衣裳。
昨夜下了小雪,薄雪浅浅覆盖,黛瓦像是染了白头。
庭院中鞭声凌厉,肉眼难见的鞭影划过,直到院中的人停下动作,方见其手中长鞭。
高高束起的长发随走动摇晃,抬眼望去,本冷着脸的芙蓉面猛然绽开笑容,像极了冬天雪地中仍在盛放的白昙花。
“歇会吧。”商雨霁招呼到。
她拿出温热的糖炒栗子,摆到一侧。
江溪去收起鞭子,坐到一边,同她一起围炉取暖。
熟练剥开栗子,剥完的栗子又被送了回来,在商雨霁煮茶分不了心的时候,几粒栗子就着那双指节修长的手,滑进她的嘴里。
商雨霁嚼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嘴里香甜的栗子,笑道:“你自己也吃。”
炒栗子的糖,是长公主府新制的如雪霜白的糖,一经售卖,瞬时成为热销各地的香饽饽。
甚至离京城远的地方,有商人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拿京城中各种新奇货。
易沙有事,停了今日的练武,正巧昨夜下了初雪,商雨霁便带着江溪去观雪景。
在她以为一天会风平浪静度过,不料来了两位客人。
南疆的……惠姑与阿措。
虽也知晓她上次书信长公主,同意告知两人自己的动向后,她们终有一日会相见,却不想来得这般突然。
看起来,两人像是一到扬州,就来府上找人。
商雨霁让江溪去把鞭子带上,进大堂后遣散了堂内的人。
坐下后,四人相视,惠姑目光直直盯着江溪去,率先开口道:“竟是这般大了。”
江溪去不作声,视线移到商雨霁身上,小心揪住她的袖口一角。
阿措懒懒向后靠,介绍道:“两位好,这位是惠姑,我的话叫阿措就行。”
商雨霁指着自己:“商云销。”
又指了江溪去:“你们应该认识,江溪去。”
江溪去跟在后面点头。
“惜去……”惠姑感叹一声,“真是像极了阿月。”
这话引起了商雨霁的注意,要是她没记错,燕老大夫讲的却是,江溪去更像他的生父。
不过看来,知晓江溪去娘亲的人,应该就是这位惠姑。
商雨霁问道:“不知惠姑可否同我们说说,溪去娘亲的故事?”
惠姑收起凝视江溪去的目光,声音轻柔,宛如陷入某种回忆:“当然可以。南疆巫蛊盛行,阿月更是蛊中好手,寨中有不少人痴恋于她。
有一日,她突然同我说,想去见识见识外面的江湖与寨中的巫蛊哪个厉害些,我本以为她是说说罢了,不料第二日不见她的人影。”
她的大安话仍有些生涩,偏偏带着南疆的口音,娓娓道来时好似轻柔间将人引进她的话中。
“过了许久,寨中长老都打算把事情揭过时,她又回来了,她告诉我,她爱上了一个大安人,可惜的是那人命不久矣,她想用巫蛊救他。”
阿措从未如此完全地听过惠姑说这些,往常只要说到那个大安人,惠姑就会应激,或怒或骂,导致后续的内容她也是知之半解。
“要救一个将死之人何其难,这同起死回生又有何异?我劝她放弃,但她执意如此,阿月同我说,她想到办法了。
后来她安静了一段,当我们都以为她要放下时,她盗走了族中圣物,不见踪迹。”
惠姑顿了下,神情哀婉:“再收到消息时,便是她给寨中的我寄了一封信,信中说,蛊成了,但是成得太晚,那大安人早已死去,还说,她有一个孩儿,名唤‘江惜去’。”
江溪去眨巴着眼,手指揪着商雨霁的衣袖,他安静坐着,如同一具精美的绘有水墨的白瓷。
不重要。
他在心中暗念。
他有阿霁,阿霁最重要。
惠姑在回忆,商雨霁在思考,阿措撑着脸,难得听到故事全部,而江溪去在放空。
恍若此时,这里的所有人都在故事之外。
“当我听到阿月的死讯,已经太迟,等我出寨寻找她的遗腹子,不想那处物是人非,无人知晓她带着孩子去了哪里。”
商雨霁沉默片刻,问道:“惠姑去的,可是河北道?”
她颔首:“正是。”
结合燕老大夫的讯息,江老爷看来与江溪去的生父有些干系,只是不知为何,从河北道迁移至了京都,迁移时间可能还是在江溪去生父因病离世之后,生母因故逝世之间。
河北道,江府。
谜团好似解开了一些,但内里仍旧混乱。
这时,梁上传来一声耳熟的声音:“我、这边,还有消,息,你们要,听吗?”
刹那,所有人抬起头,梁木阴影处的人露出身影,一身有些脏乱的黑衣,其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从梁上跳下,却落脚轻盈,没有声响,唯有溅起的点点光尘。
“你,们好,我叫林明山,商,雇主,我来交,任务了。”
这种说话的方式,这般样貌,商雨霁很快回想起来,这人不就是当初在京城,拦住她问话,导致肉油饼小摊前排起长队,自己不得不花时间等候的神秘人吗?
比起商雨霁的惊诧,江溪去则是对他的名字有了反应。
林明山……师父说过的那个,年轻一代的魁首?
只要打败林明山,阿霁就会告诉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