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怎么又是你,你说你长得也挺好看的,能不能换点追人的套路啊,又不是养猪养鸡鸭鹅,只知道一个劲儿给吃的?”
今天是每月休憩日,农忙时候这一天格外珍贵,陈天泽要去县城寄信,刚一出门就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扶光,他对这女孩可有印象,从小到大追付延的姑娘不少,但像她这样的没有,如果用当地的话来说,那就是有点熊。陈天泽想劝她放弃,因为付延这人吧,看起来就像没有世俗欲望的,根本想象不到他结婚生子的模样,更别说疼人了,天方夜谭,像个冰块儿似的,哪儿像他。
但扶光这人也是个奇葩,她好像不在乎付延喜不喜欢她,也不在乎有没有给付延造成困扰,简直没办法交流。
“喏,给你一个。”
扶光从上衣大兜里掏出来一大把花生,但只给陈天泽一颗。
双手捧着花生就要往前走,像一只小松鼠。
陈天泽真想有骨气地把那一颗花生撇回去,看不起谁呢,但他确实好久没吃到好东西了,天天那几样,嘴里淡的都出鸟了,花生,上回吃还是回家过年时候。
该说不说,他其实有点酸溜溜,付延也是,他不要不知道留下来给朋友尝尝吗。
付延很讨厌麻烦,也包括自己的事情给别人造成麻烦,便放下书,出了门。
“你那本书看完了吗?给我看看呗。”
扶光一张嘴,就似乎他们是多好、多熟稔的朋友一样,但其实认识不到一个月。
“我不要,别给我送东西。”
“好,那这次的你先收着。”
扶光说话像放屁一样,只有蠢货才会把她的话当真。付延知道自己需要表达愤怒,需要划清界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面对眼前人总会很奇怪,她太容易牵动他的情绪。
“你哪来的花生。”
“我们去山坡偷种剩下的,种在很高的草丛里,秋天就可以去挖了,能收获好多呢,到时候分给你更多!”
扶光用手比画了一下可能有多多,指尖戳到了付延的手背。
“你知道吗,花生是长在土里的,是不是很神奇?”
“嗯。”
其实两个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扶光想到哪说哪儿。
“哎,对了,你还有破掉的衣服吗,我可以给你缝。”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
“你知道吗,我是我们小组里头干活最快的,谁都没我快。”
“嗯。”
扶光真是无语,不过她趴在屋檐上那些日子就发现了,付延平时就话少得可怕。
“哎,你怎么受伤了?”
付延穿着件很普通的深色衬衫,袖子向上挽了几折,露出的腕骨比脸上的肤色要浅一些,但也被晒黑了,都说这里的风太大,水太硬,阳光太晒,不养人,谁来都得被扒掉一层皮。
但血管脉络却很清晰,凸起着如盘踞的藤蔓,扶光眼尖地看到上面有一个鼓鼓的包,是一种艳丽的红色。
“不是伤。”
付延微微向后欠下胳膊,用衣服遮住那一块小山丘似的红色鼓包。
“那是什么?痣?跟你屁股上的一样?”
扶光不是纯种人类,她的血液自然不会吸引蚊虫,也就不会理解像付延这样招蚊子体质的苦恼了,尤其是在乡下,蚊虫这么多,有时候简直是在给那些小蚁子开自助餐。
“什么?你在说什么?”
付延停住脚步,回头盯着扶光,眼神深冷。
不知怎的,扶光就是感觉出付延生气了,他有什么可气的,她还生气呢!天天热脸贴冷屁股,连偶然得了一点花生都屁颠屁颠送过来!(但其实走这一路都进到她嘴巴里了,她还非要表演绝活,扔得高高的再仰着头用嘴去接。)
“谁屁股上有红痣谁知道!”
面对付延,简直就没有扶光不敢说的话。
她仰头盯着付延,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是盛满火焰,眼尾又如同展翅的小雀,唇有些厚,但是不显得顿,嘴角扬起,似乎满脸都写着,你生气吧,快生气,最好气死自己。
“你——”
付延真的生气了,本来五官就有一种危险的锋利感,天生的一张冷脸阴下来能冻死人。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付延颇有些咬牙切齿。
他断定扶光是个爱慕到歪路的偷窥者,以往追他的人大多是同学或者同校的,含蓄,递上情书,邀请去散散步,冷脸拒绝后自然也就没有后续了。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体感越来越湿润,两个人正沿着地边的一条小路在走,扶光伸出指尖,正巧有一滴小水珠落了下来,不会要下雨了吧,她不怕下雨,但是人类一到下雨天好像就会躲到屋子里。
“你——”
“哎呀你又生气了?人为什么那么爱生气。”
“扶光,我最后跟你说一次,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调不回去,更没办法带你回城。”
是这样的,这里头有很多门道,有些人是借着下乡插队的名头来避难的,等家里问题解决了自然会调走,有些走病退回去安排工作,或者直接拿到推荐信去读大学,也有去当兵的,当然,这些都是极少数,更多的是把青春年华浪费在漫天的泥土里。这对于一些人来说也是机会,碰上讲良心的能带着一起走,很多人便打着这种念头。
“那就留在这里呗,我们找村里批一块地基结婚盖房子生……?生……?”
扶光有些迟疑了,其实她对于这些也一知半解,但是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种地放羊攒钱娶妻生子,嫁人养娃娃,那自己可能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吧,但是,她能生出来娃娃吗?她应该生小壁虎吧?
扶光垂下眼盯着地上的一株小草发呆,皱着眉,浓密的长睫毛像一簇小扇子,她微微嘟着嘴,似乎很烦恼,一种别有情致的优美。
“谁要和你生……你能不能听懂人话?”
谁知道她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红晕从付延的脖颈往上蔓延,他晒黑了不少,但是还能看出不正常的肤色,禁欲而立体的五官惹上了这抹嫣红。
“你、你、你这个”
他逼近一步,扶光当然不怕,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她发现付延气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这个世上没人比他更爱生气了,他的嘴唇颜色有些淡,稍薄,但是很凌厉,他的五官都很凌厉,俊美。任谁见到付延的第一面都会惊叹于他的长相。
扶光又想亲上去了,但是她确定以及肯定,那样的话付延一定会气得跳起来,几天甚至可能一星期不理她,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付延不生气,他们俩和平共处的时间更短。
扶光不自然地咬了下嘴唇,她其实是很艳丽的长相,但是大概因为肤色,就显出一种野性美,她的唇形很饱满,露出的牙齿洁白。
空气潮闷得很,天阴沉,周围都是一种灰蒙蒙,就显得绿色更绿,他们走的这条小路在田地里头,旁边有些半人高的草丛遮住了一半人影,再加上视线不好,给人一种世间只有他们两人的错觉。
不知名的鸟虫在叫,但不显得吵。
“哎,就是这个草!”
扶光忽然指着路边的一株绿植激动道,她把那草掐下来,用指腹揉捏,直至迸出浅绿色的汁水,扶光抓过来付延的手腕,用小指头把衬衫撸上去,把汁液浸到那块红痕处。
付延小小地“嘶”了一声,说不清为什么,他似乎有意无意在配合扶光。
扶光的手掌很凉,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凉。
但确实很舒服,这是一种专门针对蚊虫叮咬的草药,气味有一点刺鼻,但是又很清香。
“舒服吗?”
直接回答舒服好像有点怪,付延的耳尖红得更厉害了。
“嗯。”
扶光垂下头轻轻吹着那一小块肌肤,有碎发丝落到了付延的手背,很痒,他偶尔会觉得扶光其实没有那么讨厌。
“还要更舒服吗?”
……
付延觉得扶光是个哑巴,那他接受她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扶光真不是故意的,平时蚊子小虫子躲她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凑过来咬她,她是想到苏文杰有些时候会忽然“啪”的拍自己一下,然后再拎着带着血的蚊子腿来跟她炫耀,才想到付延有可能是被蚊子咬了。
其实真的很像付延屁股上那颗痣,但她也不是有意要看的,是付延非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换衣服的,那时候她都趴在房檐上的,每天无所事事。
扶光就又用指甲抠了一个月牙。
“为什么这样?”
扶光想说觉得好玩,但是这样又有点不礼貌。
“这是一种,一种配合,把药汁涂抹到伤处,然后再这样掐一下,就完成了。”
付延有些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扶光却是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你还有别的表情哎。”
……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两个人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村庄被落得越来越远,付延忽然开始这样说。
在某些时刻扶光总是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他以前的人生很单调,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保姆照看,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南逃,他到大姨家,再后来下乡插队。
以前能在哪见过,石头缝?枯叶堆?扶光暗暗想难道付延以前也是一只壁虎?他们是好朋友,但是付延死掉了又变成人?
要不为什么她变成人后直觉要缠着付延呢。
看来他欠自己的不只是两条尾巴。
扶光暗自点了点头。
“真见过?哪里?你也是十三中的?”
付延只知道扶光是苏文杰父亲朋友的孩子,别的都不清楚。
“嗯……反正我早就喜欢你了!”
扶光摸了摸鼻子,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可以编,反正也没人知道。
“你——”
“扶光?你们怎么在这里?”
忽然,一声清脆的女声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