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反应？”杨轩辕一向认为自己英俊潇洒的外表，很配他器宇轩昂的大名，离珠怎么一副难以置信的惊讶？

    离珠抱头，传说也太不靠谱了。轩辕先祖那可是大则国平民百姓的精神领袖，举手投足沉稳端正，谈笑之间挥斥方遒。几乎所有的开国国策，都是出自他的手，民间供奉比之始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间天师府的记载里怎么不写，自己的轩辕先祖，曾经被打成猪头，狼狈的关在一个狭小的土坑里。

    “你该不会，听说过我的英勇事迹吧？”即使外表狼狈，杨轩辕的眼睛也永远闪亮，“难道我的大名，已经传遍各族了？你一定是惊讶，做下那等敢于牺牲，舍己为人壮举的，是我这么一个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离珠撤了个笑，很勉强。

    先祖您老人家，还是先找个镜子，看一下自己的脸吧。

    “欠打，”头顶有声音传来。

    离珠听着是那押她过来的女子在说话，仰头向网外看，女子手上提着个篮子，半蹲下身，打开网口。

    古欢。

    人皇庙里也有她的像，传说有能单手举起一百头牛的巨大力气，是在大则国建立前，就为保护人族而战死的大将军。

    可能是因为死的早，古欢之像，虽位列开国位，在民间却远远不如人皇始帝轩辕静昙的香火旺盛，为人传颂。

    离珠多看了几眼，女子也看向她，继而平静的说道，“别被他骗。”

    “谁骗她啊，她就一个小姑娘，瘦的没几两肉，吃了不够塞牙缝，有什么值得我骗的！”杨轩辕像是见到了救星，双手拉住网绳，“古欢你来的正好，快给我口水！我在被则风那小崽子打死之前，要先渴死了。”

    “多话，”古欢总结的很准确，这厮就是因为说话太多才会渴。

    赤火族中，谁也比不上眼前人的自来熟，这姑娘刚被关进来，就和人家聊上了。

    她还是把腰间的水囊，扔下了坑。

    杨轩辕迫不及待的打开水囊，咕嘟咕嘟的喝了好几口，“还是你有良心，专程带着吃食来看我。”

    古欢把篮子放下去，杨轩辕接住，好酒好菜，还有野猪肉，跟过年差不多了，想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也没人成亲啊，再一看古欢没带甲胄和刀，一拍脑门，“我差点儿忘了，今天族里摆宴，请那九尾狐族的贵客。快与我说说，则宣族长和那九尾狐族的族长，谈的如何？”

    “甚好，”古欢也没听见屋子里面具体怎么谈的，但看刚才族长喝的兴高采烈，满眼掩饰不住的喜悦，肯定是谈妥了。

    “九尾狐族最精明了，我不在族长身边，也不知道交换条件如何，咱们吃没吃亏，”杨轩辕浮现担忧，“族长还要关我多久？我在这里饥一顿饱一顿的，脑子都饿得不好使了。”

    “关到少族长看见你，不再追着你打的时候，”古欢关上网绳，半点也不同情这厮，“自作孽。”

    说完就离开了，剩下杨轩辕，把篮子推到离珠一边，“你饿了没？吃点东西。今天这野猪肉挺嫩，现杀现煮的吧。”

    离珠听见‘现杀现煮’这个词，竟然联想到了自己。

    若不是自己煮不熟，杨轩辕眼前的篮子里，可能就有自己的肉了。

    杨轩辕撕开一块肉，填进嘴里，再闷上一口酒，“真香！”

    “赤火族里，缺吃的吗？”离珠摸了个饼，边吃边问，“我来时差点儿就被那你们少族长煮了吃了，就算食物紧缺，也不能同族相食。”

    “你也觉得人吃人不对，是不是？”杨轩辕眼睛又亮了，“离珠，我发现，你不是一般的姑娘，颇有见解，竟能和我想到一处。不过，赤火族，算上七大部全部人族，可能也只有咱们两个会这么想。”

    离珠一直以为，吃人是赤火族的个别行为。可杨轩辕却说，这是人族的普遍行为。大则国历史上真的有记载，建国之前祖先部落人吃人这一段吗？

    杨轩辕道，“倒不是缺食物，现在七大部都有良田，还可以出去猎兽，只要没有天灾，养活自己部族是绰绰有余。只是之前的习惯不好改，也没有哪家部落愿意改。人族过去的部族太多，互相之间总是打仗，打仗就会死很多人，死的人放不久就会腐烂，腐烂的尸体，会扩散出疫病。与其把死人少干成灰，还不如自家分着吃了，不浪费。”

    “若死去的是自己的亲人，朋友，也会吃掉？”

    杨轩辕点头，“嗯。不过一般不会自己吃，问问谁家也有死了的，交换着吃呗。”

    “太残忍了，”离珠想象吃人光景，看着眼前篮子里的野猪肉，也有点犯恶心。

    “我想着等我们着在九尾狐族祖地安定下来之后，再与则宣族长提这个茬。人族如果要发展壮大，这些陋习必须改变。希望则宣族长能听得进我的谏言，在赤火族率先禁止同族相食。”杨轩辕见离珠怀里露出个亮晶晶的东西，黑乎乎的地坑里格外显眼，“那是什么？”

    离珠低头，是聚魂瓶，忙双手把瓶子捂紧，“我的命。”

    “给我看看，”杨轩辕低着身子爬来，见离珠警惕，“放心，不抢你的。”

    离珠还是不给他，把聚魂瓶举起来，“你只能看，不能碰。”

    杨轩辕凑近，越看越兴奋，眼睛都快贴上了，“精致啊！天底下竟然有石头做成的瓶子！这石头怎么还闪光？”

    “是玉，”离珠纠正，仙玉可比石头难得多了。

    “这花纹，是怎么雕刻上去的？”杨轩辕见过的石头打磨最精细的物件，是则宣族长的耳坠，远远不如此瓶子的形状和花样复杂。

    离珠摇头，她不知道。仙宝锻造术，她一窍不通。整个七宗里，会锻造仙宝的修士也屈指可数，多半也是给修士们锻造本命武器，而非聚魂瓶这种容器。话说这聚魂瓶，不是三千年前出自静昙先祖之手的仙宝吗？

    想到静昙先祖，离珠脸色微红，方才认错了人，错把他当成了复活的师兄，也不知道先祖会不会怪罪她。

    “你怎么得到的这瓶子？该不会是你从无尽树底下捡的吧！”杨轩辕问，“都说无尽树下寸草不生，连个骨头渣滓都没有，我一直不信，可我又进不去，你与我说说，无尽树底下都有什么？”

    “不是捡的，是一个朋友送的，”的确是银彧送她的。

    “你这朋友，是哪个部族的？能介绍给我认识吗？”

    “他行踪不定，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我现在也找不到他，”离珠也想介绍，问题是隔着三千年的光阴，“无尽树底寸草不生是真，漆黑一片，没有活物，骸骨是有，都是些不小心进去无尽树的野兽。”

    杨轩辕可惜，又开始自言自语，“我一直想，人族的锻造能更进一步。有朝一日，造物能够完全代替人力，人们便不用把自己拴在日夜劳作中，有大把空闲，追求己之所喜。扯远了，我们赤火族善战，却没有工匠，如今连遮风挡雨的屋子都造不好。可惜我寻不到高人指点。算了，九尾狐族对此道颇为擅长，如今成了邻居，可请他们帮帮忙。”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离珠想起天师府，那是何等的鬼斧神工。

    只是现在，静昙先祖似乎和杨轩辕不熟。

    静昙先祖会是人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造物巅峰。

    离珠把聚魂瓶抱在怀里，里面的仙魂，不也有静昙先祖的吗？未来的仙魂，和现在的真人，能同时存在吗？那岂不是成了两个人？

    仙宝的力量，她解释不清。

    但聚魂瓶的主人，的确就在三千年前。

    她想复活师兄，就需要则宣的复活之法。历史有记载，静昙先祖在无尽树灾厄时死过一次，但人皇则宣复活了静昙先祖。她本来想去七宗或者天师府查考古籍，如今她来到三千年前，人皇本尊还活着。

    她还必须把师兄的神识，从聚魂瓶中分离出去。师兄的神识如今和静昙先祖的仙魂，同在这瓶子里。如何分离，清意说，只有聚魂瓶的主人静昙能做到。

    她得留在赤火族，因为只有留在赤火族，跟上这段历史，才能与则宣打上交道，与静昙相遇。

    只要则宣愿意教给她办法，只要静昙能把师兄和他自己的仙魂拆开，她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或许，这就是她回到三千年前的意义。

    离珠想到此处，不再迷茫。

    就算永远也回不去三千年后，她和师兄却没有分开。

    她的执念有力可破，她的愿望有路可走。

    聚魂瓶里闪着微弱的光，就仿佛师兄的温暖，总是在深渊之地将她的前路照亮。

    是了，师兄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什么也不怕。

    离珠手伸向框子里的饭菜，肚子跟着咕咕叫了几声，连野猪肉也不觉得恶心了。她得吃饱喝足，好好用这具凡人肉身活着，直到和师兄重逢，亲口向他说一句对不起。

    *

    牢房之外，酒宴一直持续到了天黑才结束，几乎所有人都喝高了，则宣和古欢作为为数不多还清醒的，亲自送九尾狐族的客人离开。

    若非族里屋舍简陋，她们本该请客人留宿的，但狐竹林不远，还有个静昙滴酒未沾，能把一杆子醉的东倒西歪的狐狸领回去。

    青落分不清东西南北，走了一会儿，突然指着星星开始唱歌，调也跟着他一团稀泥的脑子，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狐族见族长唱，也跟着唱，狐族大合唱硬是唱出了一种菜市场赶集砍价的此起彼伏，河边生物疯狂逃窜，连没长成青蛙的蝌蚪都跑了个干净。

    静昙抱着猫，一直等赤火族族长走远了，才停下脚步。他一手指向河面，河面清波微微躁动，跳出了数十个水滴，凝结在半空。

    “醒，”静昙换了个方向，水滴嗖的飞走，分别没入了每个九尾狐族的前额眉心。

    醉梦中逍遥的众人，顿时清醒了。

    猫抓松开了耳朵，终于安静了。

    青落揉了揉眉心，虽然被一股冷气钻进脑子里给吹酒醒了，但还是很难受。

    他见静昙望着河面发呆，“你该不会是对抱你那人族女人耿耿于怀吧？认识你那么久，你还是第一次对女子有兴趣呢。住这么近，以后可以经常见面，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我忘了问了。”

    “离珠，”静昙答。

    “你果然认识她。”

    静昙摇摇头，“不认识。”

    酒宴时，他在门口躲清净，神识扩散的稍微远了一些，恰好就听见了离珠和那个杨轩辕说话而已。

    “别不好意思承认啊，”青落笑的意味深长。

    他决定过几天，回请赤火族来狐竹林赏花饮茶，让则宣族长带上这位离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