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漫长的回忆剥离,思绪被拉回现实。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是昏迷不醒的周衡衍,是一言不发的南宫遂晴,是神游在外的柳万事,是身心俱疲的诸位内门弟子,还有眼含审视的鸣岐尊者。
以及,紧紧抱住她的师尊。
两具身躯贴近着,纵使浥尘竭力控制颤抖的身体,还是会被他拥着的人感知到。
林云往眉头微蹙,出塔的喜悦也被冲散。
“师尊,放心我平安归来了。”她虽不晓得为何自己的师尊如此担忧与不安,但还是出言安慰,“幻境也一点不可怕……虽然是熟识的人的模样,可不是他们,演的也不像。我也未受其影响。”
宁化念诸位弟子疲倦,未急问询,放他们回去休息了。
但这件事也不会轻轻揭过。
也不知他们如何查出是因林云往与周衡衍的缘故,听说是寻求了启灵城的帮助。那就不奇怪了,千计塔本就是启明仙尊的造物,他自然甚是了解。
即便是无心之失,他们二人依旧被罚了。
林云往听闻对惩罚并无异议,只是想静吟宗未找她谈及幻境之事,那就应是无法查看。那么,启灵城的“那个人”能看到其中幻境吗?
她的脸色变得难看。
林云往所挂念的启灵城也不复先前的安宁,启明仙尊疲惫地依靠在椅背上,范青督正在与他汇报些什么。
启明的眉宇随时间的增长而愈发紧皱,待范青督汇报完,几乎要皱成一个“川”字。他指尖轻抚过桌面,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这一点为他身边人所熟知。
“虽是城主家事,但如今也牵连上启灵城,自然不可像先前那般对待了。”
“是。”普天之下,最了解的启明除了他的两位剑侍之外,就应是被他养大的范青督。这位镇域使当然晓得该如何去做,是依照仙尊的心意。
在范青督即将踏出大门的那刻,启明似不经意地开口:“济州之事,静吟宗派谁去调查了?”
闻声,脚步一顿,回答道:“是浥尘尊者徒弟,林云往。”
从出塔到今日到十几天时间里,还发生了许多,不过大多林云往都写进了信中。
她要继续写这封信了,可却无从下手,许多事都需遵循静吟宗的规矩,要缄默其口。
「那写写你与谢听水间的事?」系统又提议道。
“虽然有许多可写的,但我怕素月吃醋呢。”说着话,林云往笑弯了眼睛,眼前好似浮现出杨素月因吃醋而生闷气,转身不与自己说话的身影。
其实林云往隐瞒了许多事,她心事重重地起身,远眺。
这是京城方向,尽管在静吟宗中看不见有关京城的任何事物、也看不见有关京城的任何人。
「不必伤感。」
“我知道,只是在想先前寄出的信是否收到了,唉静吟宗也没有个收信的地方。”林云往又跌坐回椅子上,寻了个轻松的姿势,放松下来,叹息连连。
「原来朋友间也会有占有欲吗?」这是系统思考许久才问出的问题。
“当然会。”林云往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程度因人而异。”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热烈,洋洋洒洒地占据了从窗子望向外面的大部分视野。静吟宗与其他地方相比,春天来得稍晚一些,但总会来的。
望着这幅该是令人恬静的画面,少女心中的陡然升起不安,也不知桃夭怎么样了。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和哥哥问问她的情况。她低下头去,掩去眼中的情绪,待抬头,只留下平静。
余下的时光里,林云往时不时与系统闲聊几句,继续写着要寄往京城的信。
而她无比牵挂的人,近况究竟如何?
那人并未到达京城,而寄出的信也落到他人手中。
杨素月先前一直在朔风城中等待林云往寄来的信,直到等到不能继续逗留之那日,才携李休燃遗憾离去。只是她未曾想到,在她离开的几日后,久久等待的信回来了,它的主人也回来了。
这大概也算是“擦肩而过”。
朔风城位于边陲,距离京城极远,即便是风雨兼程地赶路,仍然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一路上车轮翻滚的声音令人厌烦。
但,无论是杨素月还是李休燃,都不能使它停下。
她见少年频频望向来时路,放下握在手中的书卷,说道:“你可以回去的,在那边你依旧可以读书。”
虽是劝解的话,但也不见丝毫的劝解之意,只是平静地提供了一个选择罢了。
更何况出了朔风城,她也不再是李休燃的夫子。
“夫……姐姐你一人去京城,我放心不下。”李休燃本就心性超然,较于同龄人早熟,再加上亲历父母的死亡,性子愈发的沉稳。
他也知自己毫无依仗,恐怕去了京城也不过是给夫子添乱罢了。
李休燃补充道:“更何况去京城主要是为求学。”他已在杨素月的介绍下成为太傅家公子的学伴,今后也要住在太傅府中。
要成为素月姐姐的助力,而不是累赘,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他还在愣神,就听马车外的车夫说道:“杨姑娘,有人拦车。”
心理预设是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李休燃毕竟年轻,对于“争斗”这一概念的理解,并没有深刻的理解。京城是云澜国的中枢,其中的斗争也大多是你死我活的。
更是趁你病要你命。
他此前绝不会想到,还未靠近京城,麻烦就找上门来。
而杨素月还是一如即往的淡定,视线未从书上离开,吩咐车夫:“不必惊讶,这里的路狭窄,若遇来车,让道便是。”
“杨姑娘,”车夫是太子殿下专门留下护送杨素月回京的侍卫,也曾历经沙场与京城风云,对来者的判断从未错过,“来者,皆带刀刃。”
“让他们先过。”素月的语气冷了几分。
他见状,心中叹息道:国师离京日久失了警惕。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过是个侍卫,只有听吩咐的份儿。于是勒住缰绳,振声道:“我家主人请您先过!”
寒光乍破宁静。五柄长刀应声出鞘,在他们几人的马蹄下,尘土飞扬,原本宁静的小路也变得混乱起来。
就在他们奔来之时,车夫他点燃了信号弹,随即又反手抽出鞍下长剑。他决定在救援来到前,拖住他们,保护车上二位的平安。
他死死盯住前面冲过来的五个人,不忘叮嘱道:“进林子!莫回头!有人会去寻你们。”
杨素月掀开车帘一角,沉声说道:“你打不过他们的,会死。”
车夫还来不及回应,那五人已电光火石般攻了过来,他将车帘撂下,跳下马车,又踹飞车辕借力后跃,剑风扫开这五人的剑锋。
转眼间,他已牵制住这五名杀手。只是如此打下去终有体力耗尽的时候,到时候或是被杀或是被擒,谁知道呢。
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好国师。
云澜国这几年没有国师坐镇,干旱、洪水接连发生,因此遭殃的便有他的老家,这个二十年未曾回去的故土。
他父母都已被人接到京城,可还有那么多邻里乡亲在那里,要是国师在就好了……每一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都在想这句话。
务必要将她安全送至京城。
“大人,你走啊!”他嘶吼着格开劈向车帘的刀,肩膀顿时绽开两道血口。
“锵”,又是兵刃相接的声响。
他几乎握不紧手中的长剑,但仍还咬牙要再坚持一会儿。他想:无论国师大人此时有何谋算,亦或者因远离京城而失去先前的谋勇,自己都要死守至援助来临的那刻。
派来的杀手也不是吃素的,见迟迟未破他的防御,对视一眼,便转换了策略。其中四人围困住车夫,一人直直向马车掠去。
“回来!”他显然急了,转身去抓,不顾后背留给他人,即便多人围攻,他也专注攻击于要向马车出手的人,砍死此人后,自己也了不少受伤。
此时处于弱势的是他,但气势汹汹的也是他。
车夫举剑大口喘着粗气,不肯放下,怕缺了一口气,就再也提不起剑来。背后衣料已被血浸透,剑锋却仍死死指着剩余四人。
血腥味围聚在这寂静的小路之上。
这还是李休燃第一次闻到如此浓重的人血气味,即便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儿定力也被耗尽,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待干呕完,李休燃开口问道:“……我们真的不用下车帮他吗?”
“你我皆未习武,不要走一步昏招。”昏招很多,车夫提议他们去树林避难是一个,关心则乱也是一个。
杨素月这次倒是抬眼了,但只是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少年犹豫片刻,掀开门帘的一角。车夫鲜血淋漓的后背赫然撞入眼帘,脱口而出:“他快要死了!”
女子翻书的手一顿,“哦”了一声,仅片刻停留,书页又翻动起来。
这样的夫子,令李休燃感到陌生。
他接触最多的三名女子,一是自己的母亲,一是林云往,最后一人就是夫子杨素月。她们三人的性格毫不相同,但底色都是善良好心的。
将他人生死置之度外的,真的是他的夫子吗?他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就在愣神之际,只听杨素月缓缓说道:“李休燃,离开朔风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记住,须比坏人更坏才能活下去。”
往前的路,可是京城啊。
李休燃闻言不再言语,只是掀起车帘的手久久都未放下。
见他这般模样,杨素月还是心有不忍,终究只是个孩子。对于将他带到京城的决定,第一次感到后悔。
在前往京城前,她便晓得师父离世后,缺少软肋的自己,在京城那个地方太过扎眼。京城的大多人,都或真或假的拥有可以被“他人”拿捏的东西。
或是亲人,或是美色,又或是钱权。
可以说,京城的稀罕物,不是奇珍异宝,而且一个“完人”。
她现在回想,那时自己答应李休燃这孩子带他来京城,简直是鬼迷心窍,只为了一个可以被交付出去的软肋?
她真的可以如从前那般,“随意”将身边人交付出去吗?杨素月此时很不确定。
望着迷茫的少年。
再做一次他的夫子吧,她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有些怜悯,只会致命。此刻若表露关切,便是授人以柄。”她顿了顿,“你可曾记得我讲过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