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言启进去,季云岫又问道:“除了这些,宋珵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旧伤。”
医者摇摇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将军,宋大人的身体似乎也没这样差。”
季云岫略一诧异,随后笑笑:“总归是底子不好……可有什么调养方法?”
医者点点头:“若是将军需要,小人回去便去开个方子,晚些时候送到侯府来。”
季云岫刚要应,又将将改了口:“我叫宋珵派人去取就好,不必麻烦。”
答复恭敬行礼告退,季云岫微微呼出口气,自己约莫是担心糊涂了,她早晚要回边塞去,小珵的事情,只能叫他自己上心。
她低下睫,眼前又不由浮现出昨日宋珵伤痕累累的模样,心口泛着些酸涩的疼,她本以为宋珵到了如今的地位,不再需要人照顾,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她弟弟从小就是个容易被欺负的,如今看了他和秦炜的交往,还要加上一句识人不清,若她离了京都,宋珵可怎么办?
罢了,日后事日后谈好了,季云岫缓了缓心神,转身向室内走去,想看看宋珵如何,还没进去便听见何言启言语诧异:“你?体弱多病?”
季云岫略微思考了一瞬,自己此刻推门而入是不是不太好,可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动作,房间内二人同时听见了动静,宋珵几步走过来:“长姐。”
宋珵脸色有些白,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憔悴,对比刚刚说话的何言启,整个人显得都没什么精力。季云岫温声呵斥了一句:“做什么,你还病着,回去歇着。”
“劳烦长姐费心了。”宋珵乖顺地应了一声,长睫似是蝴蝶翅膀,“昨夜还没来得及感谢长姐。”
“你既叫我一声长姐,谈什么谢不谢的。”季云岫道,“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宋珵连忙点头,一双眸子像是什么小狗似的:“多谢长姐关心。”
二人叙旧谈天,季云岫自然也没那样自讨无趣,寒暄几句便出去了。到了中午时候,凌泉带来了消息,说是昨夜秦炜所供述的商人也被官府逮了去,但那商人实在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审了一圈,只好又将人放了回去。
大约是出于直觉,季云岫总觉得那商人不会这样简单,沉吟片刻:“派人盯着些。”
凌泉应道:“属下立刻去办。”
季云岫微微抿唇,莫名有些不安似的警觉,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正思忖着,听见有人唤了一声:“长姐。”
“小珵?”季云岫匆匆几步过去,“你怎得出来了?你那朋友呢?”
宋珵笑笑:“长姐不必担心,我身体好些了。”
说着,他咳了几声,而后微微低下眼,一副讨好模样,季云岫有些无奈:“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昨日又受了冻,有什么事情你非要亲自找我?”
宋珵嗓音轻轻,仍是一副乖巧模样:“我打扰长姐了吗?”
他这话说的,好像只要季云岫一句打扰,宋珵就能立刻消失,这幅模样瞧得季云岫心软:“不打扰,只是你这身子实在是不好。”
她想了想,又道:“左右你幼时也在侯府住过,不必拘谨,若是不适,再待在侯府休息几日也无妨,长姐怎么会嫌弃你。”
季云岫语气轻松,却不知为何感觉宋珵听她这话后微微一愣,可这点情绪过去得太快了,叫人难以抓住,再去深究时,宋珵换上了一贯温和的模样:“我当然知道,长姐必不会嫌弃我去。”
府上多了一个人,对季云岫并不是什么打扰,大部分时候宋珵都遵循医嘱,乖乖养病。季云岫不知宋珵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头,修养了几日后,大约是把之前的病气带出来了,连大夫瞧见了都紧张了些,开了新的方子。
宋珵病起来同幼时没什么变化,都闷着不爱吭声,丝毫看不出来游刃有余的宋大人的模样,只有她去探望时才强打几分精神气。
瞧着宋珵这样,季云岫不由感慨一句:“小珵,你怎会去加入禁军?”
“嗯?”宋珵似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二,又或许是这几天和季云岫熟悉起来,轻声道,“我想做一个和长姐一样的人。”
这个答案是季云岫没想过的,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离开时以为自己不过是宋珵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在外这些年也不是没想过,宋珵这样体弱多病,为什么会去参军,她想过几个理由,不料兜兜转转,那原因竟是自己。
那个时候宋珵在想什么呢?她远在塞外,不知何时能归京,京都有人把她作为目标,朝着她一步一步走。
季云岫哑了音,片刻开口道:“如我一般,也不是非要参军不可,小珵,你有许多条路,不必仿照我。”
宋珵却摇摇头:“长姐,我也很喜欢这样。”
他低下眼,手攥成拳又松开:“我喜欢把事情握在自己手上,也喜欢用我的力量保护黎民百姓。”
季云岫瞧着他。似是认识了面前的青年,宋珵笑笑,又道:“况且,我如今比之前强多了,没有长姐想象中那样柔弱。”
宋珵语气微缓,含着几分期待:“长姐相信我吗?”
通信数十封,可季云岫却不能清楚宋珵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她抬眼,直视着宋珵,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嗯。”
“长姐自然信你。”
……
那商人并没有做什么乱子,起码季云岫的人监视了几天都没什么异常,关于秦炜一案,官府调查很快,绿柳楼也被查封。最终涉及人员均被处置,而绿柳楼被长阳郡主盘下,改成了间茶楼,叫柳福斋。
绿柳楼查封得匆匆,季云岫本想去查探一番都未能成功,如今再开张了,自然要去看看。这位长阳郡主是个厉害的女子,做事果断狠辣,凭一己之力叫本以倾颓的王府重新收到了陛下的重视。
郡主本人在民间威望也很高,心肠又善,不管怎么看,她和秦炜都没有什么关系,若是秦炜能搭上长阳郡主,自然也就不必去做那些勾当了,季云岫想不通为什么她会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
季云岫略一抬眼,同时抽出腰间匕首,稳稳用刀鞘接住了二楼掉下来的茶盏,动作快速流畅,竟是半滴茶水都没洒出来。她手腕一转,将茶杯拿到手上,这才抬头看去,与二楼窗边一位华服女子对视。
女子浑身带着些不凡的气质,见季云岫看她,也没什么被发现的窘迫:“季将军好身手。”
季云岫迅速辨别了面前人身份,恭敬道:“郡主。”
长阳郡主上下瞧着她:“可否请将军一叙。”
长阳郡主相邀,季云岫自然不能不应,被店小二引着上了楼,长阳郡主见她过来,微一偏头,拦住季云岫行礼:“将军不必多礼。”
郡主长得漂亮,眉眼深邃,带着些攻击性,顺着她的动作,头上珠钗摇晃,别有一番漂亮。长阳郡主拉过季云岫的手:“我可早就想认识季将军你了——你在塞外时,我便常听到你的消息,如今总算见到了人。”
她与长阳郡主素不相识,长阳态度却亲近自然,叫季云岫生出些警惕,她不了解郡主,自然怕出什么差错,于是微微低下头:“是郡主抬爱。”
长阳郡主凝神瞧着季云岫,而后又是一笑:“将军这样厉害,是我该敬佩将军才是。将军进京后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叫我好生敬佩。”
季云岫立刻行礼:“臣不敢当。”
长阳郡主连忙扶起季云岫,纤细的手指虚虚握着季云岫的腕子,故作出责备的姿态:“云岫,你这样多礼,可是在疏远我,不愿与我亲近。”
季云岫刚要开口,被长阳打断:“我来见你,也不过是听说了季将军的事迹,想要结识一二,将军不必拘谨。”
长阳比季云岫小几岁,卸下了郡主架子,同个邻家小姑娘没什么区别,说话时美目流动,大约是因为常年处于高位,即便是松懈,那神色中还带着些皇家的威严。季云岫自然也听过这位郡主的故事,对她算不上反感。
季云岫思忖一二,行了个军礼:“臣领旨。”
若是长阳郡主真心要与季云岫结交,对于季云岫并不是什么坏事,若是长阳有心利用她,季云岫也并不害怕。既然长阳都作出友好的姿态了,季云岫自然不能一直保持着距离。
长阳先是愣了愣,大约是没想到季云岫突然行军礼,随后笑起来:“将军真是个有趣的,叫我越来越喜欢了。”
长阳有些兴致勃勃:“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可以邀请将军在我这柳福斋游玩一二?”
季云岫:“郡主相邀,自是臣的荣幸。”
一番相处下来,季云岫发现这位长阳郡主真是个亲近的,虽说她也能看出来,郡主有几分做戏的成分在,但皇亲国戚,谁不会掩饰一番呢,对于季云岫来说,长阳郡主对她并没有恶意。
长阳郡主似乎对她剿了绿柳楼的事情格外感兴趣,又感慨道:“难怪宋大人一表人才,却迟迟不订婚,原是因为遇见了将军。”
长阳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季云岫只得开口:“宋大人是臣表亲家的弟弟,自然要照顾一二,并无其他。”
“哦?”长阳有些不解,“话本里不都说什么英雄救美,倘若我遇见了个在我濒死之际救了我的,我自然也要心动。”
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季云岫有些哭笑不得:“我去救他,因为我是他姐姐,血亲之间,自然要相互照拂。”
长阳郡主转过头,打量着季云岫的神色,季云岫有些无可奈何,只觉得这位郡主在感情上有些天真烂漫在身上、不说她和宋珵身份之别,也不说她以后定然要回边塞去,单是年龄一项,她就和宋珵差了这样多,如何相配?
季云岫只当是长阳郡主看多了话本的些奇妙想法,毕竟出了长阳,没有第二人会觉得她和宋珵有这样的关系。
听季云岫拒绝,长阳颇有些遗憾之色:“那若宋大人心悦于将军呢?”
“怎么会?”季云岫失笑,而后又道,“宋珵年龄还小。”
“也是。”长阳郡主点点头:“季将军这样的,确实没谁配得上。”
季云岫一笑置之,长阳也不过多纠结:“那所谓的外地商人,我早几年也听过他的名声,似乎在京都呆了好几年了,他的药又便宜,不少人愿意去他那里买药。”
说到这个,季云岫倒是起了兴趣:“郡主去过?”
长阳道:“我听过他的名声,自然去瞧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