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那妖竟用障眼法脱身。”莫忘尘追着风摇筝化出的那红光,愈追愈远,红光消失,恍然。
彼时夜深,四周皆黑,冷风瑟瑟。
莫忘尘捏了个火诀,指尖一簇火光骤起。
借着火光,莫忘尘行走于夜色中,不远处一座破旧不堪的寺庙,他走进,捡了几根断木,交叉相叠,指尖火点燃断木。寺庙亮起,遂又捡了一堆枯草摊开扑于火堆旁。
那妖被他的火符重伤,暂且不会出来害人,待天色一亮,再去寻她踪迹。
夜色渐落,日光升起。
风摇筝一夜未眠,她自药庐屋顶落下。
“不知那妖现下如何,得去看看。”
路过李婶院子,见步临风盘膝坐于屋前,闭眼,呈五心向天之样。
他就这么在此守了一夜?
风摇筝轻步,走近。
“风姑娘。”步临风睁开眼。
“你......”
“步大夫!大事不好了!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他.....”风摇筝刚要开口,一身着布衣,镇民打扮的男子匆匆跑进院落。
步临风起身:“你家老爷是......”
“小的是镇长家丁,步大夫快随小的去看看吧!”
看那镇民打扮,自称镇长家丁的男子行色如此着急,步临风顾不上细问,跟着那男子离开院落。
风摇筝瞥了眼屋内,一道结界笼罩着李婶和二丫的躯体。
原是如此,步临风担心那妖再次前来,特意设结界护住。
方行至杨家镇镇长院落,便见那白衣老者手拿拐杖,利索地挥舞,打在家丁身上。家丁们瞬间倒在地上,鲜血流出。
除家丁外,花园旁还躺着几个丫鬟。
“老爷......”这一幕,吓得镇民打扮的男子颤颤巍巍地躲在步临风身后。
白衣老者似是发觉屋外来人,拿着拐杖向门口急速而来。
“步......步......步大夫......”镇民打扮的男子一只手紧紧抓住步临风的手臂,声音打抖。
白衣老者越来越近,举起拐杖,眸子猩红。
步临风二指并着,触于白衣老者额间。
白衣老者面露痛苦,霎时间恢复神志,闭上了眼,向后倾。
步临风接住白衣老者:“先将你家老爷安置于屋内。”
“好。”镇民打扮的男子接过步临风手里的白衣老者,背在肩上。
有那么瞬间,风摇筝隐约看到一抹黑红色自白衣老者额间而出。
那抹黑红色中混着昨夜那妖的妖气,且强烈,强烈到能控制人的意识。
院子里多为家丁和丫鬟,均受了重伤。
步临风为每个家丁和丫鬟查看伤势,写下药方,吩咐受伤较轻的家丁取药,遂跟着镇民打扮的男子行至白衣老者屋内。
榻前,步临风两只手指搭于白衣老者腕上,脉象正常不过。望其气色,却死气一片。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风摇筝在一旁问道。
“今儿小的到后院打水,方把水打上来,就听到惨叫,小的赶紧放下水桶,赶去前院,看见我家老爷像发了疯似的拿着拐杖追着下人和丫鬟打,好几个下人和丫鬟都被打伤,小的不敢向前,听人说老爷这是害了病,小的就......”
“你家老爷脉象平稳,并非害了病。”步临风放下白衣老者手腕。
“不是害了病?”
“只是吸入了一些「浊气」,待我去药房配副益气安神的药给你家老爷服下即可。”
「浊气」?风摇筝不思议。
步临风乃逍遥观医宗最出色的弟子,不会不知道白衣老者被妖气控制神志,浊气一说,大概是不想这家丁恐惧。
起身,行至门口,刚要踏出,身后传来那家丁阴沉的声音:“步大夫医术不是一向高绝吗?怎的连小小的「浊气」都对付不了码?”
话毕,白衣老者的拐杖悬在半空中,朝向步临风。
步临风转身,白衣老者的拐杖停在咫尺,杖上缠着紫色丝绫。
风摇筝此刻手中正抓着紫色丝绫,用力一甩,拐杖复回榻边。
“你是昨夜那妖对吧?没想到短短一夜时间,你竟修得如此妖术,竟以妖术控制凡人。”风摇筝微蹙眉头。
“这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我又怎能得如此修为?”那家丁阴沉的声音变作女声。
步临风静静抬眸,眸中无半点波澜。
“我看在你曾为万妖宫弟子,又与我为同门,且重伤的份上,起了恻隐之心,可怎么也想不到,我竟错了。”
错在不该对这个因修炼禁术,被废尽修为逐出万妖宫的妖起恻隐。
“你现在后悔也无用,若非我昨夜伤势未愈,用以控制这老不死的那股妖气怎会轻易被这逍遥观弟子引出?”家丁指了指步临风。
“你用以控制镇长的那缕妖气既以被我引出,那你又是如何以妖气控制这家丁的?”步临风道。
“这家丁亲见他家老爷打伤这么多下人,心生恐惧,害怕自己也落得那样的下场,而这镇长,眼见那么多人死于非命,自己却无能为力,心生愧疚。此等心念,最易控制。”
恐惧,愧疚,皆为人心欲念中最为脆弱之心念。
想必这妖便是利用了人心中最为脆弱的心念予以控制镇上之人。
这话风摇筝听着,内心泛起一阵愤怒。
以人心最为脆弱的心念为己所用,当真可恶至极!
“不过与这两人的恐惧与愧疚比起来,你这个万妖宫中人心中那一缕心念可珍贵得多,不如就用你那一缕蕴含怨恨的心念助我修复伤势如何!”一缕黑红妖气离于那家丁,飘向风摇筝。
步临风执剑挡于风摇筝面前,那缕黑红妖气瞬间弹飞。
“呵,一个逍遥观弟子帮着一个万妖宫中人,真是难得一见。单凭你这个逍遥观弟子,无法对付得了我,当然,也包括你这个万妖宫中人。今日我就不陪你们玩儿了。”那黑红妖气话毕,随即消失。
靠在榻边的家丁忽而睁眼:“步大夫,你不是说要到药房配副益气安神的药给我家老爷吗?怎的还在这儿?”
那家丁全然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步临风临走前的话。
“好好照顾你家老爷,我这就去药房。”步临风嘱咐了声。
镇长药房比之药庐要大得多,药材应有尽有。
步临风从药柜中仔细挑着草药,一一搭配,搭配好的草药放入药炉中,以慢火熬制。
半个时辰后,步临风嘱咐丫鬟把熬好的药送至镇长屋内,自己则借口离开。
回药庐的路上,步临风一直没有说话,风摇筝跟在他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过与这两人的恐惧与愧疚比起来,你这个万妖宫中人心中那一缕心念可珍贵得多。”脑海里闪过那黑红妖气消失前对她说的话。
那黑红妖气既然以人心中最脆弱的心念为修复伤势的养分,那定然看出她心中那因范益封而产生的恨意与不甘,当然,还带着一丝愧疚。
那愧疚,是她的恻隐。
现下步临风已知她放走那妖,不知会如何。
“你放走那妖,不过看在她曾是你同门的份上,你无需把那妖的话放在心上。”步临风似是觉察到风摇筝的心事重重,停下脚步,转身道。
他不怪她?若非她的恻隐,那妖岂会修炼至如此地步?
空中一雷电直闪,声音震耳,听其传来的方向,是李婶院落的方向。
步临风意识不妙,御剑拉起风摇筝,急速赶往李婶院落。
屋子在雷电下崩塌,步临风为李婶和二丫设的结界早已破除,二人的躯体不翼而飞,只有一个身着一袭黑红衣裳的女子。
细看那女子的脸,正是那半老徐娘的李婶。
莫忘尘手执着剑,那女子笼罩于阵中,几道雷电劈在她身上,她闷哼了声,嘴角沾着血迹。
“临风师兄,你来得正好,为我护法,除了这妖孽!”
原以为那妖短短一夜修成了控制凡人神志的妖术,看眼前这情形,恐已占据凡人肉身,以凡人肉身为形。
步临风五指合并,使出术法,以法固阵。
“步大夫,救救我!”阵中女子苦苦哀求。
“妖孽!休要蛊惑我师兄!”莫忘尘捏决,数道雷劈下,劈得那女子直倒于地。
“步大夫,救救我,我疼!”阵中女子此时已是半人高女孩模样。
隐去身形的风摇筝大惊,那妖不仅占据了李婶躯体,还占据了二丫的躯体,此时切换为二丫模样,想以此逃离莫忘尘布下的雷火之阵。
步临风松开为莫忘尘的手,阵法威力有所减弱。
阵中女孩嘴角勾起一抹笑。
“临风师兄,你......”
莫忘尘诧异,难道临风师兄对这妖化作的半人高的女孩有所动摇?
“哈哈哈,臭道士,没有了你师兄的护法,我看你怎么杀我!”那半人高的女孩散发出黑雾,须臾间笼罩着整个院落。
“这是奴家为二位准备的大礼,二位好好享受吧!”黑雾中回响着那女子的声音。
黑雾散去,浮现在莫忘尘面前的,是兰若古刹。
“爹,娘,姐姐......”
一对夫妇,一对姐弟,莫忘尘再熟悉不过。
这是莫忘尘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痛,也是他的执念,他的心魔。
“小枫,快逃!”
“爹爹!娘亲!姐姐!”
那夫妇的声音,那幼年男孩的声音,和那妖怪的笑声,传入莫忘尘耳边,莫忘尘头疼欲裂,两眼猩红,执起剑。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妖孽!”莫忘尘大喊。
“忘尘师弟,醒醒!”步临风摇了摇莫忘尘,莫忘尘没有半点反应,面露痛苦之色。
黑雾中的莫忘尘挥剑在空中挥着,欲杀了眼前那妖,挥了个虚空。
“你是杀不死我的,只要你心中存有杀妖的念头,就无法杀死我!哈哈哈!”
黑雾外的步临风悬着手指,往莫忘尘额头注入法术,莫忘尘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渐渐舒缓起来。
“这......不可能!啊!”步临风注入莫忘尘额头的法术唤醒黑雾中莫忘尘神志,且化作一个阵法,罩住黑雾。
风摇筝隐去身形,并未受控。
令风摇筝不明白的是,步临风为何会松开手,照理他是知晓那李婶和二丫均为那妖所化。
莫忘尘渐渐恢复神志,见那妖仍罩在他的雷火阵中,只不过多了一股深绿色之气环绕于内。他一下子认出了那深绿色之气,是步临风的毒气。
“你竟然没有被我的妖气蛊惑。”那女子紧蹙着眉。
“我心无执念,亦无念想,何以受蛊惑?”步临风道。
“原是我失算了。”那女子自嘲。
“听风姑娘说你曾是万妖宫弟子,被逐出万妖宫,方才我于那幻境中看到了你的过往,我想,这应该就是你的执念,执念成魔,故此,你才以人心中最脆弱的心念来填补。”
“哼!我修炼禁术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却因此被废除修为,逐出万妖宫。我不甘心!所以我以凡人精气修炼,修成人形!这两个凡人偏偏不受我所控,剩下一缕魂魄附于躯体之上,我只好连同躯体一并吞没!不过现在看来,我已然被你这个逍遥观弟子摆了一道!如今这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话罢,那女子化出一颗内丹,用力捏碎,内丹化作齑粉,消散,齑粉消散的那一刻,女子也随即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