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见昭奈和森千黛走出甜品店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
住宅区光线昏黄柔和，路灯下飞蛾攒聚，停在道口黑色轿车的红白尾灯连续闪过两次。
“来香樟树之里坐坐吗？你也很久没去了吧。”
微风拂过裙摆，里见昭奈侧过头询问森千黛。
“好啊。”
女生笑意温柔，欣然应允。
对方话音刚落，里见昭奈躺在制服裙口袋的手机就震动了下，她匆匆道了声“抱歉”，掏出手机揿亮屏幕。
“昭奈。”
手机弹出里见椿的消息框。
她随手回了个问号过去。
“晚上买两袋砂糖回来，行不？”
“行。”
“你再顺路帮我捎瓶酱油和味增，行不？”
“行。”
“晚饭想吃什么自己买，好不好？”
“好。”
“恭喜你，你已经是个合格的乞丐了！”
“……”
里见昭奈无语。
“里见椿，你神经病。”
回完消息后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她望向森千黛，略带歉意道：“抱歉千黛……我可能需要先去趟超市。”
“没关系，一起去就好。”
森千黛体贴一笑，弯起细长妩媚的眼。
晚上七点，超市进入打折促销时间。
里见昭奈推过一辆购物车，轻车熟路地穿梭在一排排摆满食品货架间，按照购物清单上的内容不断将生活物资扫入车内。
森千黛手提通勤包，跟在昭奈身后闲庭信步，含蓄地打量着周遭琳琅满目的商品，秋水盈盈的眼瞳里忍不住闪过一抹好奇。
“有什么想要的话，一起放进来就好。”
里见昭奈拉着购物车向后倒退回她身边，大方地拍拍购物车，内心满是今晚大出血的绝望叹息。
跟里见椿报销的时候她绝对要多附几张账单。
森千黛摇摇头说：“其实我还是第一次来逛超市。”
“诶，”里见昭奈闻言下意识一怔，“你是第一次逛超市吗？”
“是啊，家人总说‘这种人声嘈杂气场混乱的地方不是我该去的’。就算偶尔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在网上买或者交代给管家也能很快办好，”少女弯唇一笑，将通勤包提至身后，抬眼，贪婪地望向眼前的新世界，“但现在感觉……还不错，很新鲜。”
长这么大居然没有逛过超市吗……
里见昭奈默然。
这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大小姐。
一路走到烘焙区，货架已经空了不少，只有零星几袋面包与甜品还顶着黄色特价价签，像待领养的小等待着顾客将它们带回家。
里见昭奈推着购物车靠近，拿起最后一盒蛋挞。
蛋挞金黄酥脆，甘甜的奶香穿透透明塑料盒微微飘进鼻腔。一盒六只，鲜有焦糖色蛋皮，烤得黄澄澄鲜亮，有种朝气蓬勃的年轻。
或许这就是它被剩下的原因。
里见昭奈将蛋挞放进购物车。
“里见同学。”
身后响起少女温雅的嗓音，里见昭奈闻声回头。
一张青面獠牙的般若面具赫然出现在眼前。
肾上腺素飙升，里见昭奈寒毛倒竖，她向后一跳想要避开，却不慎踩到购物车车轮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呜哇——”
她小声惊呼，随即被人稳稳一把扶住胳膊。
“吓到了吗？”
森千黛移开塑料般若面具，露出笑意柔和的脸，一缕乌黑长发自肩头滑落。
“还好。”
心在狂跳，里见昭奈勉强扶住购物车站稳，若无其事接过面具往购物车里放，强自镇定道：“森学姐要买这个对吗？”
“当然不是，”森千黛顽皮地眨眨眼，把面具挂回挂钩，“只是觉得你很……”
她欲言又止地停顿，眯眼一笑：“不，没什么。”
这算什么。
大小姐的童心么？
里见昭奈心下暗叹。
排队结账后二人搭上返程的电车，出站台，穿过黑天市场沸反盈天的人流与绚丽多姿的彩灯，抵达目的地。
里见昭奈提着大包小包，用肩膀撞开香樟树之里店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我回来了。”
店内没有其他顾客在，里见椿从柜台后绕出来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在看到森千黛时他眉毛一挑，夸张问好：“好久不见啊，森大小姐。”
“你也是，别来无恙。”
森千黛礼貌微笑，波澜不惊。
“千黛是客人，”里见昭奈给里见椿使眼色，无声比了个口型，“你别太过分。”
她把发夹取下放到地上，片刻后，身着橘色卫衣身材高挑的黑发猫耳少女伸着懒腰出现。
“这位是优木宁子，我朋友。”
里见昭奈向森千黛介绍。
喔。
是式神。
九命猫又。
森千黛不动声色，从容友好地向宁子伸出手。
“你好，我是森千黛。”
“嗯，你好。”
优木宁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了声，回握森千黛的手。
“啊，差点忘了，”里见昭奈一拍脑袋，转向森千黛，“其实本来今天就是想带这个给你看的……”
结果东奔西跑带了一路差点忘记拿出来。
她拉开通勤包拉链，露出墨绿色封皮的厚本子。
“这是……”
森千黛看过去。
“是今野绫香的日记本。”
“什么什么？谁的日记？我也要看。”
里见昭奈刚要将本子递给森千黛，里见椿就不知死活地把脑袋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抽走日记本。
“喂，还来。”
里见昭奈皱眉，伸手朝日记本捞去。里见椿轻巧转身避开，把纸张翻得哗哗作响，目光不断在字里行间巡睃，他开始大声朗读。
“今天你和我一起去水族馆了。好高兴，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一直蹲在一旁翻购物袋寻找三文鱼刺身拼盘的宁子听到这边的动静，耳朵动了动，静悄悄竖起来。
“雅一，你今天似乎很忙，忙着在柜台对账，都没怎么和我……”
读到这里里见椿噤了声，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开始变得微妙。
计划通。
这会儿里见昭奈已经不急着把日记拿回来了，她不慌不忙抱臂，看里见椿尴尬地背过身杵在那里，扶着额头调侃：“唉，小叔父太受欢迎了怎么办？以后要是有人托我带本命巧克力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收点利息才好呢。”
“……哎呀，味增怎么还在地上，我去把味增放一放。”
里见椿顾左右而言他，把日记本一丢，装模作样走到宁子面前拎起购物袋，往楼上走去。
“嗤。”
优木宁子抱着三文鱼刺身嗤笑，撕开包装，化为三花猫跃到楼梯口开始吃晚饭。
“你们看起来关系真不错呢。”
森千黛轻笑一声。
关系很好吗？
“勉勉强强吧。”
里见昭奈不置可否笑笑，将柜台上的日记本交给森千黛。就在森千黛接过日记本的瞬间，门外忽然响起汽车鸣笛声。
昭奈打开门探头一看，只见一辆气派的黑色劳斯莱斯正静静候在道旁。车门打开，身着黑色西服的中年女性从座驾上迈下，她戴着白色手套与一副金丝边眼镜，黑棕色的长发扎成一束低马尾，神情肃然。看见里见昭奈时，她恭敬地对她鞠躬。
“初次见面，我是管家铃木镜，来接大小姐回家。给您添麻烦了，还请您多多指教。”
还是第一次被长辈行大礼的昭奈连忙回礼，心中暗自咋舌。
世家大族还真是可怕。
森千黛小跑上前，将日记本抱在怀中，和昭奈挥挥手。
“今天真多亏有你在，帮大忙了，”她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那明天见。”
“啊，等一下，”里见昭奈匆匆进屋又出来，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森千黛，“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总要带些伴手礼回家。”
她眨眨眼。
礼物提袋包装精美，是一盒焦糖布丁。
森千黛笑着收下。
“明天见。”
里见昭奈对着后车窗挥挥手，待汽车驶离视线后敛起笑意，眸中一派镇静，毫无波澜。
大概率会被扔掉吧？
她在心中暗忖。
算了，面子功夫总要做。至于如何处理，那是森千黛的事，与她无关。
她转身回到香樟树之里，拿起放在柜台上的盒装蛋挞，上楼叩响里见椿的房门。
“怎么了？”
障子拉开，里见椿探出半颗脑袋，视线落在蛋挞上，伸出魔爪。
“要给我精神受损后的抚慰品吗？还是要向上级行贿？”
里见昭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等里见椿熟练拆开包装捻起蛋挞塞入口中后，她才慢悠悠开口：“想问你借点东西。”
“想借什么？等一下，”里见椿咀嚼蛋挞的动作一顿，他敏锐眯起眼，“刚才那个日记本，你是故意让我拿到的？欲擒故纵可是犯规哦。”
“小小利用一下好奇心罢了，别说那么难听嘛，”里见昭奈笑着把蛋挞盒往他手上塞，“具体来讲，我想借的是‘池井雅一’，又或者说……
“是你。”
*
华丽的黑色劳斯莱斯身披霓虹穿梭于闹市区的夜色，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五颜六色的光晕斑驳映在汽车后排少女凝脂般温润秀美的侧脸上。
铃木镜空出一只手调整一下后视镜，瞄了一眼森千黛。少女半垂着眼帘，侧头淡淡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绚丽夜景。
她犹豫片刻，委婉开口：“大小姐，那些……都是里见家的人，和他们还是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
里见，雨宫，森，莲尾。
除却早早世俗化的莲尾，其余三大灵媒世家绵延千年，互相协助又彼此对立至今，最终形成一种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微妙制衡关系。
“你放心，镜姨，”森千黛依旧端正地倚在后座注视着窗外，“如何相处，我自有分寸。只不过……”
只不过，她对于里见家真正的下一任家主究竟是怎样的人，感到几分在意。
最开始会答应里见椿的请求，多少也因为这份在意罢了。
劳斯莱斯驶入僻静街道，森千黛淡漠地瞥了眼手边的布丁。
由流水线生产的廉价化学加工类食品，素来不被允许出现在她身边。
那么，要丢掉么？
鬼使神差，她拿起一枚布丁，撕开包装，用附带的简易塑料勺，轻轻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带着焦糖气息的柔嫩触感在舌尖融化，森千黛眯起眼。
很香甜。
只可惜，太香甜了。过于甜蜜的滋味，多少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到让人觉得心慌。
她细细品尝完手头那枚布丁，将剩余的连同包装一同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