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迩趴在笼子里不吃不喝有三天了,收容所吵吵嚷嚷,此起彼伏的狗叫声,这些仿佛都与句迩无关。
他是世人熟知的哮天犬,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是主人给他起的——句迩。从殷商时代,他就跟随二郎神反商伐纣,建立大业。二郎神成圣后的数千年间,他一直跟随主人,治水降龙,解厄消灾,受百姓累世香火供奉。
谁知一不小心陷入沉睡,一觉醒来,就独自出现在一座废弃的二郎庙里,感应不到主人的存在,外面的世界却早已翻天覆地。
这个看不懂的世界,没有真君,危机四伏,句迩心想或许就这样永远闭上了眼睛,然后再一睁眼,真君就会站在自己面前,笑眯眯地拿出背在身后的鸡腿儿,说:“小馋包,就知道你想吃,来,接着!”
句迩张嘴就接,却咬了一嘴的空气,睁开眼睛,满脸失望地发现自己仍然在收容所。
已经分不清是做梦还是幻觉了,不过,都无所谓,能看见真君就好。
外间突然传来细细索索的说话声,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向着狗狗们所在的里间走来。
大概是又有主人来赎自家狗的吧。
他漠不关心,毕竟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又没有主人,谁会多看他一眼呐。
脚步声越来越明显,最后,在句迩所在的笼子前面停了下来,不动了。
句迩左右临近的狗子最近都被领走了,这附近就只住了自己这一只狗。
那就是来……接我的?!
怎么可能?
句迩睁开眼睛,往上瞧,首先映入自己眼睛的就是宋九溪的脸。原本趴着的句迩,腾地站了起来,气势十足,铆足了劲:“汪!汪!汪……”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你这个邪物,你还敢来,看本神君不削死你!”
这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看得收容所的管理员目瞪口呆:“你确定这是你家的狗?”
宋九溪心虚地笑笑:“是啊,是我的狗。我们的关系比较的……与众不同。”
说着弯下了腰,凑近句迩,半是威胁半是解释道:“给我安静点儿,要是不跟我走,过几天就要无害化处理了,你懂不懂?□□消失!”
刚刚还在狂吼的句迩,此刻噤声了,瞪大的眼睛没有焦距,显然还在消化宋九溪的话:□□消失,那还能活吗?不行不行,我还要找真君呢!
回过神来的句迩,表情凝重,沉默良久,低垂的尾巴迟疑地往上举了起来,一左一右不情不愿地摇了起来。
宋九溪指着狗冲管理员道:“看,摇尾巴了,这就是我的狗。”
顿了一会儿,宋九溪冲着句迩道:“我还能证明!”
她一脸坏笑,拉长了尾音,仿佛专业训犬师的模样:“来,好狗,给我坐下,坐下。”
你……你别太过分!真把本神君当成狗训呢?
句迩气得眼睛里直冒火,却看到宋九溪示意他往一旁看的眼神,管理员正看着呢!
识时务者为俊狗!
句迩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后腿一弯,坐下了。只是弯腿的动作颤颤巍巍,活像上了年纪拄拐的老大爷。
“握手!”
看着宋九溪伸出的手,句迩忍了又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终于还是认命地将左爪子放进了宋九溪的手里,被宋九溪拉着上下晃了晃。
“看,这确实就是我的狗。”宋九溪斩钉截铁。
管理员显然被句迩的表现折服:“嗯,挺聪明的小狗。”随即取出腰间的钥匙,打开笼子,将句迩放了出来。
又冲着宋九溪:“过来把罚款交了,狗证办了。”
罚款!怎么还要罚款?
宋九溪头皮发麻,这得多少钱啊!自己要送多少天的外卖才能把这笔钱赚回来?
看着宋九溪一脸心痛的样子,管理员劝解道:“罚款不是目的,重要的是告诉你们这些狗主人,爱狗就要为狗负责任,怎么能任由狗在大街上游荡,狗伤了人或是狗受伤,难道指望不懂事的狗自己承担后果吗?你呀,回去反思一下。”
“是是是,我一定反思,一定改正。”宋九溪一脸乖宝宝认错的模样。
“叫什么名字?”
“宋九溪。”
管理员看了宋九溪一眼,无奈地叹口气:“我是说狗。”
宋九溪为难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它呀,叫什么呢?口中无意识喃喃:“嗯……狗儿……”
“好了。”管理员将狗证拿给宋九溪。
她接过来一看,哭笑不得,姓名那一栏写着“狗儿。”行吧,也算合情合理。
拿着狗证,宋九溪往门外走,句迩看了宋九溪的背影一眼,很是识相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一人一狗一路上相顾无言,尴尬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流转。
宋九溪因为罚款十分肉痛,向下瞥了眼罪魁祸首,决定有些话还是要和它说明白,毕竟这一切都是它挑起来的,自己不是做慈善的,欠自己的还是要它换回来。
凭什么它是狗就可以欠钱不还?
她清清嗓子,刻意板着脸冷着嗓音道:“狗妖,以前你追杀我的事,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但是你以后不可以再攻击我,我能劈你一次,就能劈你第二次!”
“听到了吗?”
宋九溪的话让句迩想起了很不愉快的回忆,他的耳朵瑟缩了一下,面上却在强撑,佯装毫不在意的样子。
宋九溪颇觉好笑,能修成人形的妖怪年纪应该都挺大的,这狗怎么还是这么单纯,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虽然我救了你,但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的。救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但是!”宋九溪加重了声音,着重强调:“今天为了救你,害我交了两千块钱的罚款。还有今天以及你攻击我那天晚上的误工费,攻击两千三百块钱!”
她俯下身子,在句迩身边说:“不要以为你是只狗,我就不让你还钱了!从今天起,记得我是你的债主,欠了我两千三百块钱的债主!”
句迩心里懵懵的,债主?在他心里,宋九溪还是十恶不赦的女魔头,怎么就突然变成自己的债主了?
两千三百块钱是多少?是不是能买许多炒饭?
在外面,他不敢问,害怕被别人看到狗能说话会吓到人类,只能等没人的时候再问她。自己是堂堂二郎神的狗,绝对不会欠钱不还的!
宋九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句迩一直沉浸在自己欠了债的愁绪中,意识到宋九溪还在和自己说话时,只听到她说:“不要自己往外跑,我一天尽量溜你两次。”
什么,还要禁锢我的自由!
句迩不愿意,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感受到绳子上传来的阻力,她回头看过去,那狗屁股往后退,脖子在绳子的拉扯下向前梗着,一副誓死不屈的架势。
真是个犟种啊!
宋九溪有些生气,暗暗威胁道:“这个世界你也看到了,凭你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融不进去。现代社会,无论人狗都要有身份,人有身份证,狗呢,就要有狗证。你想跑出去我不拦你,没有身份,等你再被抓住可就没有人会救你!”
句迩不是不讲道理的狗,听到宋九溪的话,突然生出满腔的萧索,举目四望,满眼的陌生。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难道真的要安心做一条狗?
竟然能从一只狗身上看到消沉这种情绪,宋九溪感到有些新奇,语气软了下来:“或许养一阵子,就能恢复人身了呢?到时候不会再有人抓你了。”
句迩低下了狗头,默默地跟上了宋九溪的步伐,一路沉默着来到了她的住处。
这里是郊区,成片的农民房连在一起,虽说建筑密度大了些,但是也能在一天当中多多少少晒到点阳光。里面的小房间是相对独立的,不用和别人共用水电,关起门来就是一个独立的门户,是宋九溪这样的低端打工人的好选择,便宜又方便。
句迩在房门前打量了半晌,方才迈着颇为沉重的步子进了屋子,这么小的房间,还不能随意外出,赎不赎自己出去有什么区别啊。无非就是从一个小一点的笼子换到大一点的笼子。
据句迩目测,也就够自己走个四五步就鼻子碰着墙了。
“你别这么消沉好不好,这个房间虽然是小了点,但是盛下我们两个绰绰有余。还有,别乱动这里的东西,碰坏了什么,要赔给房东钱的。”
宋九溪换上了外卖服,一边收拾自己,一边交代:“我先走了,你在家里乖乖的,不许乱叫,别把房东招来,他可不让我养狗,到时候又要有数不清的麻烦。”
临走前,给句迩面前扔下一个冷冰冰的大白馒头:“暂时没别的,你先将就着吃了吧。等我回来给你带狗粮。”
随着关门声,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刚才还满不在乎的句迩,立刻趴在地上啃起了馒头,嘴里含糊不清道:“白面馒头啊,真香,真好吃!这可是只有大户来供奉的时候才能吃上的啊!”
句迩有些热泪盈眶,她竟然把这么珍贵地食物给我,她真好!
他在自己面前小小的领地里逡巡,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小桌板,桌板上放着锅碗,勉勉强强可以做饭。
虽说领地小了些,不过,看家里的摆设,也算是个富户了。
想起醒来后的种种,句迩非常心酸,莫名其妙在一个破庙里醒来了。全身上下□□,只能偷村子里村民的衣服套在身上,结果却被人发现,一路被铁盒子追赶。
不知道这铁盒子是何等法器,跑的很快,自己要用上法力才能将它甩脱,后来他换了好几个地方藏身才没被逮到。
人人手里拿着可以说话唱歌的铁块,有一次,他看到上面还有人在跳舞,吓得句迩以为是人被囚禁在了上面。
后来,才察觉到可能是回溯的功法将人的影像投射在了铁块上,毕竟哪有那么多人可以被囚禁的。
他的肚子饿了,在路边观察了好久,看到大家买东西都是直接拿走,没有用铜板。于是,他也鼓起勇气去问老板要炒饭。
饭炒好了,真香!句迩接过转身想走,却被老板一把抓住:“钱没付呢?”
句迩诧异道:“付钱?我看别人也没付啊。”
老板一脸不耐烦:“别人用手机付的。你呢,快点付钱,没带手机,现金也行。”
“可是,我没有钱啊。”
老板一把抓过句迩手里的炒饭:“没钱你吃什么饭,滚一边去!”
句迩心里很委屈,没有了主人在身边,他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要怎么生活下去。
他几次想要感应真君,却无法感受到丝毫的气息。
他慌了,想要去灌江口找真君。听人说,现在坐高铁不到三个时辰就能到灌江口,比自己跑得快多了。
于是厚着脸皮和村子里一个要去外省打工的小伙子一起去了高铁站。
到了车站,句迩傻了眼,没有身份证,不让进去。同行的小伙子着急赶车,撇下句迩一个人要自己先进站,句迩急了,拉着小伙子的衣袖:“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去灌江口?”
小伙子急的满头大汗,不耐烦地打掉句迩的手,留下了句:“你就扒车呗,看到那边的大卡车了吗?你钻进后车斗里,灌江口在四川,你就记得一直往西走。”
这里是农业大省,卡车就像一个个工蚁通过四通八达的公路将农产品运往全国各地。有的往南,有的往东走,有的往南走,有的先往西在往南走。
于是,句迩一路上只能不停地趁人不备,扒车,下车,再换车,最后忍不住陷入黑沉的梦乡,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蔬菜集散中心。
周围是电视上才有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气味纷杂,方向辨识不清。
彻底迷路了!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见到人就问灌江口在哪儿?只是句迩浑身脏兮兮的,穿着与大都市格格不入的汗衫,尚未近到人身,便被对方一脸嫌弃地远远躲开。
后来……就是遇见了宋九溪。
本以为她是个有道行的鬼,可是今天看来,她明明看起来就是个人啊,身上的邪气也没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