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嫁衣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小声啜泣。
“你别怪你爹狠心,虽说是肺痨秧子,可那刘家是高门大户,你嫁进去呀只管享福!”
年迈的母亲拖着肥厚的身体,喜滋滋地将钗环一件一件插在新娘的头上,眯着眼眼打量着镜中人,略一点头,像是打量一件极为满意的作品。
“不过把我买个好价,可问过我愿不愿意!”,女子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阿悄!”,母亲的喊声带着警告意味。
条件反射似的,听到母亲威严的声音,女子浑身一颤,哭声立刻小了下去,又变成了之前轻声哭泣的模样。
梳妆完毕,盖头压下来,眼前只剩下一片通红。
屋内贺声连连,屋外鞭炮齐鸣,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新婚夜。
在新房中枯坐了很久的阿悄突然眼前一亮,盖头被掀开了。她略带一点紧张又有些期待地微微瞥了一眼新郎,只看到一个脸色煞白,颤巍巍的男人在媒婆的搀扶下,掀开了她的盖头。
尚未来得及仔细看看相貌,说上几句话,新郎咳嗽不止被几个丫鬟婆子搀扶着不知道去了哪里。
室内静悄悄的,阿悄心头很闷,连带着宋九溪的心情也随之沉闷下去。
下一个场景。
印象中本就很陌生的男人,此时变得冷冰冰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在阿悄嫁给他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阿悄就成了寡妇。
周围是呜呜咽咽的哭声,最悲伤的声音是刘老夫人的,捧在手心里疼的宝啊就这么离自己而去。即便给他娶了新妇,盼着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牵绊他,最终却也没能留住。
我的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么能忍心就这样丢下你娘亲啊!
阿悄一点也不伤心,她和这个病痨鬼没感情,更确切地说——不熟!仅有的印象是他总卧在床上,身边里里外外围着很多人,不是在喝药,就是在请大夫的路上。
阿悄就算是想看两眼自己的丈夫究竟长什么样,却连挤也挤不进去,更别说仔细端详了。
不过此时,阿悄很是识相地跟着一起嘤嘤嘤地哭,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去别人家做媳妇总是要看人脸色的。
宋九溪有些疑惑,难道一定要跟着女鬼的记忆走完她的一生才能脱离出来吗?
屋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门里的女人一直贪看门外的那方天地,随着屋外传来上锁的声音,她知道自己此生恐怕永远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她的丈夫死了,但是她在这个家的用处还没有结束。
刘老夫人让她此生再也不能踏出这个房间半步,刘家需要贞节牌坊,毕竟爱子已死,不能让她白白吃了刘家的饭!
刘家家风清白,诗书传家,已经有了朝廷派发下来的一座贞节牌坊了,现在该是时候添第二座了。
阿悄不甘心,我不甘心!
夜晚想冰窖一样冷,人人避着这间屋子,好像这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所在。
于是,她把自己的手镯塞给送饭的婆子,央她送信给自己青梅竹马的情郎。
她想跑,和他一起去没有人的地方好好活着,决不能做个活死人!
她等啊等,终于在后半夜等来了情郎。
窗子被有规律的敲响,熟悉的节奏让阿悄心头一喜,小跑着打开了窗。
两人甫一见面,来不及讲话,阿悄就被搂住,“王二哥……”,话未说完,就被吻下来的唇堵了回去。
随即,干柴烈火,抵死缠绵,一发不可收拾。
激烈的喘息声后,阿悄满眼温柔在他耳边道:“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然后永远在一起。”
王阳却沉默了。
“你不愿意?”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
“不,我是愿意,可是,刘家的人以后找来了怎么办?咱俩要是走了,我家里的老娘谁来侍奉......”
“怕什么!我们跑的远远的,谁能找到我们。等风声一过,我们悄悄回去把你娘接走。”阿悄兴奋地看着王阳,好像已经看到了以后的幸福生活。
两个人趁夜来到了高高的围墙边,王阳先爬了上去。
阿悄站在下面,伸出了手,迫不及待等着王阳将她拉上去。
“什么人?”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的那一刻,突然传来了呼喝声。
巡检的杂役发现了他们,阿悄焦急万分地催促道:“王二哥,快把我拉上去呀,他们快要来了。”
脚步声很快逼近,王阳却被吓得手脚发软,竟然攒不起力气拉阿悄。他神色犹豫,看看阿悄,又看看已经近在咫尺的杂役,咬咬牙,蓦地松开了手,翻身从另一边跳下了围墙,一个人跑了!
“王二哥,王二哥......”女子的呼唤被远远仍在了身后。
阿悄被五花大绑扔在议事厅中,周围是刘家的太太们,众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鄙夷。
“不安分,你们都看看是什么下场!”刘老夫人坐在主位,声音压抑着怒气。
“来人,把她给我囚在房里,把门,窗户都钉死了,一个缝都不能留!我到要看看,你这个贱人还能怎么跑?”
最后一根钉子钉下,房间里一丝光亮都没有了,白天,夜晚,分不清楚。
只留下个小洞,每日只有一餐从小洞里送进来。
阿悄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拍打门窗,苦苦哀嚎,又低声哭泣。
王阳,你个懦夫,什么海誓山盟,都是假的,不过一个刘家就让你把我给抛下了?
什么狗屁的贞节牌坊!不过是拿我的人生给你们装点门面。
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是吃女人的肉,喝女人的血,长出来的怪物!
你们要让我做贞节烈妇,我偏要做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刘家是个什么货色!
此后,阿悄先是勾引了巡检院子的家丁,原本钉地死死地窗户,有一扇悄悄开了,夜深人静时,本该安静的屋子传来难以自抑的呻吟声,听得人面红耳赤。
消息如风一般悄无声息地传了出去,再后来,外面的男人心痒难耐,竟也偷偷翻了刘家的墙一探风流。
阿悄无所谓,她早就没什么不能舍弃的了,谁都可以,只要能让让所有的人知道刘家的女人人尽可夫!
终于,消息越传越广,再也压不住了,刘家终于发现她做的事。
“沉潭!”,刘老夫人急火攻心,呼吸急促,她脸色发白,冷汗岑岑,指着阿悄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只能从牙缝里崩出“沉潭”二字,她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眼睛里的怒火似乎要将阿悄烧成灰烬。
阿悄从来没有看到过刘老夫人如此失态的模样,印象中,她总是一副沉稳内敛,不急不躁,念着佛号讲究仪态的样子。
即便是儿子死了,也不过在人后流了几滴眼泪,人前从不表露半分情绪。
阿悄看着刘老夫人一副天塌了般万念俱灰的样子,心中畅快极了,我就要把你虚伪的外皮撕碎!撕碎……!
“噗通!”阿悄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她的胸腔,灌进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呼吸。
强烈的求生欲使得她忍不住挣扎,可是伸出手,却被竹条织成的网挡住了,她被困在了竹笼里,连翻身都困难。
看来只能等死了,求生无路,阿悄竟然笑了。
随即,她不再挣扎,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意识一点一点模糊下去,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惨白的一生。
鱼围绕着她游来游去,好像在和她嬉闹,又好像要和她说什么。
鱼嗅嗅她的鼻子,又在水里不停地转圈,阿悄仿佛能够看出鱼儿焦急的情绪。
这鱼可真有意思,可是我就要死了,不能陪你玩了。
阿悄疲惫极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然,她感觉到乱上一阵刺痛,好像被谁打了一巴掌。
她睁开眼睛,看见那鱼甩着尾巴游了出去。
阿悄不由得生出一股委屈,这鱼为什么又扇我!
奇怪,她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念头,为什么是“又”被鱼扇巴掌?她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那条鱼,无端端觉得脸疼。
这鱼很眼熟,总觉得在梦里见到过。
啊,对了,是梦,是在梦里扇了自己好几天的那条鱼。
她想起来了!她不是阿悄,她是宋九溪!
被女鬼拉进幻境,不知身在何处。
宋九溪稳住心神,发现困住自己的笼子消失了,四周一片灰漆漆的漾动的水,方才一直压迫自己无法呼吸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退散开了,围绕在自己四周形成一个中空的水囊将自己包裹其中。
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
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东边瞧瞧,西边看看,像是一只找妈妈的小蝌蚪。
突然,她注意到前面隐约有一条鱼,身形灵活摆动,游一段距离就停下来,回过头看一眼宋九溪。
难道这条鱼要带自己出去?思及此,宋九溪立刻挥动胳膊,铆足了劲跟上去。
游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周围的视野越来越亮,她悬着的心放下大半,看来鱼真的在领自己脱离幻境。
那条鱼却突然一个摆尾消失了,宋九溪急忙跟上去,发现前面是一个透着白光的洞口。
她心中一喜,看来前面就是出口了,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一个纵身向前飞跃,洞口就在咫尺。
就在这时,脚踝上传来一股阻力,宋九溪回头,那女鬼阴魂不散,要置宋九溪于死地,死死抓住她的脚向后拉。
宋九溪无语,冲着女鬼吼道:“又不是我害死你的,你为什么抓着我不放啊!”
女鬼怨毒地盯着宋九溪:“让你多管闲事!那就下来陪我一起死吧!”,她抓着宋九溪的手向后一扯,然后借势游上前死死抱住宋九溪的腿,困住她。